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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幻侠小说 -> 无终之地-> 一.这样的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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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这样的一个时代
- 得利诺兰大陆的一个角落。
土地上弥漫着不详的气息,相距甚远,就已隐隐听得见剑拔弩张的喧嚣。
这是卫者之森中的一小块土地,无家可归的人们在这里用简陋的材料建起了家园,围绕着一个不能够称之为广场的小空地,从泥土之中挣扎着爬起了几十个土色的房屋。
哈克瑟斯对这里十分熟悉,这便是他与村民们暂时的居所。
用草把、木头堆起的简陋的神像与香台,原本是住民们为了祈求上天恩赐所设,现在却沾着不知是谁的血。
这里出现了不少外人,那些是并不被这些村民们期待来到这里的人——大约五十个伽思谛的士兵,每个都披挂整齐。
而最令他感到难以忍受的是他对于接下来的场景也无比熟悉:
一个身穿银白铁甲、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层层叠叠的密林的背景的映衬下,站在哈克瑟斯所躲藏的房屋的前面的广场上。他盔甲上的六颗精雕的狼牙图标在阳光下十分显眼。
那是伽思谛的士兵。
他们属于如今这个世界中在这片大陆上唯一一个能与伊维尔分庭抗礼的帝国。其原本掌握着整个大陆的霸权,但就在两百年前,还是现在皇帝的祖父统领伽思谛的时代,伊维尔突然凭借着无与伦比的武力崛起,从伽思谛的统治区内掠走了大量土地、财富。
目前两个帝国的疆域分别止于卫者之森的东西两侧,而伽思谛为了暗中控制这片战略要地,进行反攻,这里便出现了大量的士兵。
伽思谛最大的敌人就是伊维尔,而伊维尔的象征则是狼。因此,一个士兵的功勋越高,他身上的盔甲上就有越多的狼牙花纹。
六牙,在伽思谛的军队之中不算是特别高的级别,但也足以统领百人的军队。
他距离哈克瑟斯的藏身处并不远,他们脚下的土地上,鲜血如同图腾一般向着四面八方延伸,流进阴暗的密林之中、流向距村庄约一百米的河流、流向哈克瑟斯所处的房屋、下渗到泥土之中。若是挖开他们脚下的土地,会发现在地下三米处,血液仍然清晰分明,仍旧充斥着血腥的气味。
哈克瑟斯看向广场的另一侧,那里早已被挖出一条沟渠,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就藏在这道沟渠之中:无数的无辜之人的躯体,就这样被草草堆放在这里,成就了蝇蚊等各类小虫的饕餮盛宴。
他们的眼中满是迷茫。
对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所为为何的迷茫,对于自己所遭受的命运的迷茫,以及对于今后将会要往何处去的迷茫。一切的一切都还是未知。
他们不曾品尝过温饱的滋味,不曾明白居有定所的安逸,不曾知晓床板究竟是怎样的质感。
他们的尸体,像是货物一般,整整齐齐地被堆码在沟渠之中。尸体上不止一道伤口,但无一例外,都在胸口处有一道切口非常平整的创口。这创口才是致命伤。
屋外站着一个人。先前来的五十个人中,因为这里的“清扫”已经差不多完成,便留下三个人完成后续的工作,与远处的大部队汇合去了。
正当哈克瑟斯看着那边时,远处又有了动静。
两个村民被两个高大的士兵分别架着,带了过来。一个是中年的男子,另一个则是娇弱的女孩,大约十六岁左右,被抓着一只手腕,踉踉跄跄地走着,两个人应当是父女关系。那个男子挣扎得十分激烈,那个士兵控制不住,两个人齐齐摔倒在地上。士兵的行动迅速,在那个村民逃跑之前抓住了他的脚踝。但那个村民不顾一切地用另一只脚向士兵的脸上踢去,踢起了不少尘土。
那士兵尝试着抓住他的另一只脚,但他拼命挣扎。终于,那士兵被踢上了几脚,不得已放开了自己的手。
原先站在这边的那个士官,看见这一幕,并不作声,只是好像用自己的脚打起了节拍,看上去极其悠闲。
那个男人挣脱了束缚,立刻爬起来,冲向另一个士兵,一个飞扑,那士兵来不及躲闪,连带着他的女儿,三个人一起扑倒在血泊之中,快要凝固的暗红色血泊,经了这一下撞击,又一次泛起波澜,在夕阳的余晖下惨淡地闪烁着,反射着少的可怜的光亮。
在这群山之中,阳光是很难照进来的,更不要说日暮之时。
才刚刚下午五点,这里就被夜盖上了它的大衣。
那个男人夺过士兵腰间的长剑,拉着女孩的手腕在地面上爬开一段距离。他将少女拢在自己的臂膀下。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慌,但那个男人仍强装镇定,看着倒下的两个人和那个士官,肾上腺素刺激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使得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但他勉强抓稳剑,警觉地调整自己的位置,剑尖的指向在这三个人之间来回调换。
