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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灵魂深处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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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分人类与其他动物的唯一标准便是灵魂,它不是简单的思维、意识等概念可以清楚地做出定义的。若必须以此来阐述,那么灵魂便是让人类意识到思维、意识的东西,让人类认识到思维、意识、行为的对错的东西,然而它远不止这些......

人类的灵魂的本质,是什么?善?或是恶?

无论如何,它所主导的是人们应世面最真实的一切行为、想法,人无法欺骗自己的灵魂,因为他们不可能理解灵魂。

但或许,无论善恶,灵魂的存在都只是为了生存而服务。

人类并非被创造出来改变世界,因为这对于世界无益。

那么,灵魂的目的,是否可以简单地归纳为“贪欲”呢?

对生的贪欲、对义的贪欲、对善的贪欲......它们铸就了人类社会的道德、法制、规则,从而使得人类能够更为稳定的发展。

这也十分符合人类作为动物的本质。

一切都是为了让整个人类群体更好地活着,得以繁衍存续下去而存在的话......

对灵魂的目的和本质的牵强解释,或许就是贪欲。但这也并非在说灵魂是肮脏的。

毕竟肮脏与否,本身便是人类的评价,也是灵魂的评价。

......

瑞莱尼娅吃力地睁开双眼,清冷的空气与昏暗的光线刺痛了她的双眼,她不得不迅速地再次闭上,许久才再次张开。

她正身处一个山洞之中,父亲就躺在不远处。

她尝试着移动,但伤口剧烈的疼痛几乎使她再次晕过去。

挺过这一轮刻骨的疼痛,她试着先冷静下来,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瑞莱尼娅先检查了自己的身体,惊奇地发现伤口已经被敷上了药草,止住了血。而除过昨夜战斗中所受的伤,并没有其他伤口。

“这样看来,是有人救了我和爸爸......”感受着药草的汁液缓缓渗入伤口的细微的刺痛,瑞莱尼娅这样想到。

“但他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救了我们......在弄清这一点之前还不能大意......”

亲身经历过死亡的严酷考验,瑞莱尼娅现在的所思所想俨然已经不是昔日的她所会想到的东西了。

她变得更为成熟,然而,也更为冷漠。这是悲哀,然而却也是件好事。

山洞外似乎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可闻。瑞莱尼娅忽然发现似乎不止来了一个人,他们是在朝着这边走来。

是谁?那个救了他们的人?还是说是好几个人救了她和父亲?

她紧张地盯着山洞的入口,又忧心忡忡地看向仍在昏迷中的父亲,忽然发觉自己的命运此时此刻是真正由其他人掌握着的,她便是戴着镣铐的奴隶。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压抑而无法释放。

一个人影出现在山洞的入口,在身前抱着什么,身后则背着一把长剑。

一只毛色焦黄而富有光泽的猫紧跟在他的后面,突然停下,用鼻子在地上闻了闻,然后加紧步子跟上那个人。

人影灰色的长发由一条束带束起,在脑后留起刚刚及肩的马尾,伴着他的步子轻轻摇晃。身材挺拔匀称,有一种难言明的优雅之感。恍惚间瑞莱尼娅错将他当作了一位女性,直到他走近才发现那张脸棱角分明,在一片沉默寡言中透露出仿佛生自骨髓的冷冽之感。

男人慢慢蹲下,并未看她,将怀中的药草轻轻放在地上,回身从放在地上的行囊中翻找出绷带与纱布,似乎是要帮她包扎。

瑞莱尼娅睁大眼睛,好让他知道自己已经醒了,还挣扎着动了动自己的右手。

看到她已经醒来,男人并没有什么表示,自顾自地拿着一块洗过了的卵石慢慢在纱布上研磨着药草。

瑞莱尼娅看着药草的汁液慢慢浸透整块纱布,始终没能放下心来,她忍不住开口说:“是您救了我和我的父亲吗?非常感谢您,呃......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男人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只猫趁此机会在他手上蹭了蹭。

仿佛是犹豫了一小会,他最终开口说道:“垠。我的名字是垠。”

瑞莱尼娅疑惑地弯了弯眉头,仿佛垠刚刚是在和她说笑。

“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呢......”尽管感到好奇,但瑞莱尼娅没有多想,而是接着问道:“嗯......垠——先生。我叫做瑞莱尼娅,我父亲叫做哈维尔......那个,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昏迷前是有一群狼来到了我的......”

