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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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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哒、哒……”

苍茫古道,一人一马形单影只。烈日之下,尘土飞扬的泥道上热气喷薄,混着沙尘的起伏腾龙,扑打在粗糙的衣摆上,一下下,把马上的人沾染一身尘垢。

戴着斗笠的人一身寻常赭褐色布衣,面目干净清秀,笔挺地单手牵马,另一只手握着水囊,将水缓缓倒在马的鬃毛上替它降温,自己的唇干裂了尤不在意,珍惜地轻拍马头,眼神温和。

前头有马车远远驶来,隐约听到合着马蹄声的车夫呼喝声:“哒、哒……驾……”

女子牵引缰绳往路边躲避,继续悠闲着往城里的方向去。

随着距离更近,马车的身影出现,裹挟着浑浊的泥雾汹涌而至。她愣了片刻,从怀里取出布巾蒙面,堵住口鼻,又取了布蒙马的鼻子。

马车本该路过她而去,哪知却在她身前不远停住了,驾车的男子寻常车夫打扮,垂头将面目隐藏在斗笠下,瞧着肩膀却坚硬如铁,岿然不动,气势颇盛,隐隐有肃杀之气。

冲她来的……

许嘉沅眼珠子一动,还是往那处走,握缰绳的手陡然握紧,只待情况一变,立即策马奔腾而去。

马与车渐渐的近了,二马马头相会时,那车夫忽然动了,探手入怀中,缓缓抽出一个东西。

依那数回出生入死的经验,十有八九是匕首或暗器,她勒紧缰绳,上身前倾就要打马而去,汗珠紧张的一点点滴在衣襟上,又瞬间被蒸发。

“副使留步。”那男子突兀开口,蓦地抬起下颌,一张四方脸坚毅凌然,双目却意外地内敛,死水一般看着她,这个眼神……不是家仆或侍卫的,分明是死士的。

她勒马而立,居高临下俯视着,并不倨傲,沉静而从容,哪儿有半分警惕的样子,可左袖下的手早已握住了匕首,“何人?”

“……”他一言不发,取出怀中玉,转了个向儿,正面示她。

那玉带流苏,穗儿长长,天青色配带血色白玉,红绿配丝毫不俗气,惊人的高洁中带艳色。看玉佩样式,麒麟踏火纹,雕饰精美,不辱没这上好的质地。

要紧的是……她认得这块玉。

“说吧。”她仍是未动,静静的与之对视片刻,看向紧闭的车门,“阁下,请不要戏弄许某。”

“哈哈哈……”轻快的大笑忽然传出,车门“轰”地向内开了,一个瘦削清秀的青年湘色锦服,玉带束发,正正盘坐高榻上,探究而笑意深深地盯着她,目光有如实质,与晌午前的日头打在身上一般,不难受,也算不上舒服。“别来无恙啊,许大人,您这尊容,某险些没认出来。”

凉泊?!

她心中暗暗吃了一大惊,他竟然离开了盛京?凉泊作为厂臣的大徒弟,不是同他们这样满天下做事的,自来负责盛京中的差事,作为厂臣的得力助手和心腹,从不离开盛京,经手的都是机密之事。

她在盛京时不曾同他共事,只是有过几面之缘,平日里听闻过他的事,于审讯上极为擅长,没有撬不开的嘴,诏狱如今就是他在管。

他竟然悄无声息到了尧城……

先是让她和参砚来,再是颉苴,现在又来了个凉泊,一个是夫人派来的,一个是厂臣派来的……这两夫妻究竟是想作甚?

“凉大人见笑了,许某做的是脏活,难登大雅之堂。”他笑许嘉沅衣衫简朴粗糙,形容狼狈,方才还故弄玄虚吓人,许嘉沅却不生气,淡淡地回道。

此话一出,他笑容就淡了些许,傲气漫上眉眼,阴骛地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您在笑话某?”

嘲讽他是个做脏活的,登不得大雅之堂,胆子不小……

“许拾一身狼狈,让您见笑了。”她又说了句“见笑”,歪了歪斗笠遮阳,问道,“寻许某有何指教?”

