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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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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干嘛!”小敏拉开卡尔的手,睁大眼睛,发起火来,卡尔放了手。可是过一会她又发起火来,两人就这样不断拉拉扯扯。好吧,既然她不介意两人抱在一起,好吧,这样也好!卡尔想。那睫毛真长,弯弯的,头发像帘子一样无处不在,落在脸上凉丝丝的,他的手又抚到下面,再下面,也许……

“你要干嘛……我有艾滋病,梅毒!”姑娘倏地坐起来。好吧好吧,那就这样吧。卡尔想就这样也好。

“你泡不泡妞?”

“嗯……”

“那你很坏耶!咸色佬!”

他们现在像是在热恋啦,这是卡尔从未有过的感受!是个乡下人,才十八岁,十八岁经历了什么呢?卡尔想这是不是爱情,这离他的爱情太远了。哦,纯美的爱情!但有些原始共同的东西像条绳子一样连接着他们。

外面沙发上,小叶坐在那里,对面有个高个年轻人,坐在小板凳上,年轻人慢慢讲着普通话,他在想着怎么讲,这里离口岸很近,原来是个香港人。

“你这里,有没有那种,那种做的?”

“没有……不过,你要的话,我给你叫,不能瞎来!”小叶石头似的脸看上去很笨重。

“上回那家伙叫了个小妹到家里按摩,他问小妹做不做,小妹说不做……那家伙乱来,妈的,别人不做就不做嘛,哪能强迫!”

“后来他不让人走,我直接到他家上去踹门,他不开,我拎了瓶汽油,倒在他门口,‘再不开门,烧死你!’”小叶话说得解气。

外面有人叫小叶,小叶站起身,走出去。香港年轻人悄悄问卡尔:“你在这里泡过妞没有?”卡尔摇摇头。

小叶这家伙有点像退伍军人,有股狠劲儿,他也在这一片的夜总会做保安看场子,他们有一帮人,乡里乡亲,古老传统的乡村社会在这里形成了一股奇特的存在!

李沙经常黄昏时出现在宿舍,这是他逃避家庭生活的一部分,他的生活平稳而沉闷,一切都中规中矩,中庸平和。李沙的父亲原本是大国企领导,提前退休让贤,然后在特区一家大装饰集团挂职,人脉颇广。大沙在父亲的羽翼下做点生意,稳定而抑郁——父亲虽是慈蔼,却总是怀疑他的能力,认为他不成熟。大沙的老婆平凡无奇,在家全职带一个半岁多的小孩。

卡尔与李沙没什么言语,两人很默契。宿舍生活杂乱无章而又井然有序,宿舍平常人影廖廖,早上上班时却一个不缺,这是一个奇怪的群体。

卡尔与李沙又来到南昌按摩,李沙在客厅与小叶聊天。通过旁边虚掩的房门,卡尔看见小敏在里面示意,于是走进来,小敏满面柔情,剥了一颗糖递给他,卡尔没接,他张开嘴咬住糖,他咬了一半,另一半放在小敏嘴里,他的嘴亲着小敏的唇,小敏唔了一声。

李沙的女友叫阿双,阿双又细又高,眯着细小的眼睛,笑时露出牙齿,阿双皮肤细白。四个人加小叶,一起到外面吃晚饭。李沙总在拉近彼此的关系,卡尔想这是一种能力,有时他不明白李沙是不是真正喜欢并不好看又土气的阿双——也许就是无聊加偶然,也可能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吃饭有什么意义呢?有些别扭,大家都不熟,也没有共同的话题,但有人请吃饭总是好事,李沙大概在营造另一种生活。人与人之间好似流水,随波逐流而已,只是不知流水是什么在推动。

吃完饭,李沙说去唱歌,小叶有事,两个女孩也不说话,于是四人打了个的到东门,那里有个公园。

公园没什么人,有些亭台水榭,几个人在那转悠,也没什么唱歌的地方,两个女孩对唱歌很木然。卡尔不明白为什么来唱歌,也许就是想出来转。

公园里有人在唱戏,天气阴湿,那声音响遏行云,在寂静的夜空中迭荡摇曳,让人心醉。

“分飞万里隔千山

离泪似珠

强忍欲坠凝在眼……”

