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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仙侠小说 -> 谙尽孤枕解独眠-> 第十一章 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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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入局
- 吾玉用回影之术将玉罗院的事儿瞧了个大概，便准备回天界上禀了。
他沿着城外小路走了两里，行至一处青杨树林，树木高大繁茂，风吹树叶的“哗哗”声连绵不绝。
月色洒落，斑驳成影。
身后有风忽至，将他的广袖衣摆扬起，在风中动荡如海浪。
他笑了一声，自袖间抽出一柄白玉骨扇，在掌心一敲，转过身来，端的一派风流：“渡鸦公子，别来无恙啊。”
鸦长羽蹲在一处约莫离地面五丈高的树枝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自然搭在膝盖上。墨色袍服上金纹如咒印结成，明灭闪烁。
作为从前数万年里，妖族的实际掌权者，即便是这样散漫的姿态，他做来也莫名带着些上位者的气势。
他微眯着眼，笑容淡淡，眼尾的泪痣怎么瞧怎么沉敛薄情：“本座同水神好歹相识三万载，自认也称得上一句老友，不曾想水神待本座……却是生分。”
吾玉右手将折扇“刷”的一声打开，遮住自己半张面容，只余一双带着几分防备的桃花眼：“妖君不在自己的有渡城好生待着，安享晚年，如今跑到人间来，莫不是嫌自己命长？”
说着，他突然身形一退，折扇一抛一转，挥出一道激流射出。
后者目光一凛，双手一撑，足尖在身下树枝上一踏，飞身跃至半空。
身后树干被激流射穿炸断，只听“嘭”的一声，折了半截落在地上，尘土激扬，鸟雀遁逃。
鸦长羽旋身挥袖便有黑雾自身侧生出，托着他的身形缓缓落地。
他弹去肩头的灰尘，出声“埋怨”：“水神真是心狠，咱们好歹也曾为盟友，何至于一见面就出手伤人？果真……”他嘴角一勾，脸上却仍带着笑，“非同族而惧其异。”
吾玉身形一闪，一个横踢直扫而去，厉声斥道：“你怎敢再提当年之事！”
鸦长羽抬手，轻松一挡，又单手抵着他的小腿往下一压，瞬间逼至他眼前，嗓音微沉，不怒自威：“难道，他还敢杀我不成？”
“你这人……”吾玉朝他一瞪，虚晃一招往上空一掠，飞身一踏往下一冲，明显动了怒，“不识好歹！”
鸦长羽双臂在身前交叠，一挡一推，将他掀至半空，轻轻拍去袖子上的土，语气淡然又不屑：“本座在有渡城自困三万载，还不够诚意？”又缓了声，“实在是近日无聊，才来人间转悠的。”
吾玉平稳落在三丈远处，甩了甩袖子，嗤笑道：“正巧就转悠到容阳了？”
不等对方找到什么好理由，他折扇一横扫至他腰前，水色气浪翻腾，分明就是杀招。
鸦长羽立时将黑雾往周身一笼，转身一避。
逼至身前的扇面一转一劈，削断了他一角衣摆还不够，吾玉左手又化出一柄通身剔透的水剑，往他脑门上刮去。
若中此招，轻则秃头，重则断头，确实是狠。
黑雾往鸦长羽手上一缠，他便徒手握住了这柄水剑，一折一抛，水剑荡至半空陡然炸开，水雾气浪翻腾，将四下树身都吹斜了几分，树叶激响。
趁着四周蒙了水汽看不清的空档，两人终于平和地说上了几句话。
吾玉收了扇子，眉头紧皱：“妖君来此地究竟所为何事？”
鸦长羽伸手隔空点了点他怀中：“自是为你怀中的生魂而来。”
吾玉目光一沉，警惕地退了一步：“妖君既已相安无事多年，何必再来趟这浑水？”
“那你呢？”鸦长羽的眸子里带了几分认真，“一步错步步错，若是日后被人揭破，还有命可活？”
吾玉目光闪烁，满不在乎地笑了：“能为吾之信仰而死，我自是心甘情愿。”
水雾逐渐消散，四周也渐渐沉寂下来，有不知源头的细小水珠落下，落在他们发间只余点点晶莹。
一时无人说话。
他们沉寂在风中，沉寂在夜色里，亦沉寂在久远不可追的记忆深处。
他们同样犯了错，同样想要弥补。
以某种沉痛的方式。
亦或是，赌上曾经狂妄麻木的自己。
“吾玉，谁也等不来下一个万年了。”
鸦长羽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荒山上，似是越过无数崎岖，看到了那树下的孤坟。
