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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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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抗在麓山寺中住了几日,萧博长和萧顷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来过,但流水般的侍奉人等却是丝毫不逊色于他在东宫时,这山寺的主殿以北的整片后山都被清空了,僧侣们全被赶到了主殿以南,与其说是监国太子的排场,但说是被隔绝了,也并无不可。

时日长了,陈抗难免惴惴不安起来,遣了人几次去刺史公廨召见萧博长或萧顷,都是不来。推说联络四方又加整顿兵务钱粮为起兵做详备打算,是以实在无暇觐见。但随后又会送来一道条陈,写的似模似样。陈抗就在这样的焦躁、安心、焦躁又复不安中反复的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如此一住便是月余,只是时常能和神出鬼没的伯父陈伯懋谈笑风生一番。这日清晨,一夜难眠的陈抗只在天未亮时假眠了一两个时辰,他打开对着后山林坡的禅房山门,看到侍从比以往似乎又多了很多,他猜想会不会是前方诸事不顺,萧氏叔侄为了让自己宽心,反而加倍侍奉?

如此想着陈抗在庭前来回踱步,看看一旁后山的菜地,又看看庭院里的水井,自己动手,打一桶水上来玩玩,但又不会,折腾了半天,倒是玩出了一身汗。如此自娱自乐了半晌,便准备回禅房里静坐一会,刚一回身踩上台阶,侧目的余光中便瞥见一个头戴斗笠的高壮汉子,衣服穿的略有些单薄,足下还是赤脚穿一双草鞋,身上颇脏,大笠帽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容貌。

陈抗被这人吸引住了,转身看向他,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侍从一大堆,这样一个人怎会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人挑着的担子上有一对木桶,不知装的什么东西,虽然半张脸被遮住了,但下巴非常消瘦,一看年纪便不甚大。陈抗好奇心起,朝那人走去,那人也不动,似是就站在那等他,待到陈抗走到身前,那人猛的仰头,陈抗一愣,转而大喜,不想此人却是韩延陈。

“韩大哥!你伤全好了?怎么抹的这么脏?还穿草鞋,不嫌冷吗?我赶紧叫人给你备一套干净衣衫鞋袜换了吧。”陈抗又是兴奋又是一脸疑惑的道。“少主,你有多少时日没见过张襄、吴潮他们了?”陈抗呆了呆道:“是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们了,他们应该是被安排在哪歇息吧?”

“哎呀,少主,你都被内外隔绝了,还不知道啊!张襄蒋义他们几次三番要求见你,萧氏都不许,前两日终于言语上起了冲突,闹将起来,张襄突围跑了出来,其他人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张襄来见我,这才觉出不对,我连踩了几天点,又扮成挑粪的这般运了几日,日日见你在那无所事事,好不容易此刻才脱身来见你,恐怕大事不妙了。”韩延陈随手把肩上的担子扔在地上焦急的道。

陈抗听着也是心惊不已:“这怎么说?萧氏叔侄对我很是恭敬啊?他们要怎样?”韩延陈道:“今日这寺庙里布防的架势瞧着很不对劲!咱们赶紧互换衣服,你担着这桶趁着清晨不会有人在意你,赶紧出去。”说着韩延陈一把拽着陈抗早已恢复了储君服饰衣冠下的手臂,拉着他进了禅房。

“韩大哥,你这是不是多虑了啊?”在禅房里,韩延陈三下五除二便除掉了那污秽不堪的麻布短衣,陈抗瞧着韩延陈精悍坚实的身体上,横七竖八有不少刀伤的痕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还是下意识听从的脱下了萧氏专门为自己赶制的,才穿上没几天的皇太子常服。出于无比的信任,陈抗屏住呼吸还是接过换上了那套满是淤泥污臭的衣物。

二人就这样互换了衣衫。“张襄、卫良在侧边的小门接应,你用斗笠遮住脸,低着头直接走出去,有谁问话,应付着答应就行。如若果然没有危险,就让我留在这看看萧氏叔侄究竟在弄什么玄虚,要是当真图谋不轨,我也自能脱身。”

陈抗点头答应,走出禅房,挑起那一对空桶,跌跌撞撞的就往小侧门那去,在这一住就是月余,麓山寺后山这一大片自己早就逛的纯熟了。这赤脚穿着草鞋真是寒冷彻骨,难捱的紧。只能脚趾扣在草鞋上加快走路,仅走了几十步,那鼻涕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本想下意识的用衣袖去抹,但是还没送到脸上,就闻到一股臭气,终于强行又不擦了,只是一个劲的吸溜。

陈抗沿路果然见到了更多的兵丁,不过是自己居住的那一小块地方只有侍从而无兵士,但即便是只有侍从,也明显是翻了一倍还多。他便是再愚蠢,也能觉察出萧氏必定用心不良!直到此刻,陈抗才从复国在即的迷梦里清醒过来。萧氏叔侄完全可以拿自己和姜峤做一番交易!人言:王陈萧桓,萧氏如此盛名,拿自己去换在新朝的更进一步,远比拥立着自己去造反更加合算!

