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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刘氏内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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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时下榻的深宅豪院之内,珍馐佳酿分置主从三案。

萧绍瑜三人对案而饮,郁结的心情稍有舒缓。

“今日幸有许崇古搅局,终使济阴百姓受惠,否则本王尸位素餐,于心难安。

来,满饮此盏,为济阴百姓贺!”

因身受制约而行事束手束脚的萧绍瑜,侥幸过关,举手投足间仍心有余悸。

不胜酒力的李东阳,不愿扫了兴致。

酒尽而清癯面容浮现出一抹酡红,感觉微醉。

只见他自斟满盏,而后朝萧绍瑜举盏称贺:

“下官为殿下贺!”

说着,他又是满饮一盏,涓滴不余。

可能是喝得太急,也可能是不耐佳酿之烈,李东阳被呛得咳嗽不止,面色潮红。

“是本王疏忽了,一时兴起,竟然忘了东阳先生不胜酒力。”

萧绍瑜轻抚额头,哂然一笑。

与李东阳对坐的范伯勋,连忙过来替其拍背。

并毫不避讳地灿烂大笑起来,笑他无福消受美酒。

待李东阳止住咳嗽,又待他饮了一盏温水,气息恢复平和。

萧绍瑜方才问道:

“本王有何可贺?”

许崇古是解了他今日的尴尬,但其本心并非相帮,而是欲拆刘广升的台。

萧绍瑜颇为不解,自己喜从何来?

范伯勋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心中隐有腹诽:

“李长史不会是晕头了吧?”

调匀气息,一脸酡红犹在,微醺的李东阳,高深莫测一笑。

“济阴洪灾实乃国殇,又有陛下的旨意,各方却无收敛之意。

以今日许崇古出手的狠辣,可以预见刘广升的反击必然猛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正是。”

萧绍瑜福临心至,一点便透。

他已形同架空,若是风平浪静,绝难有所作为。

唯有刘许两氏以及他们背后的主子,矛盾激化,或许会有他的腾挪空间。

然单凭此节,他仍无法掌控局势的走向,更无从保证结局有利于己。

萧绍瑜优雅恬静中忧惑不散,略皱的乌眉便是他内心的写照。

“殿下只须静观其变,而后寻机破局。”

李东阳现在也给不出具体谋划,虑事沉稳如他,却知:

局势不明,一动不如一静。

......

廉价兼并的原委曲折,刘氏诸脉耆老都是知情人。

别看刘广升话说得霸气,诸人的内心却是不以为然。

他们不相信刘广升,还有翻盘逆袭的手段。

若其欲从本郡,或临郡士族手中筹粮。

必然要付出,寻常年景数倍不止的高价。

结局注定雪上加霜。

可以确定的是:

以济阴刘氏的家底,经此一事,没有十年的光景,根本恢复不了元气。

这还是乐观一些的估计。

若是许崇古再寻机发难,比如:

串联士族哄抬粮价,或是待价而沽。

仅是想想,便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济阴刘氏的崛起,全赖出身嫡脉的上任家主,也就是刘广升的亡父。

真若撕破脸皮,庶出诸脉的掌舵耆老,还真没这份魄力。

他们将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最接近主位的那个人。

此人相貌与刘广升酷似,只是身材略显单薄,失于贵气不足。

他名唤刘广平,是刘广升的胞弟,嫡脉二房,人称二爷。

显然,他出面要更为合适些。

“兄长暂息雷霆之怒,诸位叔伯并无恶意。

若是兄长执意如此,小弟愿倾囊相随。

只是请看在同宗的面上,容诸脉退出。

万一有个闪失,济阴刘氏也不至断绝香火。”

刘广平的话里,有手足情深,有同族之谊,也难掩悲观情绪。

然而他单薄的身躯之内,已生谋夺家主之位的心思。

故拉拢诸脉耆老是真,手足情深为虚。

以济阴刘氏举族之力,尚且难以完成太子之命,刘广升根本不可能让诸脉退出的。

他之前的话,不过是欲以严辞,行震慑之事。

胞弟刘广平,是族中有名的老好人。

平日里,他事事与人为善,对自己这个当家兄长,更是恭敬有加。

故刘广升并没有觉察出异样。

或者说,他根本没往险恶深处想,只当作是胞弟单纯的态度悲观。

但这并不妨碍他拒绝,甚至训斥。

“平弟慎言!济阴刘氏嫡庶一体,这是祖制。”

刘广升眼神玩味地扫过诸脉耆老,话锋如刀。

“背弃嫡脉,形同除籍,诸位叔伯可要三思!

当真要为了些许粮谷,就放弃济阴刘氏的门第么?!”

子嗣成年,必然分家。

在南梁,这是约定俗成的不成文规矩。

济阴刘氏祖上,为免家族势力散而不聚,基业难成。

专门制定族规,约束庶脉,维护嫡脉的支配地位。

刘广升见严辞震慑无效,便抬出冷酷的祖制,以剥夺门第相威胁。

南梁朝廷在用人上,既循旧制,又创新制。

九品官人与科举取士,并行不悖。

门第出身,仍是仕途宦海的免试入场卷。

也是世家大族手中,绵延数百年的特权。

且同样为官,拥有门第出身的士族子弟,在官职晋升上要更具优势。

因为南梁朝中掌权之人,多是士族之人。

诸脉耆老,舍得放弃么?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刘广平,垂首默然。

若再越雷池一步,他便是公开与兄长为敌。

隐忍多年的他,绝不会在此时暴露了自己的野心。

诸脉耆老,亦闻言变色。

祖制虽在,却多年未用,那种久违的畏惧感油然而生。

见诸脉耆老慑于祖制,一抹得色升腾于刘广升的内心。

他丰腴圆润的白面,依旧十足的家主威严,深沉而不可测。

与刘广平相对而坐,年愈七旬,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一直低垂的浊目缓缓抬起,饱经沧桑的嘶哑之声虚弱传出:

“老朽没有记错的话,祖制里似乎还有一条:

若家主不贤,行事莽撞,而有毁族之危。

诸脉耆老有权联名罢黜,另择嫡脉贤良为继。”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主客异位。

刘广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目光冰冷而凝重地眯视着老者。

他无法否认,祖制里确有明文记载。

而且这一条,还是其父生前亲手加进去的。

旨在确保济阴刘氏后继家主,代有贤良,殷实祖业,光耀门楣。

萧规曹随,子承父业,三年不改其志。

刘广升即使有心,强行删去此条祖制。

不孝其父的恶名,也足以使他自绝于济阴刘氏,自绝于南梁士族。

“大伯,是欲行废立之事么?”

倏忽间,正堂之内,气氛沉入谷底,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恰在此时,一道突兀的爽朗笑声,从堂前传来。

循声望去,来人面带人畜无害的笑容,正是沈贺。

“刘兄,本官来迟,还望恕罪啊。”

诸脉耆老见是沈太守大驾光临,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相迎。

而觉出气氛诡异的沈贺,却是不理诸人,他径直朝刘广升走去。

之所以要摆出一副,力挺刘广升的姿态。

皆因他是假刘广升之手,才攀上太子这棵大树的。

立场自然要分明。

“沈太守客气了,请上座。”

强援如约而至,刘广升转瞬神采复现。

他语气热络至极,借势施压诸脉,暂稳局势。

《梁书·武帝纪》载曰:

帝静观待变,潜龙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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