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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人情薄似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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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嫂子,程大娘子娘家来了亲戚,中午要在杏林阁设宴宽待”,青萍塞给桂嫂子几个银豆子,好言语道:“中午的宴要尽量体面点。”

“不必了,东府三个主子的用度都是从账上走,若是被人告了去,我还能在徐大娘子面前得脸?那可是个厉害的。”

桂嫂子推的不真切,眼睛还是瞟着青萍的银子,笑的讪讪的。

“你就拿下吧,西府若来问,你就说是程大娘子劳碌你赏的酒钱,本也没几个。”

青萍掖进她的腰带子里放好,拍了拍她的腰包方才走。

“程大娘子的娘家嫂子又来了,年年来打秋风”,厨房火不灭,里面热,桂嫂子拿瓢在水缸里舀了水,解渴的咕咚咕咚一连喝了几口,得了程寻意的钱便替她抱不平。

她撇嘴跟摘菜的婆子说:“好歹也是官宦之后,回老家种田读书,也不至于落得到亲戚处乞讨的样子。”

“程老爷没了后家里就败的差不多了”,那婆子挤弄了下眼睛小声念叨,“争家产时打的那个欢,三个哥哥瓜分一干二净,还怂恿父亲把妹妹卖进咱们府里给大爷,一分嫁妆都没带。”

那婆子声音压得更低,与桂嫂子嘁嘁喳喳的说:“咱们王府抬出去多少金银绸缎。”

“那还不够败家的?”桂嫂子撇嘴更厉害了,“还来打秋风。”

“他娘家大哥没个营生,只靠地租子,老家地贫,又在京城阔气惯了,花起钱来大手大脚,还生了好几个儿子呢,添丁进口哪里不花钱。”

“程大娘子的嫂子进来了,小满姐姐领着呢”,外头捡碳的丫头进来报信,这三个人都到门口伸着脖子看,只见那妇人身后还领着一个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倒是生的明媚动人。

“那小娘子是谁?”

老婆子摇头,“八成是她女儿,带进京中寻婆家的。”

“大姐儿的婆家还是徐大娘子给找的,她们怕是打错算盘,程娘子佛一样的性格,能管这档子事儿?”

程寻意的嫂子覃氏说来也是个官宦之后,当年两家老爷一处在外做官,走动频繁,将覃氏配给了程寻舟,这个嫂嫂跟哥哥一样都是不成器却贪荣华的德行,分家时身为兄长和嫂嫂与兄弟吵得不可开交,从此不相往来。

覃家和程家一样,没个成事的子孙,覃家好歹还能拉下脸去学学做生意,哪像他大哥,既不读书还想着祖上是读书人,硬在家里做什么清儒士人,还学人家给自己取了个青坡居士的名号。

读书不成器也罢,开个私塾也体面,偏又无能,又不事耕种,凭天吃饭还不下犁,每年都得来两回借钱借衣裳。

倒是说得好听,借不是要,他们可曾还过一粒米没有。

“妹妹啊,你家大爷壮年西去,留你可怎么活啊!”

她一进来便假惺惺的嚎哭起来,用帕子去擦根本没有的眼泪,程寻意没有好脸色,蹙眉道:“你可别应景儿了,这会子还来嚎丧,惊扰了我婆母你担待不起。”

覃氏看她没好脸赶紧收声,又赔笑的坐下说:“路远,听说大爷薨都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情,这才动身过来,想着也给他上炷香。”

他活着也没见与程家人见上几面,给他们的钱都是自己攒下的体己,现在倒想起来给他上香,他们该给自己磕头才对,她才是财神爷呢。

“等你走的时候,让青萍带着你去祠堂敬香。”

覃氏转了转眼睛,嘿嘿笑道:“不忙,来了多留几日。”

“大嫂,我府中正守孝,需清静,不便留客,你住个两日拿了银子就走吧。”

这么多年程寻意都摸准了她的脉门,从来都是得了银子一会儿工夫都不多留,所以她示意青萍先把银子给她。

青萍按吩咐包了五十两银子,额外让小满又包了些衣服首饰给她一齐带着,够一家子用一阵子的了。

覃氏也没个体面,当面就解开那银子包看,然后笑起来,说道:“今年你二侄儿讨了娘子,家里多了一口子,又艰难了不少。”

“娘子,你这是还嫌五十两少了?”青萍眼睛立起来。

“这还是我家娘子攒的体己钱,如今大爷没了,都是西府徐大娘子掌家,日后想要五十两也没有了。”

“她再能你也是嫂嫂”,覃氏语气高涨,一脸不服气,“长嫂如母,她敢苛待大房娘子?”

