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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龙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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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煜轩从摘星楼回来后,就提心吊胆,生怕靖王发现,几日后,王府却毫无动静。他只道是王妃又把事情压下来了,便不去在意,一如往常一样懒懒散散。

这天,日上三竿,赵煜轩才睁开眼,平时侍奉他洗漱、更衣的七八个男女仆人,一个都没来。

这帮人懒到哪里去了?赵煜轩自己穿好衣物,披头散发,刚推开房门,就见月季慌慌张张,迎面走来。

“小王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赵煜轩脸一青,心里已猜到七八分,却依然装作不在乎:“出什么事了?大惊小怪地叫什么?”

“你的事,王爷知道了。正在用膳房等你呢。”

“哎,是祸躲不过啊。”赵煜轩还在下人面前死充面子,“走吧。”

月季却急得直跺脚:“哎呀,我的小王爷啊。今时不同往日,王爷把府上所有丫鬟、仆人都叫过来,王妃也在。奴婢偷了个空,溜出来告诉主子。你再不走,黔夫大人就要来寻你拉!”

赵煜轩听完,脑子里嗡嗡直响,说话也开始结巴:“胡说…父王…终日…忙于朝政,怎么有心思和闲暇管我的事?”

“我的乖主子哟,奴婢也是听说,只因你与摘星楼慕姑娘走得太近。端王便指使手下几个言官,参王爷治家不严,使皇孙与歌舞茶女相交,辱没皇室声誉。”

“就这?”赵煜轩心又放了下来,“端王参我也不是一两回了,平日里皇爷爷也不就当一笑话,几时动过怒!”

见小王爷如此不知轻重,月季忍不住蹲下来,双手抓住赵煜轩的胳膊,神情严肃地说道:“陛下开始也是不信,但三人成虎,等听到血珊瑚的传闻和你独自进出摘星楼的传闻后……”

月季之后说的什么,赵煜轩已无暇去听,他已经感到形势的严峻。可自己又能往哪里逃呢?自懂事来,他也就出过这个王府一次,而且,自己如果逃了,那月季。

“不怕,大不了就是一顿打!又不是没挨过!“赵煜轩故作镇定,拂开月季的双手,朝用膳房走去。

月季从身后追过来,拦住他:“主子,王爷这回怕是动了真怒,奴婢从未见王爷生这么大气,发这么大火。王妃在旁边都没说话。”

王妃在就好。赵煜轩松了口气,嘴上却假装担忧:“怎么会这样?”

“说起来,还不是主子您自己闯的祸。”

“哦,又是我!”赵煜轩摸摸后脑勺,一脸茫然,实在不知道月季指的是哪一个祸?

“哎呀,血珊瑚啊。小主子,那可是陛下送给王爷的,王爷又交到你手里。你倒好,直接送给慕姑娘了!你说皇上知道了能不生气,能不怪罪王爷管家不严吗?”

赵煜轩还是不屑:“转手两次的东西,还不准我送人,皇爷爷也太小心眼了。我且去看看父王怎么说?”

眼见口说无用,月季直接跪在地上,抱着赵煜轩的腿不让他动,一定要他跟自己跑。

公鸡还会炸毛,赵煜轩也来了三分脾气:“月季,你再胡闹,我就大喊三声,到时一起抓到爹面前,可有你好受!”

月季无奈,只得放手,由他去了。

用膳房里,一桌子菜一筷子没动,已没了热气。靖王双目圆睁、正襟危坐,高耸的肩膀如猛虎卧林。王妃则目光如炬,面色凝重,矫柔的身段似巨龙盘山。

赵煜轩慢慢地走到餐厅中间,走到他该站的位置上。

靖王目光如箭,射向赵煜轩。只一接触,赵煜轩便垂下眼,继而弯下膝,将要跪下之时,耳边突然炸起一声:“站好了!”

“你可知罪?”靖王放低声调,像狮子一样低吼道。

赵煜轩知道父亲最不喜欢忤逆,但他天生好强,麻着胆子,故意问道:“不知爹爹说的是哪桩?”

“呵呵,哼!”靖王冷冷笑道,“今日,便让你死个明白!”说完,将一道密折掷去。

折子翻滚地落到赵煜轩脚边。

“念!”

赵煜轩拾起密折,偷偷扫了一眼王妃,王妃镇定如常。赵煜轩胆子大起来,摇头晃脑地念:“臣宋兴,据实检举皇室成员乱矩一事,嗯….?”