士官看着那把剑,它正随着那男人的手剧烈的抖动着,在昏暗的光中,倔强地反射着微弱的光,欲盖弥彰的是——恐惧。
士官慢慢迈开步子,将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
哈克瑟斯清晰地看见,他的靴子滴着血,原本银白的铁靴,早就浸没了几分深红。他踩出了一条鲜血的足迹,暗红的血液,静默在黄昏的阴暗当中,似乎在预示着接下来将会要发生的事。
“停......停下!!!”男人慢慢从地上颤抖着站起来,但仍然不忘将女孩护在自己的身后,用力把剑朝着士官的方向挥了挥,仿佛在警告他。
但在那士官看来,这不过是他所进行的游戏的一部分,如果猎物不挣扎,那反倒失去了意思。因为促使他继续待在战场上的除了国家给予的赏赐之外,还有就是他屠杀行为的合法。他享受杀戮,这在伽思谛人当中极其罕见,但无论他人怎样的表示不理解,他还是认为猎物被猎杀前的各类表现、利剑刺入心脏时的清脆声响与哀嚎十分美妙动听。
于他而言,那些就是天籁。
他自己没有注意到,但别人都很清楚地看见了他脸上露出来的笑意。
是的,他将杀戮当作游戏,并从中获取自己残暴本能的奖赏。
恶鬼吗?恶鬼杀人所为是自己的生存,他杀人纯粹出于自己的娱乐。
这便是我们所说的人渣。
有这样一个东西的幸福,就有无数个人梦想的破灭。
那两个倒在地上的士兵看到这场景,都不由自主的远离了士官的道路,脸上带着惊惧,不安地看向那个反抗的男人,然后微微闭上了眼睛,扭过头去。但没有一个人有过一点阻止的念头。
“快停下!!不然......我就冲上去和你拼命!你个混蛋!”男人的语言之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音节,那是他舌头打结而误发的音调。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吞着口水,随时准备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
士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尽管他的步伐并不快,但那绝不是因为听到警告而为之,他不过是在慢条斯理的享受这一过程而已。
男人见自己的警告无效,额上冒出了几滴冷汗。
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女孩,此时她正满脸恐惧地看着前方,一只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角。
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来,一对充满惊慌的眸子里也同样充满了对他的信任。那双眼中噙着泪,但她坚持着不让那眼泪流出来,那对眼睛如同水晶一般镶嵌在那张完美
无瑕的脸上,让这男人从中看见了生的希望与美好。
但他真的能够成为自己女儿的希望么?他这么想着,手又一次剧烈的颤抖起来。
我能做到么?他双目圆睁,低头看着地面,汗珠不断地从他的下颌滴落。
太阳完全沉没了,只有血一般的余晖沿着山顶的边界投射到另一个山头。
男人感觉到自己的衣角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他看着女孩,紧闭着嘴,想要笑一笑来安慰女孩,但最终却僵硬的什么也做不了。
他心中越发犹豫、纠结、恐惧,但女孩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微微地笑了笑。
绝境之中的笑容,是那样的闪耀、宽慰人心。因为它代表的不是平常的笑容所代表的普普通通的愉悦,而是面对绝境的坚强与乐观,绽放着的是无上的光辉。
这光辉,胜过任何一刻的太阳。
他只是看了一会,便毅然决然地转过头去。
“这是为了她......”他心中的恐惧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赴死的决心。
士官看了看他手中的剑,那把剑没有丝毫摇晃的迹象。士官默默戴上头盔,透过头盔上的那条缝,可以看见他像是在笑,但从没人见过那样渗人的笑,笑的无声,但又直击灵魂。
男人怒吼一声,便如同一支箭一般冲了出去。
两个倒在地上的士兵暗自在心中默默祈祷,并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他们祈祷的并不是男人的胜利,而是希望哀嚎不要再次让他们的心灵受到折磨。
女孩的手落了空,她看着冲出去的父亲,还有父亲那飘舞着的衣裳。
她的手在空中停留着,还保持着先前的手势,因为她希望自己在这之后还能够用这只手抓住父亲的衣衫。
她慢慢攥紧了另一只手,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心弦随着父亲的步伐而慢慢移动。
她的眼中闪烁着不安、希望、期盼,如同走马灯一般,这些绚丽无比的情绪从她的眼前闪过,然后汇聚起来,成为一道光芒,洒在那位父亲身上。
那位父亲现在看不见他的女儿如何,也感受不到来自他女儿的期盼。
现在他只能够关注眼前的敌人。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十步、七步、五步......
