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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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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列德尔,伽思谛都城西侧的要塞都市,与边境之间仅有长达数百公里的草原游牧猎区作为屏障。这里戒备森严,有从王都调配,直属王族的数量可观的军队,丝毫不愧对于其“白山”之名,是王都名副其实的钢铁城墙。

如此要地,其防务与管理自然不可轻视。格列德尔与伽思谛的其他城市均不同,这里分别设立东、西城主,两位城主在行政、军事等事务上拥有平等的权力,彼此制约。与此同时,近来新设了由国王亲自任命的“要塞将领”一职,其独立于这两名城主的管制。且由于直受王命,其对于两位城主的行动均有极大的左右权。

格列德尔城的治安自其建立以来便严明有序,这得益于历代城主的不懈努力,同样也受益于历代君王的知人善任。

格列德尔现任的两位城主,从才能方面来说,均是当世才干卓越的巨子,足以应对城主之职。

东城主名为芬里兰·莫佐利克,西城主名为莫丽儿·莫佐利克。

是的,二者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均来自伽思谛的古老家族——被誉为“猎鹰”的莫佐利克家族。如若再分的细致些,实际上二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两人所反映出来关系远不如兄妹那般融洽。将二人的关系比作互不相让的锐石与险涛,都已是极其委婉的说法。

芬里兰较早被任命为格列德尔的东城主,莫丽儿则是在近半年后始至斯城。但二人共事将近半年的时间,却从未见面。哪怕是例行的庆典、公事,二者也坚决回避同时出席。

但尽管如此,大部分时候,不露面的是后来的莫丽儿。

格列德尔城的居民并不知晓两位城主的关系为何如此水火不容,但似乎这并不会影响格列德尔一如既往的平和,因此愿意进一步刨根掘底的人并不多。

......

秋日者恒三月,初一月尚未褪去夏的炎热,末一月已有了冬的料峭。中间一月却尤有浓郁的秋意:几乎是日日可见的亲切和煦的金阳,不似夏那般过分热情,也不似冬那般夹杂着固有的寒意;时有的清爽的秋风,像是恬静的邻家姑娘的微笑那般轻柔,无论何时到来,总能令人心神愉快;偶尔到来的小雨,却像是一杯清茶,或是一杯咖啡,自身或许并无十足的韵味,但那份清苦,却能够确实地调动人的味觉,使得一切都似乎更加和谐美好。

伽思谛的秋日正是如此。

莫丽儿正坐在西城主塔内,双腿上摊放着一本书页泛黄的咒文书籍。她一手托住头,正在歪头读那本晦涩难懂的古书。一旁的木桌上整齐的摆放着羊皮纸、各式各样的书籍,还有一杯放在精致托盘上的尚冒着热气的咖啡。

那些书的种类有许多:史书、咒文书、武籍等等。

然而其中亦有一本看似格格不入的,也并未与其他书本放在一摞。

那是一本小说。作家并不是什么名人,书也不见得有多么出名。是近几年来发表的,但从书脊的磨损看来,却是已经读过许多次了。

窗外天气正好,此刻虽然无风,恰到好处的阳光却将窗附近已是橙黄的爬山虎照得生机盎然,不是春日里那般绿的青涩,而是其秋日独特的生命之感。

阳光从枝蔓的间隙中洒下碎金,铺落在莫丽儿的脚下。

房间内寂静无声,唯一可以听见的是莫丽儿轻柔的呼吸声。

呼——吸。

呼——吸。

一派祥和安逸的光景。

除过莫丽儿手中现在所读的那一页纸的话,大概可以这样说吧。

想要攻破要塞,最好的方法正是从内部下手。

她轻轻合上书页,端起咖啡,慢慢踱向窗边,轻啜一口,神情安然地俯视着这座城市。她的目光不断游移着,落到西方的高大的主城门,也落到不远处的西城主塔上。

“或许你们都没有过错,但成为这个时代的一部分,成为这千年体制的一部分,就已经是我们所有人的罪孽......”

“这是为了救我们自己,也是为了救将来的所有人。”

......

