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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被困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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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佛堂位置偏,在李府的东南角。

说不上破落,可从前只有孙婉一个人得空打理,如今无人问津,满院的残花败叶在石板地上糊了一层,又压了层泥,显得脏乱不堪。

院里的花树自那夜风雨后并未结出新苞,树干暗沉,枝条上零零散散挂着些耷拉的叶子,了无生机的,已有将败之相。

一阵风穿过回廊,两侧垂的竹帘浪潮般荡开,下面坠的流苏相互搅在一起,又缓缓滑开落回原处。门上落的铜锁“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石板上磕出一小块白,门板被风撞开道宽缝,“吱呀”一声,露出屋内的光景。

供桌上正中一个铜香炉的,两边的蜡烛早已燃尽,只剩两摊烛油,少许凝在桌边,地上也落了几点。三个莲花供盘并不齐整,里面点心糕饼被啃食大半,周围散着些渣子,上面落了层薄薄的土。香炉翻在蒲团上,香灰铺了一片,里面有几个小小的脚印,灰被带了些到地上,应当是老鼠。

门开时,屋外带进的空气微微散了散屋内颓败的霉味,阳光铺成一道厚重明亮的纱,隔出一格与外界相接的路,主位上蒙尘的佛像一瞬被照亮了许多,安详慈悲,一如往昔。

阿眠站在门口,左手攥着颗琥珀珠子,一只脚已急急迈过门槛落在屋里,顿了一下,又退了回来。她的目光在屋内陈设上一一扫过,从警惕慢慢变得微微困惑。

并未发现异常,可能是她猜错了地方,也可能是对方修为高深,隐匿得好。阿眠更偏向于后者。

于是,她只能往后退了两步,一边扫视四周,一边企图同对方搭话:“你说要见我,现在我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一时无人应答。

似白憋了一路,眼见现在也没什么妖魔鬼怪蹦出来,觉得也不是什么要紧情况,劝道:“不是……不行咱们就先回去?等会白大妖回来找不到你,连累他在那上仙跟前下了脸面不说,没准你修仙的事情也要吹了。

不过一颗珠子罢了,你的宝贝凡人留下的东西总不止这一个。今日别人抛个珠子出来你便如此急切,什么都顾不得了,那来日若有人再拿出个钗子镯子,你又要如何?

总归都是些外物不是?有什么要紧。”

阿眠不得不承认,这些话说得对极,可是……她将珠子攥得更紧:“不一样的。”

这串琥珀手串是孙婉十五岁时,孙夫人送她的生辰礼,一共有十二颗珠子,很是贵重。后来在孙婉和方氏争执时,被方氏扯落进了小池塘。无人打捞,阿眠只能等到天黑跳到水里去摸,因为不够及时,捞上来的珠子少了一个。

那时孙婉的身子已经不好,阿眠见不得她再添愁思,为了求快,只好托附近的鸟妖去找松树精讨了一块,为此还花费了半年的灵气。

新得的琥珀带着少许树精的妖气,荡涤后比别的珠子明亮剔透一些,后来孙婉带了一阵子,琥珀里残存的精气散了又散,直到散干净了,才和别的一般无二。

如今这不知哪里来的魔,竟能挑出这颗珠子找过来,可见其对她和孙婉的事情很是清楚。

盯了她们多久?四年还是十年?盯着她们又有何所图?只要一想,阿眠就觉得脊背发凉。

不过,她确实是鲁莽了。

孙婉暂时无恙,她即便再想知道这只魔所图何事,也不该就这样跑出来。大多时候,未知即是危险。

她这一世,自开灵识至今不多短短三百余载,遇到孙婉之前,修行懈怠。

要么躲在皇宫里看些兄弟阋墙、后宫争斗的戏码,要么蹲在书院里认了字去瞧话本打发时光,或同来往精怪聊些天南地北的八卦趣事。

算下来,她一门心思刻苦修炼的时光,数来不过十载。如此,能分得清什么妖气魔气仙气已是难得,哪里能同谁斗法?

想到这些,阿眠不再犹豫,将珠子放进袖子里:“我们回去!”

若对方是有事相告,总会再找上门来。若有危险,待在白枭身边,总比自己一人独行来得安全。

“你能想通就好。”似白松了口气,“咱们也没出来多久,若是白大妖动作慢,兴许还没同那上仙谈妥。若是……若是已经谈妥了,你服个软,再好好认个错,想来也不会误了修仙大事。”

“好。”

阿眠退回院中,拂袖正要合上佛堂的门,那门却好像被人从里面扯住一般,不能动弹半分。

“后面!”似白惊叫。

阿眠来不及回头,身子一矮,脚下一转,往左一歪,一道黑色的魔气擦着她耳畔飞过,撞入佛堂中。

她飞快瞥了一眼,往后连退三步,当机立断就要掐诀遁走。魔气从佛堂内拐出,破空飞来,一分为二,化作两条细长锁链缠上她的手腕,骤然一合往上一吊,将她吊在了半空中。

奋力一挣落在地上,阿眠足尖一点越上围墙,黑色锁链一抖,化作四条一指粗的黑绳极速射来,她旋身避开,往上一跃,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弹了回来。屏障因为她这一撞,如石入湖水般荡开几道波纹,很快归于平静。

有结界!?

阿眠重新落回地面,不等她站稳,魔气沿着墙缝自地底涌出,转瞬将地面淹去大半,黑雾翻腾有数丈之高,巨浪般往她身前包来。

钉入围墙的三条黑绳抖落了一片瓦,融作一团,探出无数细丝与“巨浪”相接,蚕食着剩余的光明。

“完了完了完了!!”似白抓狂,“你不是化形没几天吗?哪来这样的对家?!这阵势,是要把咱们留在这里呀!!”