直到两人之间仅有五步距离时,士官才把剑从剑鞘之中拔出。男人看准时机,假作冲状,却猛地一手松开剑柄,调节身体平衡,压低身位,借着前滑的趋势,将剑横砍过去。
哈克瑟斯看见这一幕,心中暗喜。
他从刚刚男人的动作中看出他并非一个战斗的白痴,反而是经验老道的斗士。
他由此认为这男人或许还有胜算,那样的话,自己也能够从这里脱险。
但是很显然哈克瑟斯忽略了为什么这男人即使是一个久经沙场的人,在刚刚面对士官时也显得无比慌张。
这出于他对士官的恐惧。
直到三分钟前,他还能够保持冷静,同那两个士兵缠斗一会,但不知为何,当他看见远处的士官的那一瞬间,仅仅只是眼神碰撞的一瞬,他心中就彻底丧失了斗志,哪怕士官这之后并没有做什么,他的动作也开始迟疑了起来,这才被两个士兵擒住。
那种不知来源于何处的战栗,给他的心带来了长久的余波。哪怕他对于自己的这一招十分自信,他的手中也不免冒出了冷汗。与此同时,他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士官的身上,防备着士官的反击。
但男人看着士官将剑向着正前方挥去,而非向着自己所处的侧面挥来。男人心中因惊诧而短暂地放空了一小会,但他很快便恢复过来。
他明白这个人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他的眼中闪烁着忌惮,剑锋已经触碰到了士官的盔甲。
他看向士官的脸,在同那张隐藏在阴暗的头盔中的眼睛目光交错的瞬间,他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刺痛,然后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着前面倒去。
他的剑,直接穿过了士官的盔甲,像是砍到了空气一般,没有任何感觉。
他感受着全身的力量落空的感觉,也感受着从自己的后背传来的阵阵刺痛。在那个瞬间,他便知道自己失败了,一切的希望都如同夜空中的星火一般消逝了。
他本不敢回头去看女儿的眼睛,但他心中的不甘、羞愧,以及占据首位的对于女儿的关爱仍旧使他无法不回头去看着自己的女儿。
或是出于自己面临生死离别的留恋,又或是出于辜负了那希望的愧罪感,他不由得转过头去,看着那从她眼中可能已经消逝了的光芒。
他自己的脸上带着绝望,但他的女儿眼中仍旧残留着希望。
因为只有他明白,他没有办法赢过这个人。
快到无法捉摸的动作,还有不明原理的身法——他居然能够站在原地躲开那一剑。
女儿正坐在地上,微微有些发抖,紧盯着自己的父亲。
她不相信自己的父亲就这样倒下了,那个能够庇佑她、保护她的人,现在正趴在地上,浑身颤抖,后背上涌着鲜血。
哈克瑟斯身处一个木箱中,受着黑暗的保护。他仔细地观察着士官。先前他同样看见男人的剑砍到了士官的盔甲,但他也难以置信地发现那一剑没有任何作用。
夕阳慢慢下沉,能够得到的光芒越来越稀疏,所幸明月已经慢慢升起,因此还能够得到一些光线用以照明。
不知是否是幻觉,哈克瑟斯看见士官的身影模糊了一会,然后才又一次清晰起来。
这位父亲咬咬牙,把剑插在地上,撑着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士官看着他背上的伤口,看见那慢慢流出的血同他先前的足迹融汇到一起。
“你还准备出手么?”士官的语气很平静,但却让人不寒而栗,仿佛在这平静后潜藏着什么东西——期待?渴望?