深林中,两头巨龙仍在恶战不休。

赫涅卡凭借更为健壮的四肢在湖岸上迅速移动,那双凶恶的眼睛不断在祖巴纳的周身打量着,寻找着祖巴纳的破绽,健硕的龙尾像是清扫灰尘一般,轻而易举地将林中的巨木拦腰拍断,留下一片狼藉。

它的嘴边向下淌着鲜血,那来自于祖巴纳。

于它而言,对手的鲜血意味着力量与胜利,而力量与胜利意味着更多的鲜血。

但实际上它的身躯也在不自觉地颤抖着——祖巴纳虽无似它一般锐利的爪牙,却也有着坚硬的鳞甲与极强的力量。

而祖巴纳在此前的交战中受了伤,但所幸并未伤及要害,尚可用体内充盈的魔力疗伤。

尽管如此,这样一直被赫涅卡频繁消耗也并不是良策。纵使它现在身处水中,但这片湖水的魔力储量终归是有限的,倘若最后失去了魔力补给,那么它就将陷入巨大的不利。

它警惕地盯着赫涅卡,观察着其身体上发生的细微变化。

赫涅卡属于巨龙当中极为特殊的一类,也即所谓依靠戾气生存的那类巨龙。

与它这类依赖魔力强大的再造能力进行代谢、战斗的巨龙不同,赫涅卡十分擅长利用戾气强化肢体,甚至制造出新的肢体。

而且由于戾气极其狂暴,蕴含的能量巨大,这些强化增幅而来的肢体同样也蕴藏着不菲的力量。

但相应的,控制这些戾气所需的难度极大,赫涅卡也不能轻而易举地从外界吸收戾气作为补充。

魔力与戾气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若非要纠结其中关系的话,那么稍微简单一些说:戾气是在漫长的历史中特化的魔力。

没有生物知道这种转变的契机是什么,但戾气确实曾在魔力出现荒潮时帮助过一部分生物度过难关,这也造成了这些生物种群内部的分化。

魔力具有极强的再造能力,可以通过咒文被转化为其他能量或物质,且在此转化过程中的损耗率极低。而从另一个方面也可以证明,咒文本身是没有力量的,它只是起到引导或储存魔力的作用。因此,在本就魔力稀缺的蛮荒之地,咒文实际上与废纸无异。

这种强大的能力决定了魔力具有多样的利用方式,无论是用于战斗,还是用于医疗,抑或是用于日常生活。而其随处可见、易于吸收的特性,也让它受到几乎所有生物的青睐。

而戾气呢,戾气的功能相对单一,只有强化躯体而已,然而其在这一特化的功能的表现上却远超魔力。足够强大的生物,完全可以凭借戾气创造出另外一副完整的躯壳,甚至不必是本物种的躯壳。从这一方面说,戾气也有相当的创造力。

然而戾气所具有的缺点也是十分致命的,这也可能是导致依赖戾气生存的生物在数量上要远远少于依赖魔力生存的生物的关键原因。

其一,戾气极其狂暴,非常难以控制,对于生物的精神的影响几乎到达了摧残的程度。因此能使用戾气者,本身便已十分强大。

其二,戾气在环境中的散布量很少,大部分集中于生物体内,存在于它们的血肉中,无论它们是否依赖戾气生存。这也就决定了依赖戾气生存的生物必然只能够猎捕其他生物而活,它们的生活中充满了血腥的杀戮与战斗,大大提高了它们的死亡率。

然而经过血的洗炼而活下来的个体,可想而知都必将获得极大的成长。

赫涅卡便是这样的个体。

考虑到这样的因素,即便现在的局势拖得越久对祖巴纳越不利,它也必须审慎地思考赫涅卡接下来可能的行动,再针对此采取动作。

然而赫涅卡是老练的猎手,不等到猎物出现破绽,它决不会贸然出手。

既然现在的情况是它以逸待劳,那么操之过急就万万不该了。

还不到用杀手锏的时候。倘若要用,那么要就必须要保证确定的、切实的一招致命,否则它反而将会陷入巨大的不利,自食苦果。

现在要做的,是不断消耗祖巴纳。

赫涅卡短促地怒吼了一声,如虎般左右变换跃进着朝祖巴纳冲了过来。

祖巴纳放低身体重心,张开血口准备迎击。

猛扑至湖岸边,赫涅卡奋力一跃,一小片土地应声塌陷,随即便被湖水淹没。

它在半空中迅速打开了双翅,滑翔至祖巴纳正上方时,忽然振翅,将它的身躯向上拉升,同时猛地摆动身体,甩动自己带有如刀刃一般锋利的尖刺的铁尾,狠狠砸向未能预料到它动作的祖巴纳。

