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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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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三个老汉先后在一月内得了癔症,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对所见之人整日求饶,疯疯癫癫的。

巧合的是,他们在病发前都曾做过一场半夜吓出惊叫的噩梦。

这三人年岁相仿,都是一家酒肆的熟客,脾气也相投,全是喝醉了便要大闹一场的醉鬼,几次喝酒闹事,闹到府衙去,还是朱蓝山罚的。

现在他们都死了,且全死在一场噩梦出现后不久。

天鸣一时没吭声,擦去糊在嘴巴上的唇脂,现在要救的人既然没了,那还用得着勾引朱蓝山吗?

可他如今却愁眉不展。

“那三个老汉喝酒后就打骂妻女孙子,调戏女子,胡作非为,这样的恶人,死便死了,你愁什么?”

“说法,”朱蓝山面上严肃,多了几分君子之风,“纵然他们是恶人,但死因不明,我作为县令,无法交代真相,实在惭愧。再说这事儿要是闹大了,我的乌纱帽也就....”

此事实属诡异,她入梦没找到癔症的缘由,大夫还治不好,仵作验尸也没找到死因。

“他们的家小可去府衙闹事了?”

不然怎会愁成这样。可朱蓝山摇摇头,只是叹了一声。

王天鸣也一阵沉默,死者亲眷并未闹事讨要说法,但朱县令却因此寝食难安。他这官本就是买来的,她知道他始终于心不安,但朱老爹一生从商,死活都要改写后代命运,非要给儿子买个官。

幸好朱蓝山是个有良心的纨绔。

杜大姐很快被文照带了回来,她本就相貌平庸,如今茶饭不思,面色苍白,姿容憔悴,更添丑陋,来后见到朱蓝山,又忍不住一阵羞臊,早将他当作有缘人。朱蓝山见这大姐这般模样,忙不迭跑到了青衫男所在的厢房,今夜要与他住在一处。杜大姐则住在天鸣房里。

路上,文照顺路去县公署拿来一麻袋炭火,现在主屋和厢房都摆上了炭炉,四处暖洋洋的。

他今夜不能睡。既为寻梦生,除了负责寻梦外,还要在占梦官被噩梦纠缠而无法醒来时,守在床边,随时叫醒她。

当屋内的四人都陷入了深深的睡梦中。郭文照才轻手轻脚地抱着手炉,搬来一个小板凳坐稳,守在天鸣房外,望向那片被雪映衬得更加璀璨的夜空星辰,时不时呼出一口冷气,心里有点高兴,他们院子里,好久没来过这么多人。平日里都只有他与天鸣在,没啥差事,他日日打理好院子,便在房里待着。他曾想养只猫,狗也成,可天鸣不准,怕他们饿死了,猫猫狗狗也跟着饿死。

郭文照打了个哈欠,渐渐嗅到了夜色下,独有的那种梦的味道,是从天鸣房里传出的。想来她已经顺利进入了杜大姐的梦境中,可下一刻,文照却忽然站起,干呕半晌,而后眸色一凛,转头望去,细细品味空气里的味道。

杜大姐今夜的梦境,是个噩梦。

她本就杀戮过重,可想而知她的噩梦,该有多么难闻,定然满是腥臭气。

以防万一,郭文照还是进了天鸣房间,只见杜大姐和天鸣都在沉沉睡着,面色并无被噩梦纠缠的痛苦。

可他心里却越来越不安。他在这场噩梦的气息里,意外嗅到了一股女子胭脂的淡淡香气。

雪狐,铜镜,胭脂?

郭文照越来越好奇,这到底什么样的一场梦。

....

王天鸣此刻,正凝眉看着梦中这间破屋,哪怕掩着鼻子,也嗅得到从各处角落里发出的一股臭气。

这间古宅墙壁斑驳,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它吹倒。

门窗早已腐朽,风一吹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墙壁上布满裂痕,有的地方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砖石,院子里杂草丛生,一片荒芜,仿佛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这是杜大姐的梦境吗?

天鸣想了半晌,感觉不大对,这里没有噩梦之气,可周身却感受得到刻骨的恶寒,是惧梦,夹杂着梦主深深的恐惧。

她在入梦之初,竟先被这股极大的恐惧感,拖进了一个不属于杜大姐的梦境?但显然,这副情况绝对与杜大姐有关。可杜大姐比她只虚长几岁,一打听都知道她一直长在关东,除了杀鸡没做过什么残暴事,像这古宅一般恶寒的地方,怎会与杜大姐有所关联?