时空似乎凝滞,但卡尔知道,这时空也留不住,美似乎是在一瞬,像曾经的烟花,令人伤感沉沦。

转了一圈,几个人又打车回来,大沙说晚上在这过夜,大家都默然,小叶像个家长似的不做声。

卡尔感觉怪怪的,但是一切都像是自然而然。这李沙外表沉默,行事倒是天马行空,这些都是卡尔未曾有过的经历,也许对其他人亦是如此。

晚上,他们四人躺在一张大床上,最里面是大沙,然后是阿双,再是小敏与卡尔。卡尔与小敏静静地拥卧,卡尔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大沙动来动去,然后是阿双的声响与叹息。这影响了卡尔,他抱着小敏,想亲呢一下,小敏直着身体与脖子,哼哼着,卡尔只有作罢。他想睡也睡不着,旁边总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吧,就这么抱着吧,这是开心呢还是难受呢——他也说不清,也许既不开心也不难受,也许是有点开心有点难受……

黎明到来,李沙先走了。卡尔也没睡好,眼睛又胀又涩,他心里有些失望,于是告辞下楼,小敏送下来,天还未亮。他们在一楼楼道抱在一起热吻——甜蜜的感觉又充斥了卡尔的身心,手又不安分起来,小敏拦着他的手,哼了两声。

卡尔想自己是否堕入情网,但又怀疑这是不是爱情——这与他理想的爱情有多大差距啊!那柏拉图似的感情,知己知音似的爱——不,这不可能……但是显然他喜欢小敏,这是一种入骨的感觉,就像发自内心的感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样!同时他也感到在特区他不可能有希望中的爱情了,很可能此生都难有。

“爱的最高原则是把自我抛舍给对方,在抛弃和牺牲里感受到自我,在对方的意识里获得自己的认识。”想到黑格尔的话,卡尔只觉得退而求其次——这似乎也有巨大的鸿沟,但也有美好的希冀。生活果然是一面希望,一面失望,像锯齿一样拉着!大家都渴望理想中的生活,现实的生活却成了一种虚幻的苟且,是一种不真实的自我。尤其像卡尔他们这种业务员,这种难以确定的状态,难以稳定的集体单身生活,像潜流一样冲刷着每个人。

“周末到岗厦食街去玩——又好吃又好玩!”周未,吴品就是总导演。

一行人来到食街,一楼的笼子里,好些野生动物。好多蛇是在笼子里,还有好大的像老鼠一样的家伙。

“这是果子狸……”有人说,吴品说现在流行吃这东西。

“这个好吃!”

有个像农民一样的人热情地指引他们上楼。

“这我朋友!”吴品说——下三流的社会生活都在吴品的掌控之下。大家鱼贯而入,进了房间,有张麻将桌,几个人坐下来。农民样的老板带了几个女孩子过来。

那穿红色紧身裙的女孩看着卡尔,单眼皮,目光如漆,皮肤泛着光,卡尔叫她坐在身边,他不是很明白这里的规矩。这女孩似乎发育早了,还未长熟的样子,短碎的头发搭在苹果一样的脸上。

他们开始打牌,那女孩脸贴着他,有种幼小动物的气息,头发擦着他的脸——然后那温润如蜜的嘴唇轻抚他的脸脥,他感受到柔软的舌尖舐着他——这是初春女孩特有的气息,热血一下冲上脑袋!

“你狗日的快点打行不行?”吴品催着他,每人身边都坐了个女孩。但是整个房间就卡尔只感受到那红衣女郎。他干脆把那女孩抱到腿上,现在他俩偎在一起,这里没有别人!他只觉得脸热得发烫……

这是春天故乡的原野,或是非州的大草原,只有原始的热烈的风吹过……

“你狗日的真会挑人,狗日的眼睛毒的很——赶紧打一张!”吴品不停的骂。

这牌打不下去了!晕晕糊糊地打了几圈,卡尔下了桌子,有人补上来。他搂着那叫小英的女孩,走廊里空荡荡的,对面全是空房间,其中一间是一圈沙发。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意——有一个不受自我控制的自己,像自然之神——难道是希腊神话中的森林女神?或者是肆意放纵的酒神?这女孩是来自乡野,也许是少数民族,这很好——卡尔一把抱起那姑娘,听见轻微的哼哼声,感受到小兽一样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他像抱着祭品上了神坛,走进黑漆漆的包房,里面是一排排的沙发,青春热烈而原始,他就在这里完成献祭!