祖巴纳匆忙向后退却,同时低下头来,以免被砸中头部。

感受到头上方掠过的风压后,祖巴纳毫不犹豫地张开屏障进行防御,同时在喉部积聚魔力,深深吐息,喷出一大片深红的、闪耀的烈火,几乎染红了整片天空,蒸发了它周围的几乎全部湖水,将湖底的泥土烤得龟裂。

尽管身着鳞甲,赫涅卡也不能冒险与祖巴纳的龙息正面对抗。它迅速振翅向后飞去,落至另一侧的湖岸,收回已经伸向祖巴纳后颈的利爪,才堪堪避开这可怕的龙息。就算是这样,它也能感受到灼热的龙息似乎烧融了它头顶的部分鳞甲。

赫涅卡眯起眼来,细细打量着祖巴纳,后者刚刚收起龙息,似是调整呼吸一般吐出余温极高的一团空气。

湖水如同遭受了重创的人一般剧烈地抖动着,过了许久才堪堪平复下来,然而水位已远远低于原本,只能堪堪没过祖巴纳的四爪。

赫涅卡那双恶毒的龙眼关注到了这一点,它讥讽般地说道:“祖巴纳,龙息的效果非常不错——我说的是替我开路的效果......”

它缓缓踏进湖内,如同虎豹一般紧绷着身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精准把握着与祖巴纳之间的距离,默默计算着需要多少步才能杀死祖巴纳。“现在这片湖已经不能延缓我的脚步......你还会用什么办法来阻挡我呢......”

“冰?仅仅这些水还不够形成能冻结我的冰层......还是火?没有一击致胜的把握的话......那之后你就退无可退了......”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说废话啊......你的父母没有教过你,捕猎的时候要把嘴闭上吗。”祖巴纳无比平静地说道,在它的肌肤之下,魔力高速流转,时刻提防着赫涅卡的下一步进攻。

它已做好以命相搏的准备,赫涅卡也是如此。

这便是自然最根本、最原始的竞争,会流血、会死亡的物竞天择。

“父母吗......你可真是擅长讲笑话啊......准备去死吧......”赫涅卡的嘶吼声如同逐渐酝酿的海啸,声势逐渐庞大,对手却心知肚明:无处可避。

“你的父母应该不会教你,当猎物的时候要藏好自己,想尽办法避免和猎手正面冲突吧......毕竟我们是巨龙啊......不是吗......”赫涅卡说着,朝着祖巴纳诡异地笑笑。

血红的气息如同幽鬼从赫涅卡的鳞甲下缓缓渗出,游离在它的身体表面,像是被抽离出身体的血髓,不断流动着,最终包裹住它的全身,将它关进了一座鲜血铸就的铁墓,然后放出一个以它为模具浇筑而成的怪物。

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力量逐渐变为实体,赫涅卡的嘴角不由得抹起一分残忍的笑意。它任意操控着戾气,将附着全身的血色之甲全部用于肌肉与利爪的强化。

赫涅卡的身躯肉眼可见的迅速膨胀起来,在这闪烁着诡谲光芒的血红的戾气的笼罩之中,在它低沉的颤抖着的嘶吼声之中,恰似魔龙从襁褓中汲取鲜血而不断成长,最终化作灭世之龙的光景。

几乎是一瞬之间,赫涅卡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紧随之后而崩陷的地面。

从它先前所在的地方飞来一大堆碎土细石,混杂在湖底的泥土当中,遮蔽了祖巴纳的视线。

祖巴纳展开屏障,稍稍后退两步,注意力高度集中,死死盯着那团泥土,防备着赫涅卡从其后飞扑而出,将泥土与它的嘴一起含入口中撕碎,那经过戾气强化的爪牙毫无疑问可以做到这一点。

然而赫涅卡却借着泥土遮挡祖巴纳视线的时机回转身体,仿效前一次的进攻,再次奋力甩出自己的铁尾。

祖巴纳未能预料到这一点,当它察觉到视野边缘横飞而来的龙尾时,它已无法闪躲开这次攻击。

带有尖锐骨刺的龙尾末端如一把特制的战锤,覆盖得周密严实的细密黑鳞反射着阳光,却有如碎金镶铸,击打在屏障之上,擦出金色的光点。骨片饱经风霜与战斗的洗礼,早已磨得锋利无比,堪比排布整齐的刀刃,其划破空气产生的音啸,最终穿过魔力构筑的屏障,传入祖巴纳的耳内。

