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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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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中说起隐士做的事写的是,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坐在树下石板上的少年无事可做,数着头顶柿子树的青果,长发被布条随意扎在头顶,张狂地毛躁乱飞,然而即使顶着一个鸡窝头,也不妨碍他英气俊秀的容貌,肤色白皙健康,剑眉桃花目,高鼻棱唇,既有男子的英武,又有少年的青涩活力,是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容貌。此时大咧咧地靠树身,仰首指着头上的青果一一数去。

此人正是被收留养伤的郑义缜。和许嘉沅这样的人一起过了十日,什么闲云野鹤,山中隐居的生活,他是半点没有感觉到,只有每天都在看她进进出出挑水,浇花种树,有时出门个把时辰,又扛着一棵树苗回来,挖个坑修剪了枝叶种上。

因着他是个伤患之人,她也并不强求他做事,只是每日让他坐在灶前烧一锅热水,又或是坐在篱笆前挖坑放陷阱,那些不长眼的兔子野鸡走过来吃她的菜苗掉进陷阱里,也好加个餐。

自那夜难得的饭菜之后,又恢复了日日吃粥吃面的日子,早晚两餐之外,庖厨里倒也常备着些蒸好的馒头,想吃只需放到热水上蒸一会儿便是,他便极少再饿肚子。

关于她的身份,他有了想法,但却不敢贸然说出来,还得再观望观望才知道,若真是他想的那个人,他戳穿了后便是逼人再忆往事,或许,对她实在太残忍了。

且她每日总有忙不完的事,不是修屋顶就是出门找树苗,闲下来时,便握着把小刀雕木头,一天也不见得能说几句话。任他如何闹腾,权当没有这个人。

这他岂能忍?但这屋里只有他们二人,他便只能屈尊降贵地去撩拨她陪他说说话。

这日她挑完树苗回来种下,吃了个馒头便坐在亭中桌前开始雕刻木头,他立即拄了拐,一瘸一拐的坐到她对面,找她说话,她全都不理,恍若不闻。

他又叫了她两声:“哎!许姑娘!”

她头也不抬,眼皮不带掀的,他瞧着,不知怎么的,忽然问她,“哎,你那日,做噩梦了吗?”

“……”许嘉沅一怔,终于抬眼,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一张英俊的脸上好奇又无畏的神色,就像看从前跟在她背后摇尾巴讨食吃的小黄狗,轻声问,“你怕不是个傻子?”

“啧!本少爷问你话呢,作甚要骂人?”好好的问这人偏偏挨了骂,他心中不痛快,虽好奇答案,还有些小生气,可大男人何必计较太多,她又是经历了那样的事,他再戳人伤疤就过分了。“算了算了,小爷不同你计较。”

许嘉沅轻哼一声,不以为意,“闭上嘴。”

“……”

一时间,院子里又静了下来,她安静得刻木头,一刀刀缓慢认真,眼神温和恬淡,仿佛所有柔情都给了她的树她的木雕,人对她而言没有意义了。

他坐着看了会儿,静不了太久,又想说话,张口要说点什么忽然脑中空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记得之前说的话,下意识说了出来了:“所以你没做噩梦吧?”

她的眼刀瞬间如期而至,令他有身上被刺了一下的错觉。那双眼深处滚动着的晦涩难懂的情绪,像是泡着黄连水的刀,没割在身上都感觉又苦又冷且疼。

他慌忙想要解释自己并无恶意,却越发语无伦次起来,竟脱口而出道:

“没做吧!我说呢!不至于呀,就是一句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况且过去的事儿就让它都过去,谁家还没点糟心事呢,你爹混账你何必——哎!不提了!我以后也——”

“你知道什么了?”不等说完,她低喝打断,死死盯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没!我就是胡说八道的——”

“你最好一、五、一、十说清楚,我或许会放你一马。”话音落,那刻刀已经从木雕上消失,出现在他白晃晃的脖子前。

“……你、你冷静些。”

“说。”

“……你姓许,本来就姓许?盛京中姓许的还能同我娘有关系的人家就那么几户,我能猜谁?”

“……”

他早已习惯对面人的沉默,虽然怵刀但女子持刀纹丝不动,手腕很稳,不像是会失手扎进去的人,微微后撤一点点头,安全些了,这才喋喋不休说出自己的猜测,全无半点戳穿了可能要被收拾的自觉:

“你瞧着也不过二十上下,仪态谈吐,不像是下人,想来也是个主子。姓许的人家里,只有一户有同你这般年纪的女子,吏部侍郎许前山是有几个女儿,皆是庶出,听闻曾有一位嫡女,早些年病没了。我仔细琢磨了下你的面貌,和那许侍郎倒是有几分相似,该不会……啊!远点儿——这刀太锋利了!”

微风拂过,细长青翠的竹叶转悠着随风飘入院中,悄然的落在锐利的小刀上,微颤后又落下,打在男子灰色的粗布前襟上,向上是一节细白的脖颈,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在刀锋忽然逼近的尖芒前,紧张微颤。

“你怕不是真傻的,猜出还敢说,不想活着走出这扇门了?”许嘉沅微愣后皱眉不解地打量他,小刀稳稳地停在其喉前,若有所思道,“你生的同你母亲有几分相似,怎的脑子没继承到?”

“……有话好说,动刀动枪,非好女子所为。”他双目下移,小心觑着刀子,这三脚猫功夫在她手上铁定走不过三招,莫说是一把刀架在喉间,便是一瞪他便也不敢动了。“先放下,放下……”

许嘉沅不过吓唬吓唬他,放下了手,刀子往桌上一扔,冷淡地盯着他,道,“说吧,你还猜出什么了。”

“……是有那么一些猜测。”他清清喉咙,四下张望木屋和庭院,认真的说出这几日的发现,“那日我问你是不是认得我娘,你没回答,但脚停了,我便又问你是否盛京的人,你没否认,还威胁若是做了噩梦定不饶我。”

“是盛京人又认得我娘,偏偏隐居在如此偏僻荒凉的山中,可见盛京于你有着并不好的过往,你不想让旁人知道你躲在这里。”

“认得我娘,生的还与许侍郎有几分相像,偏偏你又正好姓许,要么你是那个嫡长女,要么你就是许侍郎的私生女。躲在这儿,想必家中生变,那你是谁就分明了。”

“你救我,也是因与我娘有些关系。我娘未嫁时,家中的武夫子正是你外祖父。你有个表哥犯事全族流放时,我母亲请皇后娘娘保下了你外祖父和母亲,也即是我母亲对你家有恩。”他断言道,倒很是清楚,为何自己能够住进这里,眉眼间害怕褪去几分,颇有几分得色,倾身挑眉一笑,“我说的可对?”

“……你倒也不全是纨绔子弟。”许嘉沅不以为意,抱臂漫不经心点头道,“是又如何?我救了你,这恩义两清了。”

“如今你撞破了秘辛,我欲灭口,你又待如何?”她说着,竟重新握住刻刀,向他伸出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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