他突然停下来,抓耳挠腮。

“念!为何不念!?”靖王两道剑眉立起,大声训斥。

“这字..这字…不认识。”赵煜轩红着脸说道。

“不学无术的东西,哼!”靖王一拍扶手,从椅子上站起,快步走到儿子面前。王妃担心儿子吃打,紧紧跟在后面。

靖王一把夺过奏折,声音大得好像要让所有人都听见一样:“兹有靖王府,靖王之子赵煜轩,生性顽劣,不习文武,且贪恋女色。年刚过十,便与银街茶艺女慕氏相交甚密。微臣近日察知赵煜轩为博慕氏一笑,竟私自将御赐宝物南海龙洞血珊瑚转送慕氏。此事滑天下之大稽,为皇族五百年来所未有,置陛下、皇家颜面于何处?!臣不才,但居御史之位,不敢不言,今实名告于陛下,没死以闻!”

靖王带着怒气,念完最后一句,就愤怒地将奏折砸向赵煜轩。此刻,王妃已站在儿子身边,手轻轻一抬,挡住了飞来奏折,又顺势将儿子拉到身后,站在靖王和赵煜轩之间。

靖王看了,眉头皱得更紧。

王妃看了看旁边的佣人,颤抖地说:“王爷,就不能在下人面前给轩儿留些颜面?!”

“颜面?哈,你问问你的好儿子,胡闹闯祸时,可曾想过皇室宗家的颜面?”

“轩儿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皇室宗家的颜面,哼,这么大一副担子,凭什么要让他背?!”王妃也激动地质问,话到情处,她双手抱住赵煜轩,置于胸怀最深处。

“凭他生在皇家!凭他养在王府!凭他顶着赵姓!”靖王怒发冲冠,猛地伸手指着地上的奏折,“你看奏折上写的什么?所幸慕氏尚知礼节,不曾逾矩。言外之意是艺女知礼,皇家轻浮,若不是对方知礼守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不节之事!”

一口气说完这些,靖王双手背于身后,鼻翼不停翕动。

赵煜轩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激烈地斥责,只能双手紧紧抱住母亲的躯体,躲在母亲怀里,小声呜咽,瑟瑟发抖。王妃一脸镇定,注视暴怒的丈夫,抚摸儿子颤抖的脊背。

此刻,黔夫已将其他下人赶出,只留下几个管家供靖王使唤。靖王沉默了一会,猛地抬起头,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今日出了这等丑事,全怪我平日管教太松,是我之过。阿三,请家法!”

请家法这三个字,惊得赵煜轩哭了!三管家哆哆嗦嗦拿来一把竹制戒尺,那尺光溜溜,专门用来打手心。

靖王扫了一眼戒尺,低声道:“换戒杖!”

“王爷......”

“嗯?!”靖王挑起剑眉,看了一眼犹豫的三管家。

管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扑腾跪下了,“小王爷才过10岁,念及初犯,且饶他这一回吧。”

靖王面无表情,转头看了一眼黔夫,黔夫很快从内堂拿出一根浑圆结实的木杖。

看到丈夫的举动,王妃觉得不可思议,她气得颤抖,连声音也有些断续:“王爷,你....真的...忍心下手吗?轩儿可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您为何这般发狠!?”

靖王虎着脸,并不答话,径直走向黔夫,握住他手里的木杖。黔夫紧紧握着,没有第一时间交出去。靖王没吭声,只用严厉的眼神看着这个生死相随的贴身护卫,然后用力把木杖扯了过来。

赵煜轩一直躲在母亲怀里,偷看父亲。当他看到父亲黑着脸,手握木杖步步紧逼时,崩溃了,他感到母亲的怀抱不再安全,不由得发疯似的大哭,并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叫声。

“不许哭!”王妃转过脸,反手给了儿子一记耳光。

“板子还没落下,哭什么哭?!”紧接着,王妃又声色俱厉地训斥。

赵煜轩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怎么挨过打,万万没想到此时,打他的竟是疼爱自己的母亲,一时懵住,收了声。

靖王也感到意外,刚才那一巴掌,仿佛打在自己心上,他停下脚步,怒视着王妃。

见儿子收了声,王妃回到了温柔的语调宽慰儿子:“轩儿,不哭,万事有娘呢!”