可梦境不会骗人,这些东西,一定都藏在梦主的心里。难不成梦主是朱蓝山?可他从小富得流油,连个掉漆的碗都没用过,又怎会与此处相关呢。

梦主的怨气与恐惧让天鸣同样难受,她待不住了,一脚踹开形同虚设、摇摇欲坠的大门,放眼看去,这做老宅就立在富尔镇附近的一座野山头上,此时青天白日,阳光正好,有女子的歌声从远处隐隐传来。

天鸣闻声而去,走到一处河边,有一貌美的女子正在河边洗衣裳,对面是来来回回的工匠正在搬运木头,在建造寺院。

这里天鸣来过,是富尔镇最近的一处禅院,开山建寺已有百年,可梦里这般模样,竟是在寺庙百余年前开山之初?

梦境的确可以穿越时间,可杜大姐到底与百年前何人相关?

天鸣的疑问越来越多,正想回头询问洗衣女子远处古宅主人身份时,只见洗衣女子已经消失了。

画面随之陡然一变,天鸣刹那间沉入河底,她不通水性,在梦里也是奋力挣扎,可一双脚却被水草死死缠住,动弹不得,那河底尘土不浅,天鸣挣扎之时误蹬一脚,竟然踹出土里的一截白骨。

那白骨上还戴着一只清透的玉镯,可不就是刚刚那洗衣女子手腕上戴着的吗?!

王天鸣心中一惊,憋着口气,在水中再度望去,还没看清什么,便被河水卷着巨大的沙浪给淹没了。

被河沙吞噬的瞬间,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女子清脆无助的恳切声音:吴郎,求你放我,求你...

吴郎....?

天鸣拍掉身上的河沙,再站起来四处找寻女子声音时,梦境已经随着梦主的变化,使她站在了夜晚的一间酒肆中,几个醉汉趴在桌上醉笑着,已经失了神志,却还要小二上酒。

天鸣上前一看,那召唤小二的老汉,可不就是死去的那三人吗?

杜大姐,朱蓝山,三个老汉....他们竟在一场梦境中?

历来入梦,都会有梦主实际生活中的情景出现,让占梦官得以分辨梦主身份,譬如今夜,天鸣本以为她会出现在烧鸡铺子,可她却先入了一间破旧古宅。

梦主没醒,她便坐在老汉对面,成了他们的酒友,还为他垫付了酒钱,一壶热酒几块下酒腊肉很快上桌。

“大叔,喂,”她推推三个老汉,“你们醒醒,我有话问。”

“问问问,问你娘啊!”其中一位老汉言语粗鄙,被天鸣拍烦了,一脚踹开桌椅,霍然起身,酒杯一摔,“少他娘的耽误老子干正事。”

说着,他便召唤其余二位,一起摇摇晃晃离开了酒肆。天鸣自然紧紧跟上,可让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是,这老汉们夜半三更,还真有“正事”。

打劫。

劫一个外来人。

而他们劫的,正是白日里天鸣捡回去的那个青衫男人。

原来那人不是只穿了单薄的内里青衫,其实还披着一件雪狐一般耀眼发亮的大氅,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他坐着轿子在富尔镇城门处落脚,给了轿夫银子,便提着行囊缓步而来。

那会儿他还没有受伤,一派温润气质,偶尔咳嗽,在夜色下进了诚,向城门口的老汉问路,王天鸣清楚的听到青衫男子的声音如玉石般清润和雅,他问,“大叔,请问占梦房,要往哪里去?”

王天鸣诧异不已,他竟是来找自己的?怪不得摔在了她的院子里。

喝醉的那位老汉闻言立刻清醒几分,“你,当真要去占梦房?”

青衫男子点点头。

老汉冷笑一声,摆摆手,跟身后那两位道,“就是他,打死了他,咱有的是银子拿!给我往死里打!”

王天鸣眸色一凛,只见三位老汉已经攻上青衫男,他们个个持刀,这青衫男多弱她知道,白天一个酒坛子都能让他晕过去一个晚上。

想到这,天鸣作势要去护他,可就在她走近的这两步之间,三位老汉已经被青衫男几个利落的出手,轻松放倒在地。

动了力道,男子又是一阵咳嗽。

天鸣止住步,呆呆看他在月色下的清朗身形,过了好一会,他才平复气息,对她微微一笑,“多谢。”

“?”

“多谢你要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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