这一击迫使祖巴纳调转了屏障的主要防御方向,逼迫其向后连续退却,企图摆脱赫涅卡。

借着摆尾的势头,赫涅卡迅速再次转过身来,扑跃至祖巴纳上方,对屏障进行疯狂的进攻。附着着血红戾气的利爪轻而易举地便将屏障撕扯开来,就如同撕扯一张纸那般轻松写意。

赫涅卡的前爪直接突破屏障。泛着血光的黑色铁爪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迅速划破燥热的空气,在向后退却的祖巴纳的脸颊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血槽。

祖巴纳吃痛地发出一声怒吼,挥翅腾飞,同时奋力甩尾阻拦赫涅卡。

赫涅卡则快退一小步,而后便猛地扑跃上前,直接扑到了尚未完全飞起的祖巴纳的后背,准备狠狠咬断它的脖颈。

然而祖巴纳在空中迅速翻转身体,让它失掉了平衡,没能攻击到要害。

与此同时,祖巴纳凝结魔力,制造出几道冰枪。伴随着一声怒吼,将它们飙射出去,直奔赫涅卡。纵使后者及时躲闪,右翅仍然遭受了创伤,被暂时困在了地面。

祖巴纳立刻张开嘴,片刻过后,它所在的位置发出一阵高亮,紧接着一道雷电便向赫涅卡侵袭而来。

赫涅卡被闪光晃白了眼,一阵短暂的恍惚过后,便被雷电击中,虽然鳞片能够避免其长时间触电,但电流的麻痹感还是在一瞬间流通了它的全身,给了它的大脑一记重拳。

在这个瞬间,祖巴纳从半空中朝它猛冲过来,并将魔力附着在前爪上,预备给它一记重拳。

赫涅卡仅仅是在恍惚当中瞥见了祖巴纳的动作,便本能地将一部分戾气转移到头部,同时举起前爪,架在头部两侧,用以防御。

即便如此,当头颅与对方的刺拳相撞时,赫涅卡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眩晕,也很明显的感受到,面颊的左侧已经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变形。

准确地说,它的左侧面部已掉落了几块碎片,狼狈地躺在地上。

它强忍着脑内翻覆的感觉,凭借着本能调整身姿,向后高高跃起,躲避着祖巴纳的攻击,并凭借着这个后滚翻,猛地甩动已事先用戾气加强过的尾槌,迫使祖巴纳向后退却躲避,成功拉开了距离。

所幸这之后只是被击中了几处无关紧要的部位,而祖巴纳的行动并不似它那般敏捷,没能紧追着它的步伐继续攻击。

赫涅卡后撤后,刚刚来得及擦去头左侧流出的鲜血,还未能做下一步动作,它就感受到正前方强大的能量波动,很显然,这是祖巴纳又在酝酿一次魔力风暴。

......

一旦将对手拖入了被动,就不要手软,一次又一次地攻击,直至真正将对手打入死地,再也不能对自己产生任何威胁,只有如此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潜在的危险。

要想在自然中生存下去,这便是成本最低、收益最稳定的方法。

很显然,赫涅卡熟知这个方法,因此它一路循迹尾随祖巴纳而来。

祖巴纳同样如此,它生存这样多年的经验告诉它,它需要这样做,不过生物的本能而已。

说来讽刺,这也是人类社会中某些人最钟情的方法。

如此可以见得,有一部分人,同人类的亲缘关系,应当远过同野兽的亲缘关系。

这与是非有很重要的关系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

正如先前所说。

这不过是他们所学会的、接受的、加以实践的、本能的人性而已。

不过这类生存经验只要存在一日,这些人便一日不可能消失。

决定他们是否存在的不是当下的他们的想法,而是他们所赖以生存的历史。

过分纠结这一点,只会吃力不讨好,同时再次让食草众的各位明白,人不过禽兽而已,一切都是为了生存,这份贪婪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各位都不过是一样,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