“这一次，四方魔地先乱，才能为我们争取时间。”
“只要……”
他再一次看向他怀中掩藏的东西。
“只要你交出那凡人的生魂。”
…
人行于昼，妖行于夜。
各国自上追溯，皆行宵禁。
所以寂寂深夜，街道之上除却巡夜更夫，鲜有人迹。
自云端俯瞰，容阳城像一处盒中虚景，脱去白日的热闹喧嚣，在夜色中沉寂。掩于层层云雾下，困于四方城墙中。
街道浸染月色盛光如线，各家门前灯笼明亮如点，它们相织串联，将楼阁屋舍和花树分割成片，清晰而疏远。
一切似乎都变得渺小起来。
白枭抄手立于云头，流云随风，衣袂飘飘。
而阿眠蹲在他脚边，一手捂着脸，一手抓着他的衣摆，眉头紧皱，面色惨白，看起来难受极了。
“说话便说话，大人为何挑如此高的地方？”
白枭背着手，一派正色：“此处视野宽阔，下视可见容阳全貌，正是个好地方。”
阿眠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两声，并未分辩。
因为似白替她辩了：“白大妖就是觉得落了面子，故意折腾你，刚刚不还嚷了一通，好笑得很。”
虽说对方听不到，却……也算是辩了。
“白尊使没嚷，他只是有些生气。”阿眠无奈地纠正到。
想她刚出玉罗院，就同白枭撞了个正着。没等她说话，这位先前看着还算持重的白尊使，就两指捏着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往身前一拽，近得她能在对方的眸子里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
语气那叫一个咬牙切齿：“瞎跑什么？！满脑子竟是你那芝麻大点的凡间事！你可知我回去没看到你，有多……跑便跑了，偏还先一步落在容卿手上，真是……”
自己手上的小妖跑了，还要被神仙救，听起来是有些失了大妖的体面的。可容上仙不是说自己被掳走的？怎么还……
她不过往旁边瞄了一眼，白枭又炸了：“找什么？！还没拜到人家门下，就想哄着人家三番两次地为你出头？！我看你是搞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接着就拎着她的后衣领直接飞到了天上，说要让她清醒清醒，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不过，本来也不好解释的。
阿眠现在还有些难受，先是被晃得想吐，然后又被骤然腾空刺激的头晕，准备先缓一会儿，等这位白尊使气消上一点，再道歉认怂。
没听到后话，白枭低头扫了一眼，只看到小姑娘缩在那儿小小一只，可怜兮兮的，一肚子气漏了口，一瞬就消下去不少。
“畏高？”他语气僵硬地问了句。
这突兀的一句，让阿眠收了收神，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气息微弱的、老实巴交的说了：“没有。”
确实是没有的。
可白枭低着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知又脑补了什么，忽然就叹了口气：“此间事此间毕，你实在不该去同那些凡人掰扯。”
听上去像是不气了。
“尊使教训的是，小妖知错了。”阿眠认了怂，想将这茬事揭过去，“不过容上仙说了，如果我能在这里待过今晚，就答应让我随他修行。”
白枭四下一瞥，开口就是嘲：“敢情倒是本尊使多管闲事了？”
”怎么会？”阿眠讪讪，“白大人是心善，怕小妖犯错吃亏，小妖心中感动，怎会、怎会觉得大人多管闲事呢。”
“当真？”
阿眠立马发誓：“明月为鉴。”
白枭哼了个音：“假的也不妨事，这类奉承话我早听腻了。”
“我早听腻了～”似白阴阳怪气，“方才还勒你脖子，哄他两句就觉得别人是奉承，好生……自恋。”
阿眠气息稳了些，偷偷睁开眼，透过指缝打量了一眼四周。确实是个开阔地方，四下云团不多，若是有人窥视，也无处可藏。
没什么可看的，她收回了目光。垂眸之际，她瞥到了旁边绣着的缠枝纹的鞋面。几粒新鲜的泥点沾在侧面，其下隐有暗色，像是泥水浸染过后留下的印子。
昨天白日里雨便停了，今早进城时，城中也没瞧见几处水坑。白尊使……去了城外？
这个认知让阿眠有些意外。
这世上不缺寻人的术法，她并不觉得白枭是去城外找自己。先前容卿说白枭公事在身，什么公事还要去城外？