陈抗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却也越想越是清楚明白,可笑自己竟被萧博长那老狐狸三言两语便引诱的深信不疑,白白的在这羁留了如此长的时间。这般想着,求生的本能越发迸出,只是这风实在太凉了,迎风流鼻涕是真的抑制不住。只能不停的吸溜吸溜,再加上走的很快,终于被擦肩而过的一队兵士察觉到了不对。

“那挑粪的小子!干什么走这么快?赶着投胎啊?”带队的一个首领喊道。陈抗哪敢稍停?只有越走越快!眼看着离那侧门只差数十步了。直到身后的叫嚷突然变成了爆喝:“干什么的?叫你没听见吗?给我拦住他!”侧门守卫的兵士和发现不对的那队兵士迅速的把陈抗给合围了。

那首领冲上来二话不说,对着陈抗戴着斗笠的头脸就是重重的一巴掌,斗笠打得飞了出去。陈抗被打得懵了,一张脸火辣辣的生疼,长这么大,还没被这样一掌掴在脸上过!那首领前几日曾有个机会遥遥的看过太子的脸,印象很是深刻,一眼就认出了陈抗。

“你....你....!你是从建邺逃出来的太子?怎么没在禅房里待着?装扮成这样要干什么?想造反吗?”那首领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是平常里欺压良善说惯了的话,又脱口说了出来。陈抗捂着脸不禁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几个,把太子送回去,我现在就去禀报刺史大人,没有刺史大人的钧令。不准小太子再有异动,给我看牢了。”

这层温情脉脉、君臣和谐的面纱终于被这小兵首领给撕的粉碎了。陈抗如梦初醒,只觉全身乏力,生无可恋,也不知是怎么样被两个粗野的兵士左右架着就回了那间禅房。韩延陈听到动静,一个闪身,三下五除二便跃到了房梁之上。押送的兵士并不敢进禅房,只是在门口把陈抗给扔进了房里。

韩延陈从房梁上跳下来,把如同槁木死灰的陈抗拖拽了起来,少年呆呆的发愣,这次又被骗的好惨。“韩大哥....我好累啊....陈氏大势已去了,回天乏术!”说着陈抗再也抑制不住,一头扑进韩延陈的怀里大哭起来,只觉得满天下都是图谋不轨的坏人。这一场嚎啕痛哭持续了总得有半个时辰,侍卫往往是最忠心的,韩延陈也只是盘膝坐在地上,任由这一身臭气的少年太子,趴在自己身上肆意的痛哭流涕。

也不必再做什么了,既然已然翻脸,众兵重围,不如先让这少年太子哭个痛快,到时候看萧氏叔侄的反应,再随机应变了。时辰卡的刚好,也就是陈抗大大的发泄了一通,刚刚止住不久,还在抽泣,便听外间萧博长的呼喝声音响起:“殿下!殿下!臣一个疏忽竟至于铸此大错!那贼丘八已被臣拿下了,老臣带那厮来给殿下磕头赔罪,任凭发落!”

陈抗和韩延陈听萧博长如此说,相视无语,不知这老贼故弄什么玄虚,陈抗毕竟是年幼识浅,又一生身处高位,从没有体会过如此肆无忌惮的人心险恶。韩延陈悄声道:“开门出去,看他耍什么花招!”陈抗站起身揉了揉脸,把那脏衣服脱了,只穿着米色的内衬里衣,过去打开了门,韩延陈又闪身上了房梁。

只见掌掴自己的那兵士首领被五花大绑,此人一见陈抗便即跪下一连串的大磕起头来,口中称罪,显得声嘶力竭。陈抗红肿的脸颊甚是明显,再加上刚刚大哭过,一张脸显然被打伤的很重,萧博长也不由得吓了一跳,他脸色一变,跨上两步抬起脚连踹了那兵士首领三四下,那兵士倒在地上默默忍受。

萧博长斜觑陈抗,见他仅身着里衣,只是冷冷的看着,无动于衷。萧博长心下一狠道:“来人啊!将此贼拉出去,就地正法!子嗣发配到蛮夷部,妇孺皆没入官奴!”听到如此处置,陈抗尚且未置可否,那兵士首领便首先不干了,大叫道:“大人!卑职一切都是为了刺史大人您啊!方才不是说好的只是磕头赔罪吗?这太子打扮的鬼鬼祟祟,打之前我也不知道是太子哇!”

这番话,陈抗听了固然脸色一变,萧博长也急忙抢上去又是一连串的狂踹,边踢边道:“畜生!胡诹什么?!畜生...!畜生...!畜生...!....!”这番失态反倒让那兵长横下一条心来大喝道:“萧刺史!你卸磨杀驴!我全是听了你的吩咐行事,今日事败,你便要害我全家!”萧博长想不到他竟会如此说,不禁气急败坏,连声大喝:“快拖下去杀了!此等贼子,快拖下去杀了!”

毕竟萧博长堂堂刺史,一言而决,手下兵士,还是急忙把那兵长压制住拖了下去,只听一声惨叫,竟是刚出众人视线,便被人一刀杀了。

凄风冷日,陈抗不禁身心又是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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