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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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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命谷里生机勃勃。

一群人围着一个三岁的小女孩跑来跑去。

“小离,小心点啊!”花愐愐成了最称职的超级大保姆,是她认识动物世界的无敌教科书。他们一起捉蟋蟀斗蛐蛐,赶獾追鹿,玩得不亦乐乎,每天一身泥回去,燮月一边嗔怪地褪下她的衣服,一边爱怜地给她擦拭。

她慢慢长大,仿佛一天一个样子,聪明伶俐,能言会道,样貌越来越有他的影子。

三年了,没有他的一点消息,她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如果就这样终老下去,像花神剑一样,不指望什么,或者指望无用,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

燮月险些以为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了,人生波澜已经结束了使命,带来这个小生命,看她长大为她喜忧,便是她后半生的全部意义所在。然后等待死亡接管余年。

小离最喜欢羽丽,她会说羽丽姐姐最漂亮,羽丽姐姐最厉害,羽丽姐姐不要走。

羽丽这些日子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出谷,五年的时间转眼过去了,外面发生了许多事,她怕什么时候楚王不小心死了,她就不能亲手报仇了。

所以羽丽虽也过了许多年这样平静的日子,她却没有燮月的心情,而是正跃跃欲试,准备展翅高飞。

本是殊途同归的一些人,再同行了一段之后,总是要分道扬镳。就像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又将奔向四面八方而去。宴席再热闹,也终究有杯盘狼藉的收场。

就在这时,传来了姬无咎的消息。

他在华山之巅挑战了楚墨巨子宇墨寒。

他杀了他的师父。

他接管了楚墨一派。

“他报仇了!真为他高兴。”羽丽说。

惋星、燮月相视一眼,默默吃饭,并没有说话。

“他说过报完仇会来找我。我也该去报我的仇了,我要先报了仇再去和他会合!”羽丽还在欢快地畅想着。

“去报你的仇吧。”花神剑突然说。

“师父,您终于同意了?”她一直磨来磨去,师父之前都没答应呢。

花神剑看她一眼,一改平日什么都写在脸上,深沉地点点头:“明天就去吧。”

说完像是吃饱了,放下碗筷,走了。

她的背影一时间显得有些落寞。

第二天羽丽起了个大早,第一缕阳光照在晨露上时,羽丽去和师父告别。

师父只隔着帘子轻轻应了她一声。

羽丽磕了三个头:“师父,我报完仇就回来。”

师父没有说话。

她是个细心的人,这次师父答应得干脆令她心生疑窦,可是她不敢多言,怕师父改变主意。于是再不磨叽,拜完三拜便起身向外走。

花愐愐拉着她的手依依惜别,也想和她一起出谷。

羽丽答应报完仇就来找他,带他出谷闯荡。让他也赶紧得个出谷令等着她。

在晨曦微露里,羽丽挥别小小的村落,走向断情崖边,那里是她入谷的地方,如今五年了,入谷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她还要从曾经的原路出去。其实她已经练习过无数次了,凭着轻功和内力,她已经可以攀援上崖。

她紧一紧自己的背囊,握好自己的长枪和剑,大步向前。

她会踏着朝阳的清辉,一步步从她落下的地方走回来路。似乎预示着她期待自己羽翼丰满,终有可以与他并肩作战,保护他拯救他的那一天。

羽丽已经准备好了。

正在她凝神运气准备攀援的那一刻,断情崖绝壁之上似乎一个黑影正急速下降。他由远及近,身形矫健游走在悬崖峭壁上,毫不费力地逼近谷底。

“谁!”羽丽疾冲向前,抽出了她的宝剑。

他们同时看清了对方,借着刚刚升起的朝霞的微光,看见了对方被霞光染红的脸庞。

“姬无咎!无咎哥哥。”羽丽惊呼,“是你!”

姬无咎见到她也是一惊。

他没想到会在崖边遇见她。

“你怎么来了。”羽丽没想到她刚刚还在想他,她竟然就出现在面前。

姬无咎沉声道:“我说过,我会来。”

他们面地面站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五年了,她长高了些,长到了他的肩膀。

褪去了娃娃脸,一张绝美的少女脸庞上还有一点点青涩和稚气,却和他梦中的她一模一样。

而他的脸上更加棱角分明,有些胡渣。头发长了,挡住了那双深邃的眼睛,他的戾气少了些,却又多了点沧桑。

“无咎哥哥,你报仇了,恭喜你!”羽丽扑上去,就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羽丽发现,自己再见到他,一个健健康康,比以前还要威风凛凛的姬无咎,竟然这么开心。

可是她扑了个空。

一阵叮当作响,一个身影从她身边掠过,已经与姬无咎缠斗在一起。

她惊呼一声,定睛一看,那人竟是自己的师父——花神剑。

她许久没有出手了,许久不再过问世事,为何会突然出现,而且身形如此矫健。

转眼已拆过百招,他们仍打个平手,这时候谷里的人都跑了过来,燮月、惋星站在后面,花愐愐来到羽丽身边,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羽丽叫着,就要加入战团去劝架,惋星拉一拉她,摇摇头。