他时而想到小敏,这时他的心里干干净净的,他觉得这就是美,是美好,是干净轻松的感觉——没有肉体只有灵魂的感觉真好!他想到曾经的那些岁月,人和事,都是那么散乱,像一团乱麻,所以他不想了,他只凭本能,这样也好,必然王国,自由总是很美好——但是却多么难得!他想,那些戏里唱的都是假的,是戏!真情只有那么短暂。

那女孩留了张纸条,一笔一划孩童似的字迹,还有call机。哦,也许是十五六岁,豆蔻之初,过犹不及之感。感情亦是精美的瓷器,轻易不碰,就像他与小敏,尘俗像泰山一样沉重……

晚上他不再打牌,大家容忍他的异样,有些东西是共通的,他喝了些白酒,晕乎乎坐的士回宿舍。

“狗日的吴品肯定又拿了老板回扣!”路上李沙说。有些人就是见不得离不得。

一直以来,卡尔的理想是过一种理性的丰盈的高尚的生活,虽然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但也是高蹈人世,自由洒落的人生!踏入社会始觉理想之可笑,而这些想法渐渐混入世俗无可奈何的生存奋斗之中,变成了闲暇时光的万般愁绪,哪里才有真实的生活?何时才有真实的生活?

王尔德说,我不要谋生,我想生活!

尼采认为最高的生活是艺术的生活,就像他崇尚的希腊悲剧,艺术确实让人沉醉与忘怀,美是最高的感觉,但那是在远方,在生活的顶端,并且那感觉并不持久——就像尘世中的爱情,转身即逝!卡尔没有去打那call机,也没再去那里,有时他觉得另一个自己是残忍的,难以直视……

“你的影子无所不在

人的心事像一颗尘埃

落在过去飘向未来

掉进眼里就流出泪来

曾经沧海无限感慨

有时孤独比拥抱实在

让心春去让梦秋来

让你离开

舍不得忘

一切都是为爱

没有遗憾还有我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动

昨天花谢花开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

有时,他的心就像这歌一样哀婉!

卡尔白天在大街小巷奔走,做“行街仔”,有时做报价谈单跟单,危机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间或有赫经理轻言细语的敲打:你有两个月没做单了,要想想后事了……这段时间他一直为业绩而苦恼,这种烦恼像秋风一样无形无影!又像一条皮鞭一样抽打他的神经。

正当他愁眉不展的时候,call机响了,他预感有生意来了,是上回做过的客户小东经理,他们是装修公司,小东说他们接了一家供电公司的装修,有一批家具采购。接下来是画图报价——这让卡尔的尊严有了一些恢复,业绩就是业务员的命根。老练的赫经理按六折报价,跟小东经理也谈了两个来回,赫坚持不降价,这是笔近三十万的生意,业务员的权限是五折,折扣高提成也高,价格降不下来,小东跟卡尔说要跟甲方亲自谈——卡尔的内心觉得五折能做就好,如果他代表公司过去谈应该好谈一些,那供电公司在外地,他可以跟小东经理里应外合,赫经理说他过去谈,卡尔心里虽不情愿亦不能勉强,他一直觉得赫在其中做梗!

三人一起过去,供电公司赖总是个矮胖的老头,价格五五折定下来,卡尔如释重负,对赫经理另眼相看,只不过这价稍高出预算,供电公司另一部分少量的家具就在当地香江家具订。

卡尔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似乎前景一片光明:人就是这样,长期没有业绩就会心如死灰;有一点希望就会满怀憧憬,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脚下!

“如果你签了单,可以到没人的草地上打个滚,撒个欢!”有个老业务员这么说。

现在他在公司有了更大自由,经理和颜和色,像老朋友似的!同事客客气气,吴品、魏奇跟卡尔是做单最多的几个人,也是自由度最高的。

有时侯他也去看小敏,只是他们之间没什么话说,两人之间像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这似乎也没什么,毕竟阅历环境都不一样,再说小敏才十八岁!又没上过几天学!看见他小敏总会抿着嘴会心地笑,既开心也有些不自然,他喜欢这笑容,但是他们没有什么话说,大家都不知说什么好,当然,他们也可以不说话。

“你结婚了没有?”旁边的阿双问。

“嗯,没有。”卡尔说。

“不可能,你都那么大了!像我们老家你这样都结婚了!”

“那好吧,我结了。”

“那有几个小孩?”

“嗯,有五个……”卡尔说。

“啧啧,五个还不活吃了你!”阿双表情夸张。

电视里正在播时装展,小敏穿着件长大衣学模特走路。

“你看你这死样子把你美的!”小叶坐在台阶上说。小敏“扑哧”一下笑了。

中午卡尔带小敏阿双到餐馆吃饭,两人用家乡话聊得热火朝天,有时也会笑着骂他。看她们开心,卡尔还是觉得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有些苦恼!

吃完饭走出来,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辆白色的丰田车停下来,里面一个中年人探着头,卡尔不认识。

“小敏,要不要住到我那边房里,我那边空下来了!”中年人说,中年人穿着黑衬衣,斯文儒雅。两个女孩站在那里,小敏说考虑一下。

卡尔忽然面红耳赤……他扭过脸去,觉得无地自容!车子走了,他已走到另一边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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