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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现言小说 -> 往往相逢隔岁年->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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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午夜寂寥，只有床上的男人时不时的咳嗽声。
他的时间不长了。周钰抒想着。
她狠狠闭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连作息都没来得及改，就急急忙忙地赶到行将就木的父亲身边尽尽孝了。
强压着困意，周钰抒微微抬眼，对上了坐在另一边的周珏的眼神。视线交错的刹那，周珏迅速低了低眉眼，替他的父亲拈了拈被子。
床上传来一阵急促呼吸。
中年男子的眼神已经混浊，但很焦急，像下一口气上不来。
“小珏，替父亲更衣。”周钰抒皱眉，轻声对弟弟道。她没见过人之将死，但现在，她有这种直觉。“我去拿玉璧。”两人同时起身，却听到床上人颤颤巍巍地挤出个“抒”字。
……
“小珏，你去拿玉璧吧，我来更衣。”
“啊，好。”他向来听自己的话。
周钰抒上手替男人换上丝绸寿衣，埋下的头正好能听到男人越来越浅的呼吸。
“还在……还在我……手上……”毫无章法的呼吸声中，男人挤出零零碎碎的字符。
……什么？什么东西？别是什么难缠的古文物，到时候被警察找上门真就百口莫辩了。
“重……重屏……会棋图……”
周钰抒潦草地套上寿衣，从早早备好的水盆里捞出湿漉漉的毛巾，小心地避开鼻子和嘴巴，替他擦脸。
“是……是真…”
没了。周钰抒把嘴巴和鼻子也擦干净了。
“姐姐，玉璧。”周珏回来了，递上那块成色极佳的青白玉。
周钰抒按着父亲生前耳提面命的要求，将玉石塞进了他的嘴里，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剩下的流程。
死者为大，道士做了几天的法事，两位子女乖乖替他守了三天的灵，终于捱到了黄道吉日。
周钰抒深深叹了一口气。最后再在灵堂跪半个小时就结束了。想着，她稍稍活动了脖颈。脑袋歪斜，对上了周珏的眼神。
周珏飞速移开了眼神，挺直了腰杆。
想来自己和弟弟四五年没见面了，这次一见面就守着父亲了，没怎么交流。
“小珏，累了吗？累了去外面透透气吧，马上结束了。”
“啊？啊，没，没事的，我和姐姐一起……”
每次和他搭话或者听到什么巨大声响，他都像被吓到了，怔愣一会才能磕磕绊绊地回答。
……父亲不会家暴他了吧？
周钰抒想着。说起来，好像没感觉周珏很难过，倒像和自己心态差不多，对父亲的死，没什么波澜。
周珏主要是苏阿姨带大的，父亲又常年在外从事古物收藏和拍卖，也没比自己多见父亲几次。苏阿姨是自己的继母，自己四岁的时候和父亲结婚，过了几年就生了周珏。父亲对自己要求不高也不太上心，早早把自己送出国念书，基本和家里就是金钱关系了。但是对于周珏，两夫妻都希望他承载父业。几乎是强制他学习古典画，强迫他放弃一切休息时间，要他没有间断的练习。很明显的是，周珏的天分不够，就算后天的努力到这种份上，也是堪堪差强人意的状态。
听说，苏阿姨临走前，还嘱咐他要好好练习，考上美院，给父亲挣口气。
思绪再次飘远，周钰抒想起了父亲弥留之际期期艾艾的话语。
“小珏？”周钰抒看着他，开口道。
周珏转头看向自己，原本充满死气和麻木的眼神透出一丝生机。
“是不是有幅画，叫什么，重屏……呃……”
“……《重屏会棋图》？”周珏小心翼翼的开口，试探着周钰抒的态度。
“啊，好像是。父亲给你看过了吗？”太好了，他知道。
“……没有，是我自己在书上看到过。”周珏的唇瓣抿在一起，眉眼低了下来。周珏本就面如冠玉，眼睛生的像黑琉璃，又大又亮，这样一来，倒像琉璃窗子透不进光，整个人暗淡下来，有点可怜了。
周钰抒干笑两声，“这样啊……其实我也没见过，不过应该是很厉害的画吧？”周珏抒尝试着换个方向，让周珏多点话可说。
“嗯，画面上虽然只是普通宫廷生活，但是暗含了一些南唐的生活情态，从布局上暗示了朝局。”周珏咽了咽口水，试着迎上周钰抒的目光，却又快速撇开，更用力的搅着自己的衣袖。“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这个屏风，在屏风中又有屏风，才有‘重屏’这个说法。”