王妃安慰完儿子,转身正视盛怒的王爷,她咳了两声,向丈夫走去,在距离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横在儿子与丈夫之间。

看着王妃决绝的眼神,黔夫竟不由自主地向靖王靠近。靖王摆手示意他退下,黔夫疑虑地看了看王妃,不太情愿地退回。

王妃扫了扫周围的管家,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望向靖王,得到首肯后,争先恐后地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留下了一家三口。

靖王甩开袖子,“铛”的一声,双手将木杖重重地立在地上。

看到这等架势,王妃只是笑笑,说道:“王爷,妾斗胆问您,今日盛怒,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轩儿胡闹闯祸?”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靖王脸色像锅底。

“王爷,恕妾直言,您是生气,可并不是为儿子担忧。您不过是在陛下面前受了责骂,回来拿轩儿撒气罢了。”

“胡说八道!”靖王重重地用木杖捅了捅地板,“轩儿是我唯一的骨肉,他如此胡作非为,不求上进,枉费年华,本王怎能不生气?!”

“好。这么说王爷是真心关心轩儿的。那,妾斗胆再问您,平日里跟轩儿相处过吗?知道轩儿何时开始走路?何时开始说话?何时开始认字?!别说这些了,你怕是轩儿今年几岁都不知道?”王妃的声音有些高了。

“哼,我就恨自己知道得晚,我若早知道他是这副德性,怎会由着你把他惯成这样?!”靖王反击道。

“是,妾有责任,可王爷您就没有吗?”王妃扬起眉毛,“单就这件事,妾以为轩儿并没有什么不妥!”

“你说什么!”靖王又惊又怒,声音也变得古怪。

王妃并不胆怯,反是越斗越勇,昂首挺胸,说道:“轩儿与慕姑娘只是普通朋友,并无见不得人的地方。王爷您能不顾地位尊卑,结交江湖草莽,难道轩儿就不能有几个市井朋友吗?”

靖王未料到王妃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低头无语。

“十年啊!王爷生生把轩儿关在府里十年!你找了七八个武林高手,围在他身边,他一个交心朋友都交不到,若不是憋坏了,他会跑出去?!”王妃说道动情处,眼眶里噙着泪。

“什么!跑出去!”靖王猛然回过神,“我不是要你别让他出去!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你..你糊涂啊!”

王妃却厉声反诘:“为什么别人要轩儿的命?还不是你要去夺位!还不是你贪那把龙椅!”王妃的情绪全部释放出来,她把十年来和儿子一起关在府里的沉闷和憋屈,一股脑地向靖王倾泻。

靖王纵然是面对千军万马也不皱眉毛的猛将,但眼前的女子却让他有些束手无策。他沉默着,任由王妃发泄,最终他拧紧两道剑眉,深吸一口气,带着无奈、绝望,恳求地说道:“你...你别再说了。”

可王妃杀红了眼,不吐不快,她撕扯着喉咙:“不!我要说!你关了我们母子十年,还不容我说几句话!告诉你,赵洪,我哪里是在做什么王妃,分明是当了十年囚徒!”

“啪!”一声脆响。王妃只觉左脸一麻,嘴里、鼻里酸的、辣的一涌而上,脑子里嗡嗡直响,刚才准备说的话飞到九霄云外。王妃捂着红肿的脸,转脸直直看向靖王,委屈、愤怒、不甘、苦楚,混杂了多种情绪的泪水在眼眶涔涔外涌,却被眼皮倔强拦住。她双唇紧闭,一言不发,胸口上下起伏,传出一声又一声细微抽泣。

靖王慢慢放下右手,赵煜轩忽地从母亲身后冲出来,抱住靖王的腰,抬头坚定地说:“爹,都是轩儿的错,是轩儿贪玩跑出去的,与娘无关,罚轩儿就好了,不要打娘!”

靖王低头看着儿子,持戒杖的手微微松动。王妃突然上前,以身护住儿子,身法之快令武艺超群的靖王都诧异,横眉说道:“赵洪,你今天就打算死我,也别想动轩儿一根汗毛!”

靖王皱着眉头,额上青筋突突跳动。他举起木杖,用力一弯,“咔嚓”一声,粗大浑圆的木杖生生被断成两截,木屑迸裂,四散而飞。又听“哐铛”一声,靖王掷下两截木杖,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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