在这句话之后,士官又加上一句:“我觉得你从头到尾就没有胜算。哪怕我将自己盔甲上的秘密告诉你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把剑收入鞘中。
“我劝你不要再挣扎,不然只是徒增痛苦。”士官的语气仍旧平稳。但不知为何,哈克瑟斯总觉得能够看见他的脸上正狰狞着笑容。
男人紧咬着牙,没有说话,只是将剑拔出来,紧紧盯着士官。
“哦?你不放弃?”士官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虽然那位皇帝大人说过要把你们这些流民当作俘虏带回国安置。”
“但是反抗者除外。”士官讥讽地笑了起来,笑声很空洞,让人觉得他并不是在笑。
反抗者?哈克瑟斯心中微微有了些怒火。
“反抗”这词,在他看来总有些贬义。面对这样的暴行,捍卫自身的人真的能够称其为反抗者吗?
他看向那道沟壑,心中百味杂陈。
他与反抗者不一样,他是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之一,永不反抗,永无明日,直到现在也还只能够蹲守在一个木箱之中苟活。
他的心,早就随着自我的麻木而灭亡了,剩下的是生物求生的本能。
哪怕那些尸体之中还有他的父母,哈克瑟斯也无能为力。
父母用自己的生命掩护他躲藏起来,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不过是在阴暗中苟活......苟活......但他能够苟活到什么时候呢?他能够凭借苟活看见自己的未来吗?
不能。然而他只有这样一条路,因为他很弱小,尽管他的身体很坚韧,他的意志很坚强。他或许可以同一两个人抗争,但他永远无法同整个时代抗争。
这就是一个黑暗的时代、悲哀的时代,一群人通过其他人的血肉铺成的道路,到达由血肉筑成的高塔。
人们心中怀抱着对于财富、荣誉的渴望,怎么会有人知道这其实是对鲜血的渴望?他的父母已经被这个时代绞杀了,他又将何去何从?或许不过是这条道路的奠基石之一罢了。
这就是弱小的悲哀,这就是屈服者的命运。
但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却与他不同。哈克瑟斯不由得对他心生敬佩。
而哈克瑟斯依稀记得,这个男人叫做哈维尔,他的女儿叫做瑞莱尼娅。尽管他们在同一个村落生活,但彼此的关系并不十分紧密。
......
哈维尔同样注意到士官的身影模糊了一阵,他正在心中感到疑惑,士官便拔剑冲了过来。由于夜幕快要降临,哈维尔难以迅速对士官的行动作出反应,当他举起剑来格挡时,士官的剑恰好砍下。
极强的力道从手上传来,震得哈维尔手腕发麻,但士官没有停手的意思,仍在用力下压,他忍着背上的疼痛,竭尽全力去抵挡士官的进攻。
两人僵持不下,但明显士官占优,哈维尔看着那把剑慢慢地下移,即将落到他的头上,甚至剑锋已经能够割破他的额头。
他闭上眼睛,猛地将手向前一推。士官的进攻暂时被遏制了,向后方踉跄了几步。
哈维尔趁势向前一步,狠狠挥剑下砍。但手部的酸痛与后背的伤口限制了他的动作,他的动作幅度如果太大,就会让伤口撕裂的更大,更加不利于他的战斗。
他原先是向着士官的头砍去的,但现在只是砍向了士官的左肩。
士官并没有招架的意思,反而迎着他的攻击冲了上来,只是稍稍收了一下左手。
哈维尔察觉到了几分不妙。他看着那把剑直直的砍向他的头,心中犹豫着是否要闪躲。但就是在这犹豫的瞬间,他的攻击又一次落了空。
他心中一凉,仿佛能够感觉到那把剑正在他的头顶下坠。他眼中透露着一丝惊慌,看向他的女儿,然后闭上了眼。女孩看着剑缓缓落下,眼中流出了几滴眼泪,口中惊诧地缓缓吐出几个字:“不要......”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把剑就同先前哈维尔的剑一般,穿过了他的头部,没有造成任何损伤,反而是左肩上出现了一道伤口。