程寻意冷眼瞧她那个粗鄙的样子,“你若是替我抱不平,我送你去西府坐坐,给她讲讲什么是长嫂如母,你也是做长嫂的。”

覃氏气焰下来,又是嘿嘿一笑,“她一个年轻夫人我不与她口舌,倒是你也该为自己想想,多争些金银将来傍身,你不如我有儿子,鹭姐儿嫁出去那就是别家人了。”

她生的三个窝囊废有跟没有什么不同,只知道像是蛀虫一般躺在爹娘的身体上吃喝索要,逼得老娘三天两头去亲戚这借钱。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自己顾好自己吧,青萍刚才说的没错,以后我连着五十两都拿不出。”

覃氏听她这么说先是惊惧,然后又嘻嘻笑起来,起身推着自己领进来的姑娘往前走了几步,挨着程寻意更近的椅子坐了,说:“我为你谋划了,这次来就说这事儿的。”

“你能有什么谋划?”程寻意打量了下那姑娘问。

覃氏一脸肃整,说道:“这是你二弟的大女儿,你没见过的侄女,唤作凤姐儿,小名儿叫英凤,模样生的多好,银盘面水杏眼,桃红目柳叶眉的,今年也十六岁了。”

她笑意盈盈的看着英凤称赞,如同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覃娘子,您不是想让我家娘子给她在京中寻婆家吧”,青萍质问,“我家娘子可没这个闲工夫。”

覃氏瞪了眼插嘴的青萍,“这亲事不就在眼前么,长宁王,给府上二爷做侧室,这不就是现成的姻缘。”

“放屁!”程寻意从来没有骂过人,这会子面露厉色,将她这辈子最难启齿的话骂出来。

覃氏被骂的一颤,英凤赶紧躲到覃氏身后,“姑娘,我这是为你考虑,如今家中权柄都交到西府去了,你女儿若嫁人了,你还有何依靠?不如在西府培植一个自己人,凤姐儿若是过去将来也能保你锦衣玉食,给你养老送终啊。”

程寻意眯着眼心里恨,“做什么黄粱美梦,程家的女儿要送去给人做妾,你怎么想的,还有没有诗书人家的气节!”

覃氏瞪了她一眼,都败落成这副样子,还管这些做什么,“俗话说,宁做英雄妾,不做庸人妻,有你的面子,有程家的面子,难道一个侧妃捞不到啊?”

“侧妃?”程寻意冷呲一声,“去年一个六品官的女儿要塞进来给俞珩做妾,还不是侧妃,人家眼皮儿都没抬一下,我有什么脸面,程家比六品官有脸面?”

“不一样,咱们这是亲上加亲。”

程寻意驳斥道:“不要再说混帐话了,我如今在人家屋檐下过日子,明鹭的亲事都要靠徐娘子张罗,我这点事情还拎的清,我一个无子,娘家又无靠的寡妇,争那些虚名做什么,我只要安安稳稳的在东府伺候婆婆,自然锦衣玉食,有人给我送终。”

覃氏还不死心,游说道:“英凤这相貌,不比一般的小娘子美?送过去若得二爷青眼,那程家就不是这般田地了,再把程家的儿子叫到身边当差,岂不是又发达起来,生下一儿半女那可就是王府的血脉,跟宫里沾亲带故。”

程寻意被她的粗鄙气的笑起来,声音冷冷的,“你见过徐慕欢吗?你知道她在京中女眷里素有姿容过人的名声吗?这一个丫头能比得上那风华正盛的王妃?”

“她总要老的,丑的,咱们英凤一定有出头日!”