赫涅卡本想接着闪躲,但头部的重创令它暂时丧失了行动能力。

事已至此,只能够试着硬挺过这一轮魔力轰炸了。

赫涅卡闭上双眼,沉气敛神,开始调动戾气。

远处的森林林冠之上。

那个白衣的精灵女孩仍然在观望着这场生死决斗。

除过天地,她便是唯一的观众。

那澄澈如水的青灰色的眼眸中沉淀着纯粹的智慧与冷静,像是从不曾波动的静潭,即便在这似乎将要分出胜负的关键时刻也丝毫没有波澜。

洁白的一如月的流瀑的及肩长发,此刻似乎正伴随着两头庞然巨兽的厮杀声的余韵起舞,又似乎是在与风说着些情话。

她出声说话,如同风铃一般清脆,同时又无限温和沉稳,“那头黑龙明显更擅长搏杀,而相对的,黄龙更擅长咒文战。两头巨龙都是顶级的战士,或许都能够在未来为我所用。”

“可是眼下的战斗中,猎手只有一个......我只需要一个败者。”

“你无需心急,这不过是为了增强我们自身,并非什么求援......”

她缓缓抬头,看向远方的天际,一只眼中,除过其本身的青灰色,还充盈着鬼魅的血色,不断跳动着,仿佛拥有自己独立的生命。

“要想实现我的夙愿,就必须扩充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力量......然而这也不过是第一步而已。接下来的局势......便是伺机而动。”

......

灼热的炎流裹挟着点点精粹的魔力,如同粘稠的岩浆一般,随着祖巴纳的吐息从口中喷涌而出。强大的后座力让祖巴纳不得不拼力用后爪抵住地面,才能勉强维持自己的平衡。

极高的热量瞬间蒸发了附近的所有湖水,湖上一时间白汽升腾,有如朦胧仙境,但转瞬之间便被炎流撕裂,从仙境化作炼狱。

赫涅卡奋力举起两只前爪来,将双翅笼盖在身前,将全身的戾气都集中在自身的鳞片上,拼死抵挡这股龙息。

混杂着魔力的炎流毫不留情地消磨着戾气,而后从防守较为薄弱的地方慢慢渗透,如同酸蚀一般缓慢地融化赫涅卡的鳞片,而后便是它的肉身。

未能被赫涅卡完全阻挡的热浪朝着后方的森林肆虐而去,轻而易举地便点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野火。

先是黑色的液体,而后便是夹杂着鲜血的液流,从赫涅卡的身上缓缓流到地面,汇集到湖底的坑洼当中,触目惊心。

祖巴纳愤怒地低吼着,不断加强着龙息的强度,但它也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魔力储备已经接近枯竭。

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哪怕会透支自己,否则这之后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赫涅卡咬牙坚持,一步未动,也未发一声,默然忍受着这极热的炎狱,周身的血色膨胀,却在炎流之中哀嚎着消散,它却似缄默的黑色死士,祈望着渡过这死亡的考验后便能够一雪前耻。

最终,在祖巴纳因魔力匮乏而昏厥之前,赫涅卡率先倒下了。

如同一面黑色的城墙倒下一般,掀起了巨大的尘浪,却自始至终只有孤独的风声在呼啸,在为了它感到惋惜。它始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哪怕是一声无奈的低吼。

血液混杂在黑色的鳞片融质当中,从它的残破的躯体下缓缓流出。

祖巴纳看着赫涅卡面目全非的周身鳞片与血肉,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它耗尽了储存的魔力,已经无法动弹。如果刚刚的招式还不能够击溃赫涅卡,那么面对后者的戾气,它将无计可施,只能被吞食。

......

精灵少女默然地看着这一切,大致确定不会再有变数后,在她的脚边浮现出一座血色的阶梯,顺着她的脚步延伸,将她送到了地面。

“该准备收拾收拾残局了。”她似乎是在提醒着谁一般,脚步轻盈地朝着这边走着。

“你说或许还有好戏可看?哦?这样的话......”她突然停下,原本散漫悠闲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两头巨龙身上。

准确来说,应当是放在倒在地上,有如一大团烧焦的废墟一般的黑龙赫涅卡身上......

“咳呵......啊呃呃......”