士官不屑地“啧”了一声,继续向着哈维尔重重地砍出一剑。
但哈维尔被左肩上的刺伤刺激到了。疼痛促使他猛地睁开了眼睛,肾上腺素的爆发使得他暂时忘却了背上的疼痛,他的动作快了许多,向后一个翻滚,堪堪躲开了士官的攻击,顺带翻起的沙土飞入了士官的头盔中,使得剑脱了手。
士官的攻击落了空,剑靠着先前的惯性插在了地上。哈维尔抬起头来,发现了剑,以及在地上的、十分醒目的缺口,但那道缺口并不同剑在一处。他的脸上立刻流露出了惊讶。
哈维尔正在疑惑,便看见士官从地上拔起了剑。
他这次清楚地看见,在月光无法照射到的地方——因他的弯腰而落入阴影的那部分身体,彻底消失了。
并非是他无法看清了,而真的是消失了。
士官将剑重新握在手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空。
皎洁的月光从东方极尽天宇,在西方的边缘同血红的残阳混合在一起,那一刻的天际,像是诗人所写的寂静的地狱的门一般,包纳着春天的点点生机、夏天的些许灿烂、秋天的全部沉寂、冬天的所有荒芜。
士官看着那点点红光彻底消逝,然后他的身影渐渐变得更加洁白,原先铁甲上用于装饰的花纹,现在已经全部变成了澄澈如水的月光白。
哈维尔心中已经知道了真相,他站起来,右手拿剑指着士官,略略提高声音,说道:“你这家伙......是用了什么古怪的东西吧?”
“我知道现在站在那里的人不是你,你绝对不在那个地方。如果你还算是个有种的人,那就堂堂正正地来跟我打一场!”
他提高了语调,很明显是想激怒士官。
士官默不作声,将头盔摘下来。哈维尔清晰地看见,原先那个身影摘下了头盔,但没有任何东西出现在视线内。同时在左边大约十几厘米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头。
哈克瑟斯同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而当他们看见那张脸时,每个人的心里都不由得一阵颤抖。
士官的脸,哈克瑟斯通过分析他的为人,早已在之前想象了士官的模样。但哈克瑟斯虽然已经做好了一系列心理准备,将他脑海中最为凶险的脸放在士官的脸上,他还是不免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恐惧。
那是一张形如枯槁的脸,干了的血痕附着在那上面,混杂着尘土,出现了裂纹。浓密的头发,全部都耷拉在额前,几缕几缕地缠在一起。
整张脸,就靠着骨头支撑着。脸颊向下陷,形成清晰可见的两个凹槽。两道狰狞的伤疤,都从脖颈处延伸而出,一道直达眉梢,一道则与先前说的那一道相交,朝着后脑爬去。只要士官稍稍动一动嘴巴,那道直达眉梢的伤疤便像是要再度开裂一般向着后脑方向扭曲。
那张脸上眼睛和颧骨显得尤其的突出,在嘴两旁的两个凹槽的衬托便显得更加突兀,如同凸起的山包一般。
他的下巴很尖,干枯的、久未打理的胡子从那里开始向上抵达下嘴唇的边缘,然后向着两边伸展,在上嘴唇也同样有这么一道胡须。
如果他的脸稍微丰满些,少去那两道伤疤,或许看上去还像个绅士,虽然一切都在提醒人们他并非善类。
如果单谈这张脸,或许还没有那样令人战栗,但一旦加上那对眼睛,人们便不由得扭过头去不看这张脸。
那是一对野兽的眼睛,右边的那一只因为伤疤的缘故,无法睁得很开。右边的睫毛上沾着些秽物,让人感到一丝反胃。
或许是要强调自己的视力并未受损,士官便把左边的那只眼睛睁得很大,两边这样一对比,便给人一种扭曲、冲击的感觉。