“未必!”

阿眠定了定心神,咬牙顶着魔气的威压四下打量起来。很快,她发现周围魔气虽浓,却有意识地避开佛堂打开的那道门缝,只在那里薄薄糊了一层。

此时,院子已被魔气淹没大半,花树只余些许枝干得见天日,枝叶颤动,发出一阵儿奇异的噼啪声。头顶只剩最后几缕天光,勉强能辨方向。

身后的黑暗不知何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五根漆黑如碳的手指扒在边缘,扭曲的像被大火灼烧过的树根,正努力向外延伸。

要快!

阿眠瞥了一眼,脚下一蹬,全力冲向那魔气浅薄的地方,右手掌心不断涌出白色的灵力,凝成一柄细长的刀,然后双手握住刀柄,猛地劈下。

一下,两下。

柔和的白光明明灭灭,与魔气相撞的一瞬异常刺眼。白色与黑色的碎屑交错,相碰时撞出一丝气浪,炸成星星点点、小小的“花儿”,划过她的脸颊、手臂,留下灼热的刺痛感。

身后的黑手已完全从口子里探出,五指张开,向她背后抓来。指节处连接的丝丝缕缕的魔气兜了风,微微鼓着,发出断断续续的细微哨声。

“啊啊啊!追过来了啊!”似白吓得连连尖叫。

阿眠动作一滞,往后撤了半步,然后将所剩无几的灵力凝聚在掌心,挥刀砍下。“哧”的一声,屏障被割开道口子,佛堂里的微弱金光与一瞬迸发的刺眼白光交融,几乎将她吞噬。

黑手与她的身体只有一寸半的距离,却生生顿住,溢出的魔气不甘地向前探着,却只落得个化烟消散的下场。

她在强光中下意识闭上眼睛,向前一扑,跌入佛堂中,激起的尘土呛得她咳了好几声,佛堂的门自行合拢,锁扣吧嗒一转,将一切未知隔绝在外。

似白不安地看向门口,声音有些颤:“暂时应该安全了吧?”

主位上的佛像笼了一圈淡淡的金光,缓缓闪烁了几下后才趋于稳定。只是这亮度甚至比不上豆苗大小的烛火,只有靠得较近的供盘能看清楚,烛台能照亮大半,供桌之外只能勉强瞧个物什轮廓了。

阿眠无力地应了声“嗯”,踉跄起身摸到供桌旁边,靠着墙壁坐到了地上。她缓缓呼出口气,将发颤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虚弱地传声:“似白,连累你了。”

似白不甚在意:“嗐,咱俩现在……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又祈祷道,“只希望白大妖发现你不见了,能大发慈悲、不计前嫌、马不停蹄的来救你!”

“嗯,但愿吧。”阿眠没报太大希望。

屋外安静极了,听不到一丝声响。可每过一会儿,屋内的金光就会颤上两颤,黯淡一分。可见魔气对金光侵蚀,始终没有停止。

阿眠强撑着抬头看了一眼佛像,随后合上了眼:“似白,陪我说说话吧。”

她不知道这个屋子还能安全多久,她不敢睡过去。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得到肯定的回复,似白开始提起自己好奇的一些地方:“你说这金光是佛像发出来的,那这算佛祖显灵吗?”

“不算。这个佛像没有开光,现在这般,最多只算受了香火供奉生了灵,受到魔气侵扰,就下意识与其抗争罢了。”

“这你都知道?我做鬼百、千……好多好多年,都没你知道的清楚,你真的像白大妖说得那样,只修炼了百来年?”

“三百多年。”

“哇,那知道这些也很厉害了!”似白眉头一皱,话头一转,“可是……三百年?看着也不像啊。”

阿眠听得发笑,声音愈发虚弱:“不过是分辨强弱,保命而已。倘若依你所言,你也应该是个顶厉害的恶鬼了,我瞧着也不像。”

似白“哼”了声,在识海里生气地转了两圈,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那么宝贝那个凡人吗?她救过你的命吗?就像……话本里的书生和狐狸一样?”

“没有。”阿眠稍稍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她因我而死,是我欠她的。”

“什么意思?她是受你妖气侵蚀而死?”

“不是。”

“那就是受你波及,被你仇家所害?”

“……也不是。”

“啊,那肯定是……我想不出来了。这样听起来,她的死与你无关呀。你总不会是同她相处久了些,便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连她身故的原因都算在自己头上,自寻烦恼吧?”

阿眠久久没有应声。

似白觉得自己猜对了,自顾自说了起来:“肯定是了。你这样可不行,久而久之生了心魔,不利修行的。你学学我呀,我以前没少被别的鬼欺负,可是等到第二天,我还是高高兴兴的。

咱们做鬼做妖的,眼界要远,本就活得比人久,又比人过得辛苦,若再看不开的,就实在艰难了。说来也怪……”

她转着圈看了看佛堂,最后目光落在佛像上:“我总觉得这地方很熟悉,好像之前来过似的。好比……好比现在,我心里就总觉得那莲花供盘底下刻得……一应是个‘富’字。

还有供桌底下……那块砖下面应该有个暗盒。还有……还有东北角,那里的墙好像从前松了,补过一回,应当比别处新一些。还有……还有……

小花妖……小花妖?阿眠?……睡着了吗?”

似白又喊了几声,见阿眠不应,自言自语道:“好吧,那你休息一下,我来盯着外面的动静吧。”

此时的金光实在微弱,又带着暖,所以似白并不能看清阿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面色。

而作为一只鬼,她自然也不清楚,那是妖灵力枯竭,将要现形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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