几声极其微弱的喘息,带着巨龙特有的沉声,有如从地狱爬回来的形骸枯槁一般,虽无气力,却蕴藏着超越生死的意志。

祖巴纳原本正准备挣扎着离开,前往附近的水域吸收魔力后再来彻底解决赫涅卡,但它听到这几声龙吟后却震惊得一步都再难动,许久后才转过头来看着躺在地上的赫涅卡。

它还活着,但也只是活着罢了。

稀薄的戾气均匀地从它的心脏处分配至全身各处,充当临时皮肤与肌肉,用以止血、维持基本的生命活动。

看起来,它像是刚刚集中戾气用以保护脆弱的身体内部器官,才勉强挺了过来。现在则是凭借自己坚韧的求生本能,在鬼门关前同死亡对峙。

不能放着不管,即便现在看来,赫涅卡几乎必死无疑。祖巴纳这样想到,吃力地调转方向,准备给赫涅卡最后一击。

仇恨的种子早已种下,现在有完全铲除的机会,那么就不能失此良机,否则就是在和日后的自己作对。

这世上,除过传说中的天神,无人能改变过往,那么就需要在每一个瞬间,做出最符合当时自己的心意的决定。

要想不让自己后悔,这是成本最低的方法。

更何况对于生存这一层面来说,这也是成本最低的方法。

祖巴纳已无法再使用魔力,它所剩的体力也仅仅足够支撑它走到赫涅卡身前。

它拖着沉重的身体,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休息数秒,但最终还是来到了赫涅卡前方。

它正欲下手,却突然感到一阵疼痛从自己的腹部传来。

祖巴纳迅速低头,便发现一道极其浓郁的戾气正在尝试着切开它的鳞甲。

它怒不可遏,伸出前爪,将那一小撮戾气紧捏在手中,运作身上刻印的咒文,吸收周边残余的微量魔力将其剔除。

而后,它冷眼看向赫涅卡,伸出了自己的前爪。

尚存一息,也竭尽全力要将自己杀死的对手,绝对不能够留存于世。

“还请住手吧。”

近处传来谁说着巨龙之语的声音,十分微小,几乎被它忽略。

“是谁?”祖巴纳一惊,抬头迅速四下查看着。

如此古老的语言......就连它自己都听得很少,几乎可以确信只有巨龙会说这门语言。

那么说话者是谁?听上去并不像巨龙,那么她是怎么学会这一门语言的?还是说是它从未见过的种类的巨龙?又怎么可能会有它未曾了解过的巨龙呢?

思绪如同流水一般不断在祖巴纳的脑海内流淌,随之而来的危机感也不断冲击着它的每一根神经。

“我的名字叫做伊诺。还请您不要继续伤害我的小狗了。”

祖巴纳循声望去,一个一袭白衣、青眼白发的精灵便映入眼帘。

祖巴纳狐疑地打量着伊诺,在确定四周没有别的活物后,它终于确信同它说话的便是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精灵?

“一个精灵......”祖巴纳沉声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些地方?”

“在我的印象中,这附近没有精灵的族胤......”

“还有......你称这家伙为......你的小狗......你有什么本事这样说话?它与你是什么关系?还是说......”祖巴纳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伊诺。

“这是对巨龙的侮辱吗?”

祖巴纳死死盯着伊诺,像是要透过她的外表来看清她内里所想的究竟是什么一般。从这双眼中透出的威压可以让几乎所有凡物屈服。

对此,伊诺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而后便自若地说道:“我与那些精灵只有血缘上的关联而已。他们的志节......仅仅停留在数千年前......”

她顿了顿,而后接着说道。

“我认为,当下的情况,与我为敌,对你是巨大的不利。”

“你刚刚苦战一场,想必已无余力,就无需想着打败我了。更何况,即便是完全健康的你,也不一定能够战胜我。”

“尚不知我的深浅,便妄然出言......如此鲁莽,恐怕很难活下来吧......”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不知是嘲笑还是怜悯。

“我能说的话很少......总而言之,为了你这来之不易的性命,你只需要顺应自己的本能,在应当恐惧的时候,恐惧便是了。”

伊诺毫无惧色地走向赫涅卡,纵使途经祖巴纳举在半空中的巨爪之下,仍然轻松自若。

祖巴纳原本想要解决这不识好歹的精灵——这再简单不过,只需要轻轻挥动自己的一只前爪,那精灵便会身首异处——然而它却莫名地感到心悸。

她是从何处得来的自信与淡然?力量吗?纵使它现在体力不支,但她真的会拥有能够对抗巨龙的力量吗?