瑞莱尼娅原本想说“家乡”,但最终改口成了“村子”。

“正是如此。”垠淡淡地答道。

“以我当时的状况......恐怕不能逃脱狼群吧......那为什么现在......”

垠用手轻轻抚摸着猫的头颅,说:“这家伙去和头狼求了情,不过更多的是因为......它们不差你们这一口吧。”他的脸色黯淡下来,磨药的力度不自觉地加大了。

“是......这样吗。”瑞莱尼娅看向那只猫,眼中满是惊奇。而旋即她便发现那其实并不是猫,如果要说的话,它看上去要更像是猞猁,透过毛发可以隐约看见它身体上像是咒文的东西。

“它是只魔兽。请放心吧,它从小与我一起修行,很温顺。”垠见瑞莱尼娅打量身旁的小兽,便如是说道。

“嗯。它有名字吗?”不知还能再说什么的瑞莱尼娅吞吞吐吐地说到。

垠下意识地看了看兽,那张脸上并未流露什么情感,于是他说:“它叫朔。”

朔打了个哈欠,便绕到垠身后打起了瞌睡。

药已磨好,垠便准备为瑞莱尼娅包扎。

“等等......能先为我父亲包扎吗?他伤得应该比我要重......”瑞莱尼娅说到。

“你的父亲?他身上并没有伤口啊?只是浑身的衣物破损不堪,都被血浸透了而已。”

什么?瑞莱尼娅的惊讶没能说出口,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不远处躺在地上昏迷的父亲,最后自语道:“这怎么可能?”

.......

当近午的阳光终于将峡谷内的黑暗驱逐,那头巨龙才终于从沉睡中醒来。

格里德将自身的戾气稀释到周围的空气当中,保持着对巨龙的高度关注。

他想弄清楚,原本只生活在黑渊内与黑渊附近的极寒山脉上的巨龙为何会来到这片大陆正中央的卫者之森,这或许能让他间接了解在这一次的沉睡当中世界上发生了什么。

巨龙昂起头来,鼻中喷出浑浊嘈杂的一阵龙息,而后直立起身来,抬起两只前爪,似是在伸展一般,微微张开两侧的肉翼。

格里德看得很清楚,那半透明的土褐色薄膜微微颤抖着,而后收起。

“看上去很健康......不是因为领地纠纷被迫逃出来的吗......”

“不......说不定它已经来这里很久了。”

“难道说黑渊有什么异动吗......但除过太古时期的那件事,那地方在历史上还未发生过什么异动......”

他摊了摊手。当下重要的是继续观察那头巨龙,它似乎正准备离开。

巨龙直立起身体,深吸一口气,而后张开那满是獠牙的巨口,完全伸展开双翅,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整片森林都不断颤抖着,仿佛行将被夷为平地。

它振翅,而后那庞大的棕褐色的身躯便腾冲向天空。强大的风压掀飞了附近的巨石,连根拔起不够粗壮的树木,将它们一股脑泼进峡谷中,摔得粉碎。

格里德看着渐渐飞远的巨龙,一声不响地凝聚起戾气,化作血色的双翼,跟了上去。

巨龙透过半空中的云层看着下方的森林,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当看到一片开阔、平静的湖面时,它飞行的速度逐渐减慢,龙头微微抬起,似乎对这个地方非常满意,便缓缓盘旋下落,最终慢慢落入湖中。

湖水轻轻荡漾,水面仅仅只是微微有所上升而已,用它宽广的胸怀轻描淡写地包容了这个大家伙。

它留在岸边,把头放在地上,惬意地打了几个呼噜。

“在这里吸收魔力吗......有趣。”格里德潜藏在不远处的森林中,观摩着这一切。

巨龙是在太古时期就存在于大陆上的物种。它们有相当高的智力,拥有自己的语言。太古时期的人类所用的语言正是从巨龙的语言中演变而来。巨龙以魔力为食,当然也会摄食其他东西,但最终都会通过它们独特的身体内部结构转变为魔力,但那样做的效率极低,因此巨龙很少出于猎食的目的捕杀其他动物。

但在太古时期结束后,世界逐渐变得有序,曾经在空气中弥漫的魔力与戾气逐渐稀薄,被各式各样的天然物所吸引,从而蕴藏其中,这也使得其他生物,尤其是人类对其的利用越来越多,流向巨龙这一物种的魔力总量不断减少,最终导致了巨龙种群数量的大幅下降,也促使了吸收戾气的巨龙的诞生。

今日世界上所存的巨龙大概还剩下一百多头,集中分布在黑渊附近。

巨龙喜水,是因为水在吸收魔力方面具有卓越的效能,将魔力从水中分离也同样轻松,即便水化做其他形态也同样如此。

......

