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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理命冻结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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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天空果然愈来愈加沉闷,乌云密布,海面上失去先前的宁静,换之以惊涛骇浪,暴风雨即将来临。

顾不全担心芦席遮挡不住巧儿姑娘,匆匆赶了回来。

朱府门前纷乱的人群已经散去。

不出所料,巧儿到底还是被唐家父子遗弃了,唯有巧儿娘还傻站着,嘴里依旧念念叨叨:“我不该,不该给巧儿理了个最长期限的命。”

顾不全吃了一惊,身旁的凌岸也明显浑身一震,异口同声:“理命!”

先前巧儿娘一边哭一边念叨,顾不全也只当她是后悔不该让巧儿嫁入朱府,直至此时她方才听明白巧儿娘说的是理命。

“巧儿娘,你去理命了?”

巧儿娘半痴半傻地点了点头:“我不该将巧儿的命投了最长的期限,不该啊……”

顾不全又急问:“巧儿娘,你找的谁理命?在哪里理命?”

“理命钱庄。”巧儿娘喃喃地答道。

“理命钱庄?在哪里?”

巧儿娘迷茫地摇着头:“不记得了。引荐人说活人过奈何桥得避鬼,他给我念了咒,我闻到一种很奇怪的香气,对了,还有酒气。”

“反正我去的时候迷迷糊糊,回来时睡在自家院子的大碾子上,醒来都已经大早上了。只记得四四方方一间小屋,屋里有一盏烛,无常爷爷案前坐,黑白玉匣测命数……”

巧儿娘说着,又忽然停下来紧张地四处张望,“嘘,引荐人说此乃天机,泄露了阎王爷要降罪的,我连旺儿爹和旺儿都没说。”

她嘟嘟囔囔:“旺儿爹视钱如命,把我不当人看,我要比他们活得更长,到时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的!”

花摇铃上去就拽着巧儿娘问:“那你为何不投自己的命,却投了巧儿的命?”

巧儿娘忽而一笑,神秘兮兮道:“给自己投,叫投命,给别人投,叫下单。巧儿本来能活九十八,她还有八十年的命数在,存数大利息就多,到时候度给我,能让我多活好几年呐。再说了,投她的命,冻结的也是她的命呀。”

花摇铃瞪大了眼睛:“敢情风险是她的,好处是你的?”

巧儿娘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是自然。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命本来就是我给的,为我投命担点风险又如何?只是我算计差了,当时就想到大力娘只多活了两个月,不太划算,所以就给巧儿投了最长期限的,哎,到底是没能熬过冻结期。哎,失算啦。”

“大力?”顾不全怔了怔,大力娘死而复活的事她也有所耳闻。

大力是个船工,师父常雇他抬棺材,所以顾不全认得他。

大力娘是个病殃子,母子两人相依为命,住在枫叶镇最西头最破的茅屋里。

半年前的一天夜里,大力娘咳了很久一口痰没上来便咽了气。

左邻右舍都是热心人,想帮着给大力娘料理后事,但大力拒绝了。

令人惊奇的是,第二天一早,大力家里又传来了大力娘熟悉的咳嗽声,可把大家伙吓坏了,却见大力搀扶着他娘出来晒太阳。

阳光底下,有人有影有说有笑,如假包换一个大活人啊。

据大力说,是他理命得了利息,黑白无常将他的命度给他娘的。

“多活的是利息哟。”大力一再强调。

众人将信将疑,但大力娘又好好地活过来,是不争的事实。

大概也就是那时候,理命钱庄的事开始在枫叶镇传开来,不减自己的寿命又能让亲人续命,怎么想都是划算的。

但是,大力娘只多活了两个月就死了,大力直后悔没有多投点命数让他的老娘多活些日子。

顾不全上门送棺材的时候特意多留意了一下,确定大力娘是死得透透的,再也没有活过来的迹象。

埋了大力娘之后,大力就不见了,有传言说他跟着外来的船到他乡讨生活去了。

所以现在要找大力问当时的情况,也无从问起。

巧儿娘还在叨叨咕咕:“我不该一开始就投最长期的,我应该先投个短期的,到期了再继续投,好歹冻结期也短一点嘛。哎,都怪我一时没算好,血本无归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她说着,反拽了花摇铃拼命摇晃着问:“你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花摇铃被问得不知所措,忍不住哭嚎:“我还想问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呢,攒了好几年的体己钱全没了,我又找谁说理去?”

“黑白无常说,理命有风险,投命须谨慎,诚不我欺啊。”

巧儿娘又喃喃自语,“有缘人才能理命,我得问问去,既然说我是有缘人,可为什么我的命还这么苦?”

顾不全怔怔地望着巧儿娘踉跄离去的背影,一股子恶心的感觉在胸间翻滚。

从小在棺材铺长大,薄情寡义之人她也曾见识过不少,但还从未见过似这般视自己的亲生闺女如草芥的爹娘,唐家真是让她大开了一回眼界。

凌岸大概也被惊呆了,直至巧儿娘已经走远,他方才想起来追着问:“谁引荐的?”

顾不全醒了醒神,也追了上去。

“巧儿娘,你要去问谁,引荐人吗?是那穿斗篷的外乡人吗?”

她总觉得,那神秘的斗篷人绝逃不开干系。

巧儿娘拂开了她,露出一脸诡异的笑容,教人看着心里毛毛的,花摇铃隔了几步远亦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的乖乖,还以为巧儿娘最不中用,却原来她才是个狠人呐。”

巧儿娘疯疯颠颠地一路向东而去。

花摇铃冲着她喊:“哎巧儿娘,你家在西边。”

但巧儿娘充耳未闻。

顾不全想了想,拔腿就往里正家奔去。

“我带你。”

凌岸后来居上,攥着顾不全的胳膊健步如飞,她几乎是脚不着地就到了里正家。

“穿斗篷的外乡人来过吗?”

里正父子瘫坐在屋中地上,嘴里叨咕着:“没了,都没了,倾家荡产了。”

“到底怎么回事?”凌岸揪着里正的衣领问,而里正的神情与巧儿娘一般痴傻。

唐旺恨恨地应道:“都是我那该死的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房契地契全都押与那外乡人,家里所有的银子都给了他方才作罢,否则过了今晚我们就无家可归了。”

“他在哪?”

顾不全啪地一声将仅剩下的那一锭银子砸在里正面前。

里正一见银子两眼放光,但他一伸手便被凌岸按住了。

里正着急要银子,这才含糊地说道:“前脚刚走。”

凌岸扭头便追出门外,只听见狂风之中传来沉闷的“呵呵呵”的笑声,却未见到斗篷人的踪迹,跃上屋顶眼观八方,只见一黑一白两个无常尖顶高帽在沿着檐壁飞驰。

“黑白无常?”

凌岸暗自吃了一惊,原来巧儿娘说的并非疯言疯语,这枫叶镇的确有蹊跷!

一路追踪,只见黑白影子跃入棺材铺,转瞬间便失去踪影。

棺材铺?凌岸浑身的神经陡地绷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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