而那对眼中——我们先前已经说过他是个怎样的人——饱含着嗜杀的狂热,但又充斥着出人意料的冷静。这冷静来自他对于一切的淡然的态度。仿佛他就是为了杀人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我们或许不能够说士官像是狮子,因为他绝对没有狮子那样高贵而强壮。但我们绝对可以说他是一匹狼,一匹脱了群、凶狠而又饥肠辘辘的狼,虽然看似瘦弱,但绝对拥有将对手的脖颈撕开的能力。
而我们也知道,有些狼是阴险而又狡猾的。
哈克瑟斯、那位少女、这位父亲,还有蹲在远处的石头旁的两个士兵,都感到一股压力出现在胸口,仿佛自己不会呼吸了一般。
士官擦了擦嘴巴,不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痰里混杂着血丝和尘土——他患有一种肺病。
士官看向男人,然后扯着沙哑的声音说道:“是啊!我用了些小把戏,不过是一些光咒文罢了,况且那不过是为了你好。”
“我本以为你会躲那一剑,那样你就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地死掉了。但是你能够侥幸活下来,或许我该说你的幸运就在那一刻用完了吧。”士官伸手在盔甲上摸了摸,咒文的光芒从他手指划过的的地方闪耀出来。
士官的手行至某一点,便停下了。随着一阵光芒,那盔甲消失在原地,而在士官的头下出现了一副完整的盔甲,与先前那一副完全相同,只是不像刚才那样闪烁着明亮的月光。
哈维尔刚刚想要说些什么,士官便低下头,用手拍去剑上的灰尘,自顾自地说道:“你就要明白什么是毫无意义的抗争了,然后就在后悔中死去吧。”
他的眼睛突然看向女孩,闪烁着贪婪的光芒,“至于那孩子......我会好好疼爱她一番,然后让她和你团聚的。”士官笑了笑,脸上的伤疤显得格外渗人。
女孩的手骤然握紧,神经绷到了极致,但还是坐在原地,支持着她的父亲。
“你说什么?”哈维尔的手颤抖着,手背上青筋暴起。“你这种渣滓,没了那些低三下四的下滥手段,怎么打得过我?”
士官抬头,看着男人。“啊?!你说,你说?你这种垃圾?”
“凭什么赢?”男人气愤到了几点,难以保持先前的理智。
哈克瑟斯暗暗叫坏。他明白,即使是世界上最为强大的战士,如果精神不能够保持稳定,那么就会暴露破绽,离落败也就不远了。
他并不希望这一幕发生。光是想想这个士官得胜的场景就让他感到恶心,更不用说这个士官还妄图侵犯那女孩。
哈克瑟斯虽然只敢躲在屋檐的阴影之中,但他终究还是个人。
可以说,如果他拥有能够抗争的力量,那么他便会将这力量用尽,去对抗这个让所有人心碎的世界,对抗这个吃人的社会。
可惜他没有力量,也没有取得力量的机遇。
士官见哈维尔的情绪已经难以自控,料想他的招式定会出现纰漏,便不再多犹豫,直接飞掠过去。步子迈得很大,但却跑得很稳,像极了狼扑食时的身姿。
哈维尔迎着士官冲了上去,右手举剑,用力向着士官砍去。士官看见哈维尔身前露出了一大块空档,微微一笑,便向着那里突刺过去。不出所料的话,士官应当会在哈维尔的攻击到达之前将哈维尔击倒。
士官的剑锋带着冷冽的风朝着哈维尔腹部的右侧席卷而去。士官距离他还有几步远,但哈维尔却突然将剑直接扔了出去。这一扔用的力量很大,哈维尔的表情更加痛苦了一些,哈克瑟斯看见他背后本已凝固了的伤口再次溅出了鲜血。
士官猛地刹住脚,放低了重心,几乎是在贴着地面滑行。他知道哈维尔会趁这个机会向他攻击,所以他撑着左手,在地面上画了个圈,许多沙土飞射出去,士官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
然而哈维尔并没有朝他先前所在的地方发动攻击,而是直接朝着这边踢了过来。
当士官反应过来时,他的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脚飞踢。士官倒飞出几步远,手中的剑飞落到远处,嘴里吐着鲜血,混杂着一些唾液,落到地上。士官抬起手来,捂着自己受伤的那边脸,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这一踢,已经使得哈维尔筋疲力尽,险些让他的右腿抽筋。但他还是拼尽全力,拖着自己有些不灵便的右腿,踉跄着走到士官身边,又飞起左脚,狠狠地向着士官的胯下猛踢了一脚。