突然,格里德仿佛听到在森林的另一端传来了一声龙吟,虽然并不气势汹汹,但却浑厚悠长,哪怕是相隔如此远的距离也能让人明白,它是个了不得的角色。

为了确保自己没有听错,格里德斜睨着这里的这头巨龙,发现它已经仰起头,警惕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人尚且能懂这声音之中的含义,何况另一头龙呢?

“这样看来......恐怕是有好戏看了......”格里德的嘴角弯起一个令人不快的弧度,神情仿若观看奴隶角斗的贵族。

“只不过......”片刻的戏谑过后,格里德的脸便一反前态地严肃起来。

“如此珍稀的巨龙,竟然同时出现了两只......还是在距离黑渊极其遥远的这片森林里......”他抬起头,透过树叶的间隙看向天空,仿佛那片天空后还存在着什么一般。

“黑渊大变......世界开始迈向太古了吗......但我无法知道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格里德的眼前闪现一道光芒,仿佛是从天空之中直直射进他的眼睛里一般,让他吃了一惊。

他捂着那只眼睛,警惕地观察四周,放出戾气感知周围,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

“究竟是什......”他的眼前猛然化作一片黑暗。他四下张望,却发现在这里完全不存在他物。

除过......远处的一个光点。

格里德眯着眼睛,试着慢慢向那个光点走去。

在一片漆黑之中,人们很容易混淆,究竟是自己在前进,还是前方在向自己靠近。

那光点渐渐放大,格里德没有停下脚步,直到自己看清楚那光点里究竟包含着什么。

一个渺小、脆弱、透明的灵魂,样子像极了他,或者说,像极了他的这副躯壳。

那正是哈克瑟斯的灵魂。

格里德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此时并无手足与躯体,而是一团戾气的聚合物,在这团血红的戾气中,似乎夹杂着自己的灵魂。

“这是怎么一回事?”格里德再次观察四周。

仍然是永恒的黑色。

“难道这是所谓的......灵魂深处?”他不禁这样猜到,将视线转向一旁的另一个灵魂。“看来,只有你会有答案了......”

哈克瑟斯仍旧在沉睡当中,但他的灵魂却像是随时都要破碎一样,闪烁着不定的光芒。

“也罢。”格里德默默闭上了双眼,进入了短暂的休眠。“既然已经来这里了,我就等到你醒也无妨。”

黑的世界中,一红一白两颗光点,一强一弱地闪烁着,虽有起伏,却并不间断,静静停驻在这寂静的灵魂之海......

......

湖畔。

巨龙察觉到了对方放出的示威信号,便慢慢爬出水面,舒展全身。待准备就绪后,它面朝声音来源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悠长、雄浑的吼叫,紧接着便张开前爪旁那巨大的的双翅,振翅飞向空中,前去应战。

这里是它历经万难找到的新的安身之所,绝不能再有其他龙来抢占它赖以生存的魔力与领地,就像是不久前在黑渊一样。

更何况那家伙是跟着它的足迹找上门来的。

它已来此地将近一月,丰饶的魔力让它的伤口已经康复,换上了新的甲鳞。

收下自己眼前所见到的一切,然后成长,然后吸收更多,直到成长为其他所有生物都必须忌惮的个体,才能永远地保证自己的安全。

否则一切都只是空谈。

所以,即便曾经听过那吼声,已经明白那吼声背后的角色的能耐,它也要拼上一切死守自己的这片领土。

这样有可能会死,但它不得不这么做。

......

经过大约半个小时的飞行,巨龙望见远处的天空中出现的一道黑影。

对方同样在以极快的速度朝它冲来,甚至在半空中微微调整了方向,很明显也发现了它。

它发出一声怒吼,便朝那黑影疾飞而去。

龙的怒吼响彻云霄,下方的生灵纷纷四散惊逃。森林中瞬间空寂,只余下点点斑驳的阳光在林荫中孤独地自怜。

然而还有一个身影,犹在注视着这一切。

在她的眼中,此时此刻天空中所发生的一切,也不过是广袤苍穹下两个普通的生命、两个小得难能清晰看见的黑点的彼此残杀罢了。

而她也仅仅是希望从中获利罢了。

......