不,这些说辞并不会让它打消杀死她的念头。

真正关键的问题是,她为何能够如此通畅地与身为巨龙的它交流。

她的身上有很多疑点,而祖巴纳敏锐地感觉,这些疑点背后的谜团错综复杂,现在的它还无力斩断。

再怎么说,现在的它都应当尽力避免进一步的战斗。

想到这里,祖巴纳收回了举在半空中的前爪。

“就算如此......你要对那头黑龙做什么?”祖巴纳仍然保持着警惕,问到。

伊诺并未答话,她踏过赫涅卡躯体附近混杂着焦臭与血腥气味的坑洞,伸出双手来,缓缓蹲下,抚摸着赫涅卡残缺不全的的头颅。

血红的戾气自她的身体中漫出,沿着她的手臂,慢慢地延伸至赫涅卡身上,成为赫涅卡身体的一部分,治愈着它身上的创口。

那戾气与其他的似乎有所不同,更为清澈,流动时并无粘稠之感,如同新鲜的血液一般。

祖巴纳的眼中闪过一道阴冷的光。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帮助它,便等同于与我为敌......”它暗中做好准备,随时逃离或战斗,谨慎地观察着伊诺的一举一动。

伊诺看着赫涅卡头上融化的鳞甲,又看看被融化的黑色角质覆盖的伤口,看着伤口附近的血肉因疼痛而不断抽搐,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你不用慌张......小狗需要听主人的话,不与我为敌,我就能保证它日后不会成为你的敌人......”

“狗吗......呵呵......既然你自己有这样的自信,那我就不多管闲事。”祖巴纳如是说道。

“但倘若日后我发现你所言非实......”

“哈哈哈哈......到那时再说吧,巨龙里的学者——祖巴纳。”伊诺仍然带着那份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向祖巴纳,淡淡地说道。

祖巴纳脸色一沉,口中轻轻念叨着什么,慢慢转身离开。

伊诺听得很清楚,它说的是:“也罢,赫涅卡清醒后,她就活不了多久了......”

“精灵身上竟会有戾气......那是什么东西呢......”

她目送着祖巴纳朝着附近的水域走去,不自觉地说道:“可惜啊......败者更容易驯服......仅仅因此而已......”

而后,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冷下脸来,像是对着自己说道:“所以,阿罗甘特,这就是你所说的‘好戏’?”

“不要这样心急......”她所释放的戾气忽然分出一支来,渐渐汇聚成一个人形,微笑着看着她,轻松地开口说道。

“好戏不是它。”

“是另一个刚刚醒过来的家伙......”

......

森林中的某处。

哈克瑟斯在林荫下醒来,如同刚在幻梦中挣扎一般,冷汗浸透了他那破旧的衣衫。

他四下打量着,确信自己并无来到此处的记忆。这空缺的一部分记忆既让他感到不安,又让他感到兴奋——这或许意味着,刚刚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醒过来了,那格里德呢?

他举起双手,尝试着调动身体内的戾气,然而他虽然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内存在的戾气,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顺畅地运用。

忽然,他的指尖冒出几缕戾气,充满活力地跳动着,有如火苗。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响起——似乎是直接同他的灵魂交流的声音。

“傻小子......想要调动戾气,就需要全身心感受戾气......就像是沉于水中一般,试着把你的意志全部沉浸到戾气当中。”

与先前在灵魂之海听到的声音不同,这声音带着一股厌倦和疲惫,充斥着语调和情绪的起伏。

“格里德?原来你也还在这里吗?”哈克瑟斯略有些惊喜地说道。

他并不在意格里德是什么所谓的魔物,他也不在意格里德肆意占据过他的身体。

他现在所在意的事情,只有自己身上的这股力量,他自信那是改变自我、改变规则的力量,而这股力量来自于格里德。

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能够追溯到源头,就已经能够大致把握。

“我并未死去......即使你的灵魂已经与我的灵魂融合,我们似乎也还是彼此独立的两个个体......我也并不知道为何......”

微风轻拂,叶弹起沙沙的曲奏,伴着这清脆的声音轻摇,摇曳着阴影,摇送着清凉,催人入眠,仿佛它知晓了什么,但那是个秘密,不能说出口,便借着这一首摇篮曲,想要将刚刚醒来,尚在眩晕中的人再度哄骗回梦中,保守它们的神秘。

林荫之下,余下的只有沉默,还有时有时无的风声,湖水泛起波澜之声,如同鲜红的火焰一般轻轻跳动着的,跃动在指尖的几缕戾气。

世界,是一个精明的行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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