“……”倒是个直爽的性子,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斗心斗角,说话都不同其他人含枪夹棍的,从前在盛京就听闻过此人是乌衣卫少有的女子,又是做到副使的人,手段狠辣。如今要共事,这样的人反而不容易背刺。

但还要再观察观察……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缓和了,凉泊抬手示意她上车来,微沉的嗓音很是沉稳,哪儿有方才的轻慢,跟变了个人似的,“请上车一叙。”

“……”她没有拒绝,策马绕到车夫另一边的车身旁,跳上车时看了眼那低头又收敛了气势沉下肩膀,变得格外普通的车夫,鞋子踩进车中。

铺天盖地的凉意无孔不入地渗入毛孔,控制着体内气息,避免寒气过猛,冷热相冲太快伤了身体,她缓缓坐到了窗边的座上,抬眼看他。

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不动声色地互相审视着,各有所想。

片刻后,凉泊眯起了圆润的杏眼,笑道:“都说许拾面孔万千,不知哪一张是真,如今这张,是真的?”

“真的假的不重要,这张脸只会出现一次。”她笑,不以为意,直截了当地问,“大人有用得着许某的地方请直说,尧城眼下乱,办完事尽快离开为好。”

“……你这性子,没被师父打磨打磨,实在是奇了怪了。”言下之意是,办了事赶快滚,别来她的地盘瞎折腾?

哪儿有这样的人,都不会虚与委蛇的,怎么爬上副使的位置的?如此过刚,恐怕……容易折了。

“冰很冷,冬日不讨人喜欢,若用在这种时候,反而有镇热的功效。”她并不因这句话恼怒生气,很从容地一指马车正中间化了一半的冰,冰水晃荡,冰块撞击铜盆,清脆击响,“可见,冰有冰的好处。”

刚直也有刚直的用处。且这句话来看,倒也不是无可救药。

凉泊随意点点头,不置可否,终于不说那些客套的话了:“许副使,确有一事相商。”

“请说。”

“某奉师父之命,为寻水山上的金矿而来。”

金、矿?!寻水山有金矿?瞳孔骤然一缩,她抬眼看向压低声音告知的男子,皱眉反问:“哪儿来的消息?!”

那这山又怎么会不受管至今?若是真的,恐怕也早就被那些人发现了,不论是山匪还是南越之人,谁会放过这种大好事?

“哈哈哈……”凉泊低笑不止,开了手中折扇悠哉悠哉地扇风,道,“许大人虽说不是什么要紧的大官,但也是师父手底下得用的人,位居副使,区区一伙山贼,何须让许大人亲自守着这偏远又穷山恶水的地儿一年之久?”

“尧城乃边关要害,不止偏远贫瘠如此简单,阁下到这儿没多久,昨夜就搅和进了尧城之事,若非底下人眼尖察觉了是厂臣的人,如今就没有在这儿等许某的机会了。”她淡淡说着,没有警告的意思,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您也知道,穷山恶水,难免会出点什么意外的。”

“……你不会。”他笑叹,肯定地说道,“师父看人从来没有出过错,你能在这里守一年,掌握住整个尧关的暗线,还不让人发觉,是你本事,也是师父给你的机会。”

“督主有令。“他将扇子往后一打,托出一个锦盒,托到她面前,抬抬下巴,笑说,“许拾,接令吧。”

她垂眼凝视这个香妃色芙蓉纹的锦盒,巴掌大小,托在手里都没什么重量。打开看,是一张纸条,盖了提督印信的密信,写了两行字:“协同凉泊确定金矿所在,秘密行事莫让郑漳安等察觉。”

“金矿一事,需要你的协助,此事先不可让乌衣卫以外的人察觉,另外,确保我的安全。我想,你应该做的到,否则师父不会让我来找你。”眸色沉下来,他平静又决然地说道。

他带来的人不多,就十来个,如果被人发现了,多的是人想抓住他,他需要有她的保证。

许嘉沅直接点头,不带一丝犹豫,“好。”

“师父还让我给你带了句话。”

“请说。”

“事成之后,指挥使之位,给你。”他一字一句说道,锐利地审视着她的神态,要从她的眼神和表情动作中探究她真正的态度。

许嘉沅诧异后平静极了,转头看前方,并不看他,望着那随风飘荡的窗帘,也透过小小的窗口望向了无垠荒野,广袤天空也尽收眼底。

“……你不喜欢?”

“喜欢。”

“某看不出来。”

“事成之后许以高位这种话,自来是有命听没命拿的。”她淡淡一笑,神色释然,“但我拿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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