士官的身体整个扭曲了,他夹着腿,哀嚎着,在地上不断地抽搐,而终于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啐!渣滓!”哈维尔便踢边骂道。他还不解气,又朝着士官的身上猛踹了几脚,但可惜士官并没有反应。
哈维尔踢完这几脚,便慢慢地后退。此时他已渐渐冷静下来,周身的疼痛便一个接一个袭来,他没法再活动,便就地坐下来,想休息一会,再去找瑞莱尼娅。
瑞莱尼娅见自己的父亲取得了胜利,便朝着那边跑了过去,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与释然。哈维尔听得后方传来的声响,便转过头去,仍旧带着几分紧张地冲她笑了笑。
那两个士兵这时已经站了起来,正凑在一起,商议着要将这对父女放走。毕竟他们的任务只是驱逐,而并不是屠杀。那位士官在这里的所作所为,早已让他们感到恶心厌烦。
或许由此可以窥见并非所有的伽思谛人都是那样的可恨。
哈克瑟斯注视着那位女孩,看着她向她父亲跑去,心中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在这静冷的月光的安慰之下,仿佛这密林中的一切都已经安定下来。地上的天使正跑向她的英雄,不远处倒在地上的是个恶魔,而目睹了这一切的凡人心中充满感慨。
可惜这个世界永远都是残忍的,命运永远都是悲惨的。
因为这是这样一个时代,一个拥有君王、拥有等级的、不公的、悲惨的时代。
哈维尔本想着应该解决士官,但就在那一瞬,瑞莱尼娅的嘴巴惊恐地睁大了,像是要警告他一般。下一秒,哈维尔那慈祥地舒展着的眉头,在瑞莱尼娅的尖叫之中凝固了。瑞莱尼娅摔倒在地上,满脸震惊地看向她的父亲。哈克瑟斯的眼睛惊恐地睁大,险些从藏身的箱子中摔出去。
哈维尔紧闭的口中涌出一股鲜血,从他的牙缝中挤出,流出他的嘴去。他想要查看发生了什么,但他无法动弹,只是低头看见了一把小刀,从他的右边的胸膛穿出。小刀是银白色的,沾着鲜血,恐怖至极。
哈维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笑声,像是带着血,如同乌鸦一般渗人。在那之后,紧随其来的,是一句话:
“我说了......哈哈哈哈......你会输的......咳咳.......哈哈......”
小刀不断地转动着,将哈维尔的伤口绞碎,鲜血如同泉涌,从伤口处流出,慢慢滴落到地面上。在这洁白的月光之中,显得无比刺眼。
如同听见从深邃的幽谷中传来了受伤的野兽的嘶嚎一般,哈维尔听见了士官得逞的奸笑,他如败者一般狼狈,却像胜者一样残忍的大笑,然而这却更折射出他失败的现实。
彻头彻尾的渣滓。
哈维尔的脚下闪烁着咒文的光芒,那是士官仓皇布置下的,用以限制哈维尔的行动。
惨白的月光,伴随着令人骨髓生疮的笑声,预示着不详的来临。
可笑的是清白之人总被压迫,而可鄙小人往往得逞。
这咒文,正是士官花重金从某个咒文师商人那里买来的,哈维尔不存在这种优势。
......
这正是这个时代,正是这个处于世纪之交的时代,混沌不堪——这是历史的必然——君王
力求改革,以此来重回辉煌;佞臣从中作乱,妄图成为至高;杀手横行霸道,以战争掩饰罪行;软弱者四处躲藏,无处可以为家;变革者尚未出现,他就隐藏在所有人当中,积蓄力量,等待着毁灭这个不堪的时代,引领人们进入下一个纪元。
只是,他所带来的究竟是变革,还是终结呢......
我们,还需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