“以色侍人何来长久,西府二爷从来都不是个好色之辈,若是俞璋还活着,你还能塞进东府要两个钱花,徐娘子手腕过人,眼里不揉沙子,性情泼辣,我东府里敢撒泼的小娘哪一个不是被她治的服服帖帖。”

“这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肚里没点算计,只知道往床上爬,在人家跟前还想出头?你去西府里瞧瞧,人家那丫鬟都比这孩子体面。”

“如今人家夫妻正恩爱,你让我塞个人过去搅乱,这不是存心让我在这家里活不下去。”

程寻意也不跟她再费口舌,知道她鬼迷心窍听不进去,“你快快领走她,今日就走,断了这个心思,不管谁的面子都过不了我这一关!”

她又不放心,吩咐青萍,“你亲自送她跟这个孩子出城,若敢再来,别怪我一点情面也不顾。”

覃氏从未见过程寻意如此盛怒,被青萍撵的,领着孩子一溜小跑的出府,手里的银子倒是掐的紧紧地没松手,登车之后,还讪讪的笑着求“萍姑娘,给我的衣衫钗环还没送来呢。”

青萍从小满手里接过包裹忙塞进了马车,吩咐马车夫快马加鞭的送她们出城。

“婶婶,这姑母怎么这么凶,我好歹也是她的侄女,送我进王府也是对她好呀。”英凤心里怨愤,本来她是想今晚就能睡上那大宅子的,谁料连坐都没捞着就被赶了出来。

“谁知道她胳膊肘往外拐,妯娌还能有侄女亲,竟向着那徐娘子。”

英凤怯怯的看着覃氏,“那我还能进王府么,我娘还在家等信儿呢。”

覃氏也不敢违逆程寻意,她这是得了老二家的银子,答应送这孩子来上京试试,若是他们因为没办成事恼了,把银子还回去就是。

“且再说吧,你姑母在气头上,这会子再提也没趣。”

英凤撇了撇嘴,没什么欢悦。

她这个年纪不经事又哪里懂,有些亲戚看着血缘上亲,可惜只能拖后腿,还仗着自己的亲缘就作威作福,一副理所应当的派头,可有些亲戚,虽隔得远,但心热心好,困境之中能伸手拉你一把。

亲友的远近可从来不是从血缘上定的,向来是看能不能做到拿人心比自心。

东府白天的事情还不到月升就传进了徐慕欢耳里。

“我也算没白疼明鹭一回,让大嫂如此的护着我。”慕欢示意月蔷赏些银子给来回话的邱姑姑。

“这我哪能要,我这就是想着东西府融洽才来嘴快传话的。”邱姑姑笑了起来,手里却接下了银子。

“就是赏你想着融洽家里”,慕欢看着她道:“且拿着吧。”

“那就谢大娘子赏!”邱氏连连作福退了出去。

“真没想到程大娘子不是糊涂人,若是换个耳根子软的,一听自己侄女能送进王府培植,那还不乐开了花,巴不得往娘子这边塞呢。”

月蔷又说:“上次青萍的事,程娘子立刻在外头给她踅摸亲事,要送她出去,东府现在丫头们就怕被撵出去,哪个还敢打二爷的主意。”

“程娘子是被东府耽误下的一个好人,虽性格软弱了些,却聪明看得开,从不争那些没缘的福气,她也知道,只要她不来招我不痛快,我怎么都不敢为难她,何必再坏了妯娌之间的情分,若能相互扶持,我是拿她当姐妹看的。”

明鹭出嫁要备嫁妆,嫁妆这东西就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程寻意心里清楚,她自己能给的有限,还得靠西府来锦上添花。

还有明鹭出嫁后在夫家的脸面也靠王府来撑,塞进来一个小娘能有什么助力,既不能掌家也不能交际,万事还得靠徐慕欢。

摸进手里一张无用处的牌,哪里有手里的王牌有用。

说到底妯娌之间想要牢固不破的感情,那就得有势均力敌的家底,相辅相成才和谐,若总委屈人以下,还互拆台面总不消停,就算是血缘再近也是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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