天道束言之下，神仙妖魔在凡人跟前谈论术法事物，只要在凡间认知之外，在对方听来，不过是“你吃饭了吗”、“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常话。所以，去城外，不过是要避着城中什么人？还是说……
阿眠觉得，自己大约是有点疑心病是身上的。
略微思索过后，她默默松开抓着衣摆的手，把脸别到一边，小声道：“大人，我方才见了个从前极厌恶的人，我总以为，再次见到她，自己定会忍不住杀了她。可、我竟觉得……她也不过是屈服于恶念求生，无知又可悲。”
她的语气十分迷茫：“大人，您说、人究竟是怎样想的？”
白枭俯身在她头顶按了一把，大剌剌道：“竟想些没用的……”
话音一顿，他身形几不可查地颤了下，话锋陡然一变，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人心反复，她此时心生愧疚，可过几日是何种光景，谁能知晓？亦或她只是面对妖物假意妥协，你又如何能分辨真假？”
“可是无妨，凡人的所思所想，从不用我们去分辨。”
听到这转折生硬的话，阿眠眼神微变，默默将脸别到另一边，像是抗拒，又像是引诱他继续说下去。
白枭伸手隔空一点，如一粒石子投入澄澈湖面中，云雾似水浪般荡开。
那一方天地骤然暗去，又在微荡的云纹中渐渐亮起。
明明灭灭中，画面轮转，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事一一浮现，让人分不清是过往回溯还是虚幻梦境。
“人着群而居，生性复杂。他们或耽于浮名利禄，或困于各中情感；或浸于俗世万象，又渴望一梦桃源。
他们自诩清白朴直、至真良善；实则麻木混沌、随俗沉浮。
他们自缚于身心，屈服于欲念；却谴责繁华太盛，迷心遮眼。
可是阿眠，人才受困于人性，你呢？”
白枭轻拂衣袖，云雾激荡，聚散之后，渐渐显出城外的山来。
再近，是一株杏树。
再近，是一座孤坟。
“于凡人而言，皮囊千万亦可辨，魂魄往来不相识。人死如灯灭，魂去则债消。
掩埋于此，腐朽于此的，不过是区区表象，一副皮囊。
生困于此，以死往生的，才是你割舍不去的心之所念。”
又是一浮，云雾消散。
阿眠仍旧蹲在那里，埋着脸，从缝隙中悄悄看着这一切。她的表情从始至终可谓平静，只在看到孤坟时有细微变化。
她的目光再次紧锁在白枭沾了泥点的鞋面上，忽又觉得如此明显的破绽，配上这些话，更像是一种试探。
它是约自己相见的魔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可是，何必多此一举呢？
附身，传话，满口废言，却不讲半点正事？
她想，一定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前世每逢禁法失败，立时便有人善后，为何如今成了，他们反倒显得不甚在意，至今都不曾显身露面。除非……自己并没有达到“要求”，却也有可塑之处，他们的选择是“教化”自己。
她自认并不聪明，甚至有时可以说是愚笨。
她做不到运筹帷幄，学不来什么阳谋阴谋，也撒不来谎。她能做的，不过是当个天真的“傻子”，充楞卖痴，瞎摸盲猜，尽可能多的去了解一些有用的东西罢了。
现在，第一轮洗脑之言结束了，她很好奇之后所谓的教化，到底是怎样的。而且，她正巧可以问问，自己最在意的事。
她慢慢抬起手，轻轻扯住了白枭的衣袖：“大人，是不是我只要跟着容上仙修行，总有一天，可以救下她。”
从白枭的角度，他看不见阿眠的表情。
他只能看到小姑娘因不安而轻微战栗的身躯，和抓着自己衣袖的、嫩白光洁的手。
“阿眠，你若真想救那凡人，便该晓得自己要做什么。寻魂，正身，哪一个是你能做到的？”
“便是你运气好，做到了，可又能护得住吗？”
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拿捏着她的软肋，诱哄着，词句在他口中温柔的近乎缱绻。
不大在意暴露什么，也不在意被看出什么。
“你要知道，不论是何处，面对既定的命运，弱者只有被迫接受的份儿。”
“你当真甘愿被那些……为人操纵的命运，压迫摆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