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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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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将尽,天光破绽,温和如雾霭的晨光融化了无边无际的黑夜。

暖阁里有一美人正对镜理妆,执笔细描黛眉,隐去几分峦峰叠叠;胭脂水粉扑面,抹上几分桃花艳艳;秋波入眸生滟,添了几分风流韵味。

美人身上穿一件月白色旗袍,开襟处是梅花盘扣,披着乌油柔亮得像丝绸一样的长发,鬓间别有一枚金镶珍珠发饰作点睛之光。

再从妆台抽屉里拿了一柄白色缂丝蜡梅花鸟图玉镶金丝柄团扇,手柄在指尖来回轻旋,梅花艳丽生香,灵鸟生动活泼。

最后对着镜子左右观看一番,衣着妆扮上大致瞧不出任何端倪,凝聚在心头的烦闷方才散了几分。

此时天色尚早,院子里有三三两两忙活的人,一个个见到又起了个大早的闲散主儿,皆停下手里的活来唤一声,“盛小姐,您早。”

盛嫣皆一一颔首回应。

“盛小姐,您早。”

盛嫣立在一洼碧池前,双手别在身后,指肚轻慢地捻着团扇手柄。

听闻这一声,她抹过脸,半张清艳浓媚的侧颜从阴影转入光影,那一瞬美得惊人心魂。

眼前这位成熟知性的女士唤甄芸,负责主管引嫣阁一切事务,是个极为稳重心细的人。

“现在是六点一刻,小宛布膳时间一贯是七点半,您看……”

小宛,指董宛,负责厨房。

这几日甄芸算是看出个名头来,起先还曾担心是不是她们惊扰了她,现在看来她是真有起早的习惯。

她每日梳洗打扮后会先在院子里散漫地溜达一圈,然后在高大茂密的柿子树下摆上一桌,烹茶食糕以赏一洼碧波荡漾的美景。

盛嫣微微仰着脸去看柿子树上拥簇成团有些像桂花的金黄色小花朵,花开时节绿意盎然,微风轻轻地吹过,花叶翩翩舞动,蔚然壮观。

“依旧,今日用建窑黑釉梅花式茶具。”

不多一会,黄花梨木桌面摆了汤瓶、茶盏、水盂、茶筅、茶匙等各式茶具,再垫上一画面为《寒梅图》的茶巾,点上一支奇楠沉香,便开始品一盏宋代风雅。

盛嫣坐在黄花梨木椅子上,将手中团扇轻放在桌面一角,暖水清濯霜雪凝白的双手,再用云锦手帕擦拭干净水渍。

烹茶以山泉水为上佳,茶叶以白茶为顶级茶品,点茶则以黑釉盏中兔毫盏为最适宜。

采用《大观茶论》中最著名的七汤点茶法。

第一汤:指绕腕旋,疏星皎月;

第二汤:击拂既力、珠玑磊落;

第三汤:周环旋复、粟文蟹眼;

第四汤:稍宽勿速、轻云渐生;

第五汤:乃可稍纵、浚霭凝雪;

第六汤:以观立作、乳点勃然;

第七汤:乳雾汹涌、稀稠得中,直到周回凝而不动,是谓咬盏。

不一会儿,一盏茶已成。

盛嫣端起兔毫盏,先是闻一闻茶香清醇,再喝一口甘香味正,桌上的青白釉花口小盘盛有几块鲜花饼,象箸夹一块咬了小口,饼以玫瑰花为馅,酥皮软糯,甜而不腻。

甄芸立在一旁看得入了神,这般优雅从容的姿态,与她家先生倒是不相上下。

盛小姐这一身妆扮,淡雅脱俗,又冷又艳,极其动人。

七点半时,大厨房送来早膳,定窑划花缠枝莲纹葵瓣口碗盛的廋肉小粥,耀州窑白釉刻花菊瓣纹碗盛的鸡蛋羹,定窑白釉莲瓣纹盘盛的清水绿菜,汝窑天青色浅碟盛的咸小菜,再有一碗用来漱口的吉州窑剪纸贴花小碗盛的温茶,十分适合病中初愈的人食用。

用过早膳之后,盛嫣又歇了一会,随后去书斋里读书练字作画,仿佛是一种习惯。

甄芸沏了热茶过来书斋,轻薄香雾透过红木雕花镶嵌缂丝绢绘屏风在室内弥漫开来,隐隐约约可见屏风后有一道绰约风姿,尽显妖娆。

绕过屏风,只见美人微垂着首,中高竖起的衣领似露非露着一节纤细的脖颈,玉雪凝肤;盘旋扭结而成的梅花扣两两相和,精美别致;盈手而握的小细腰,风情妖娆;纤纤玉手执笔作画,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端然与雅致的气度。

“若是香雾太重,便将窗口再敞开一些。”

美人凝神作画,轻启樱唇。

这香是以梅花为主料制成,远远都能闻到那一股馨香扑鼻而来,一种悠远的香,飘渺的香,冷冷的香,直钻进了人的心坎里,回味悠远。

窗外微风阵阵掠过,犹如浸身香海,通体蕴香。

甄芸将热茶摆在紫檀木云纹案桌一角,触手可及,笑着说:“这梅花香雾清幽淡雅,很有红袖添香之意。”

盛嫣的画已入尾声,说话间,利落地收了笔。

甄芸探了一眼,眼里尽是惊艳之色。

这幅《喜上眉梢》的花鸟画作品,构图简洁,而意蕴深长,寥寥数笔显现出梅花的经典意味。

画梅时用了极艳的红,让梅花显得高雅而不媚俗,尤其在白雪皑皑中格外耀眼,崎岖的梅枝透着浓浓的风骨,让整幅画显得极为别致,梅枝上卧着两只灵动的喜鹊,增添了“喜上眉梢”之意,红与黑的搭配即典雅又大方,而喜鹊则让整体效果更为生动和谐,趣味盎然。

她直呼,“盛小姐这幅画妙极了!”

盛嫣用锦缎手帕净了手,端起吉州窑剪纸贴花梅花纹茶托,轻握茶盏送至唇边呷一口馨香四溢的热茶,酣畅淋漓,心旷神怡。

“喜欢?”

甄芸虽看得入神,但留了两分清明,听言,目光里有些受宠若惊地迎上那双潋滟生情的桃花眼,里面盛着淡淡的笑意,眼睛像两道弯弯的月牙儿,十分勾魂。

盛嫣放下茶托,清清冽冽的声音落下,“那便送你了,这算是谢礼。”

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她的心情是极佳的。

甄芸一瞬间了然,“多谢盛小姐。”

惜嫣堂。

“也不知这会儿她在做什么?”

甄芸捧着《喜上眉梢》而来,正好接上了这一句话,“这会子啊,盛小姐正躺在西翠楼的美人榻上小憩。”

说完,她抬眸窥一眼她家先生,这一眼却惊得那副宣纸画险些从手里掉落。

先生啊,您脸红个什么劲儿?!

西翠楼是一处诗情画意的地方,绿地粉彩描金镂空花卉纹香炉内飘出袅袅香雾,色彩柔媚的轻纱从屋顶上倾泻下来,轻纱后面放置一张美人榻,榻上有一天仙般的旗袍美人儿半坐半躺,姿态慵懒撩人,神态似睡似醒,让人生出许多遐想,却又处处透着华贵与优雅。

先生他绝对绝对是想得有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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