这里只有羽丽在干着急。

又拆了百招,姬无咎得空虚晃一招向后疾撤,跳出战团。

他一拱手:“花脉主,承让。”

他不想再打。

他来这儿不是来打架的。

更何况以他现在的功力,花神剑也未必能打赢他。

花神剑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这许多年,她确实老了,太多东西消磨了她的斗志,而今,她在这世上又少了一个挂念。

“是你杀了宇墨寒。”花神剑面无表情。

“是。”姬无咎答。

“很好。”花神剑说这话时,却看不出说好之人,认为好在哪里:“这里不欢迎楚墨,你擅闯绝命谷,便是死罪。”

“我有要事。”

“再重要的事,也不可坏了我的规矩。”

花神剑从来说一不二。

“我用一句话,换一个人。”姬无咎不管她说什么。

“哼,什么话也休想换我的人。”没人能和她花神剑做这样的交易。

“听完再说,你不会拒绝的。”姬无咎说得毋庸置疑。

花神剑更受不得一点威胁,她就要冲上去再打,像保护着小雁的母雁,不允许有任何失控的部分。

突然姬无咎说:“是他临死前的话,要我转达你。”

花神剑一愣。

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

那个临死之人,还会有谁。

在华山之巅,是那个人的最后时刻。她无法想象,在他临死之前,竟还向人留了句话给她。

他,还有什么话说。

她,又将以什么身份听取他那句话。是朋友,还是仇人?

况且有话的话,会十年都不说么。

他还是这样自私,自负又自以为是。

花神剑忽然心痛:他已经死了,还要将话留给我听,我若有话要回他,又要向谁去说?

花神剑不要听,可她骗不了自己。

“他说他错了。”

姬无咎不等她回答,说出这平平一句。

只是平平一句他错了,却如一支箭击中花神剑。

她本以为事情早已过去了,就像所有人看见那样,它一点都不值一提,她从没在意过这件事,从来没为任何事困扰烦恼过。可正是这件事让她变了个样子,潜移默化的变成了另外一个自己。她尘封得完好,用泥用水用泪用血牢牢封盖,不要透出一丝一毫,她越尘封得完好,越发现那封盖下面,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他错了?他还会认错。”花神剑轻笑一声,装作若无其事。

“是。”姬无咎说。他继续复述他的话。

“他说他以为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却为此悔恨一生。”

姬无咎停顿了一下,似乎也在咀嚼这句话,然后似乎是重复,又像是在为他下着一生唯一的一句判词:

“他错了。”

花神剑身子一倾,险些跌在地上。羽丽一把扶住。

“师父。”羽丽关切地看着她。

“是他说的?”花神剑道。

姬无咎面无表情。

花神剑面色凄然。

“他不止欠你名分、情分,如果你愿意,作为补偿,我可以让你成为江湖最尊贵的女人。”

“哼。”花神剑本就是江湖中神话一般的存在,会看得上哪样尊贵。

“做楚墨宇前巨子夫人,拥有强大的人脉资源,你们的儿子也可以继承他的封邑。”姬无咎说。

所有人一怔,花愐愐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他自然听出来了,原来他的父亲是楚墨巨子宇墨寒。他拉住花神剑的袖子,投去疑问的目光。

花神剑听进去了,宇前巨子夫人……她从不承认自己心中尚有不甘,而那被她封得完完整整滴水不露的一切还是这样赤裸裸的散发出了难闻的气味。

她因未婚生子而放弃了整个江湖,从一个纤尘不染侠义无双的女神变成为江湖人士不齿纵性不检的荡妇,江湖眼光恶语,难道她真的不在乎么?世间只字未露,她也只字不提,就能全当不存在吗?

她已经不是女神了,只她自己还在女神和荡妇中间徘徊游移,甚至都不认得自己到底是谁。

只是一个名分,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一个自证清白的理由。她要的是重回尊贵,在所有人心目中明白她还是那个她,从来都没有变过。

她却终究看不开。

是她的错,他的错,还是这世间的错?

如果他当时就娶了她,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花神剑不敢想,想,又有何用。

“这是他许给我的?”花神剑幽幽开口。

未等姬无咎回答,她接着道:

“还是你啊。”

她似乎知道答案,他再知道错了,也不会在身后,哪怕在身后,打自己的脸。

所以那些,根本就不是他说的。

“我有这个权力。”姬无咎算是默认。

他不做的许诺,他可以。是的,他姬无咎有这个权力。他现在不只是楚墨巨子,还是人脉总统领,号令江湖三山十路八十一关黑白英雄。

他可以修正一切,权力就是要这样用的,可以生有杀无,可以赋予或者拿走。他会适应手中的权力,直到它带着他走到他本就该在的那个位置。

那个暗红纹匣子里提到的事。

花神剑凄然一笑,她终于看开了,不是他许的,哪怕世人对她顶礼膜拜又有何用。她可以骗得了自己么。

那时的他们,只是个误会。

他走了,也应该将他们的往事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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