“这样啊……小珏好厉害。”周钰抒朝周珏笑了笑。
男孩的脸迅速烧起来，紧紧扯着自己的衣袖。“啊，呀，不是……那个……”
周钰抒轻轻笑了笑。“所以这是人物画？”
“嗯。”嗫嚅着应，脸还红着，面若桃花似的。
笑了一会，周钰抒接着说，“我以为父亲只收藏山水呢。”
周珏稍稍睁大了眼睛，好像没明白这两句话的关系。
“……我看家里摆着的都是山水画，就以为他只收藏山水……”
周珏明显愣住了。
周钰抒心中警铃大作。
等等，好像不对。不对！
能写在书上的，朝代还那么久远，是能私人收藏的吗？
“那……这幅画……现在在哪里？”轮到周钰抒磕磕绊绊了。
周珏想了想，“故宫博物院。”还是没明白姐姐的意思，“不过，是宋代的仿品，真迹佚失了。”
父亲的话又一次在耳边转了一圈。
……那在父亲手上的到底是什么？什么真的假的？这合不合法？
“时间到了，二位送最后一程吧。”道士走进来。
周珏起身，高大的身影立刻笼罩在周钰抒身上。他走到棺材前，把瓦盆摔碎。然后随着其他的人，架着棺材往早就找好的风水宝地去。
周钰抒走在队伍最后面，正好有了思考的时间。父亲常年在外，现在突然去世，手里拿着不少当古画商时四处收的画。要是假的，现在自己也不替他卖，倒也不成问题。可倘若真混进来什么流落民间的真迹，自己说不清，要是被人捅出去，怕是免不了牢狱之灾。
周钰抒看向前方，是周珏的背影。
她重重叹气。这孩子好像没什么依靠了。本就是糯米似的性格，又没什么爱好和特长，最后被强压着学这个，长期生活在那么个高压的环境里。
周钰抒压了压眉心。从手上的事做好吧。等过了头七，去父亲放画的仓库看看，也算整理遗物了。
两人轮着在墓前烧了几天的纸。周钰抒本来心疼周珏，想着让他多休息些，但他看起来也总不放心。虽说会听自己的话回去休息，但若是风稍微大些，便马上拿着厚衣服上山。新坟前香火不断，冻不着周钰抒。这孩子还小，意外的会照顾人。
或许是怕一个人呆着，周钰抒想。
当年苏阿姨去世时也是如此，一开始不哭不闹的，紧紧跟在自己身后。本以为他因反感自己母亲的霸道，不愿为亡母落泪，可后来，自己陪着他守灵那天，他攥紧了自己的衣袖，轻轻靠着自己，跪着哭了一整夜。他说他怕，不想离开。
“小珏，往后有什么安排吗？”周钰抒看向火光里的他，火焰的影子在他脸上跃动，衬得五官更加柔和。又穿麻戴孝，有几分鬼魅。
他望向她，在视线交汇的前刻又移开。“我听姐姐的安排。”好像先试探了一下，才开口。
周围再一次陷入沉默。周钰抒开始思考自己怎么给自己和弟弟安排未来。刚想开口，就听到了周珏急急忙忙地找补“呃，我怎么样都可以，不会打扰姐姐的……姐姐还要出国的话，我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的……”
“我留在这，父亲的遗物我还得去整理整理。”几乎是斩钉截铁的态度。
……又是沉默。但周珏明显放松了一点。
“你呢？还要继续学美术吗？如果想继续就接着念书，如果想换一条路走也行，走文化或者出国，都可以。”自己是知道他不太喜欢这条路的。再说，真要步父亲的后尘，这个性格必然吃亏上当。还有，父亲剩下的货……合不合法还是个问题。
“……姐姐整理完遗物，还要走吗？”周珏小心翼翼地开口，眼睛里只有火苗的微光。
周钰抒垂眸，闲谈似的回答，“看你，如果你想留在国内，我就在国内找工作，如果想出国，我就去那边找。”
“嗯。”他笑了，火光的暖意真正传到了他脸上。
“你先想想吧，不着急的。我不太清楚古画，可能整理这些东西还要很久。”
“我有学过这些，可以和姐姐一起的……吗？”又是谨小慎微的试探。
“好。”不过是好事，毕竟自己真不懂。
处理好大部分的丧葬事宜后，周钰抒开始着手整理父亲的货品。周珏说，父亲的收藏大部分不在这里，而是在寿州的老宅里。
也是，父亲大部分的收藏也是继承祖辈下，在老宅那边也算合理。只是，老宅常年没人打理，那么贵重的东西放在那……父亲也真是的。
“小珏，我打算后天去寿州，学校那边……我就帮你办请假了，算上寒假，我希望你先好好休息几个月，可以吗？”
“嗯，我听姐姐的。”周珏笑了，这种恣意的笑在他脸上是少见的，上次还是自己刚回国的时候，他来接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