两头巨龙高速相撞,瞬间便都失去了平衡,相互撕扯着对方的前爪迅速下坠。

“好久不见呐......祖巴纳......你过得如何?已经把自己喂得足够膘肥体壮了吗?我可以美餐一顿了吗?”黑龙戏谑地呲着满嘴尖利的牙齿,不怀好意地看着巨龙问道。

“托你的福......赫涅卡。我还差一点点完全恢复......现在你来送上自己的血和肉,我感谢还来不及呢......”祖巴纳毫不留情地还嘴道,狰狞地张开自己的巨口便朝对方咬去。

赫涅卡毫不示弱,猛地张开嘴,便朝着祖巴纳来袭的头咬去。

坚硬的龙牙相撞,发出响亮的金铁相交之声,如战锤相互猛击,细细听去,又好像两座山峦向彼此猛然轰塌,能撕裂一切生物的内心防线。

祖巴纳被震得稍稍有些晕眩,但赫涅卡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迅速对准它的咽喉发动了下一次攻击。

祖巴纳见状,闭上嘴,稍稍调整头的角度,将自己坚硬的头部与尖角当作重锤与尖刀,狠狠地往下砸去,正中赫涅卡的头部正上方。

但还来不及发动进一步的攻击,两头龙便纷纷坠入了下方的湖泊,将湖水砸向了空中,溅向周边的森林内。片刻后回落的湖水仿若一场集中暴雨,伴着正盛的、午后时分的阳光,瞬间便倾泻回到了湖中,肆意在两头龙身上拍打着。

戏谑些说,像是拳击教练在替即将上擂台搏击的选手放松全身。

说得严肃些,那更像是两个死囚在前往角斗场一较生死前最后的净身仪式。

赫涅卡用力地甩了甩头,一双狭长的龙眼恶毒地盯着祖巴纳,发出了一声愤怒、凄厉的尖叫声。

号角吹响了。

“角斗现在开始了......”她神情自若,注视着一切,淡淡地对自己说道。

......

灵魂之海内。

不知过去了多久,哈克瑟斯紧皱着眉头,艰难地睁开自己的眼睛,仿佛刚刚才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但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仍在一团黑暗当中,让他不由得担忧自己是否进入了另一场噩梦。

只有正前方的,飘浮在远处的一个红色的光点在告诉他:这里同梦里的世界不一样。

他环顾四周后,终于下定决心慢慢朝着那个红色的光点走去。

但奇怪的是,他虽然在向那个光点不断靠近,却并没有自己正在移动的感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体完好无损,腿也在正常地迈动。

可能是自己处在这个诡异的地方的缘故吧,毕竟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究竟踩在什么东西上,不知道是他在黑暗中前进,还是黑暗在载着他前进。

随着距离的拉近,哈克瑟斯逐渐能够看清那红点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团彼此纠缠不清、混沌无序、仿佛具有生命的像是粘稠的血液一般的东西。

“难道说这是戾气吗......”他的思想中突然出现这个词语,然而奇怪的是此前从来没有人对他提起过所谓的戾气。

哈克瑟斯仔细地端详着那团戾气,甚至尝试用手去触碰,但手一旦靠近,那团戾气便自动地后退。手一旦收回,它便又向前来,始终与他的手保持着一段距离。

无法触碰,哈克瑟斯便尝试着呼唤。但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他的声音一经发出,便像是沉入了无底的坑洞,无法掀起一丝波澜。

他仔细地看着那团东西,渐渐发现在戾气流动的间隙中仿佛能够看到什么东西。

被戾气所包裹着的东西。

但刚刚发现这些,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着一样向后退却,眼前的景象极速坠入黑暗,而从黑暗中又诞生了新的景象,极速地向他飞来——就这样,他便猛然间又一次“醒来”了。

这一次,他的眼前仍然悬浮着一个血红的物体。

但哈克瑟斯明显的感觉到,它与之前那个有着天壤之别。

之前的那个东西周边的戾气流动十分混乱,但现在所看到的却不是如此。相反,它周围的戾气像是被精心安排过流动路径的水流,协调有序,甚至在一片血色之中还透露着些许的美感。

简直就像是一个生命体。

就在哈克瑟斯准备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有人发话了。

“小子......等你醒过来可真是等了我好久啊......”

声音不带任何情感,语调稳定没有丝毫起伏。哈克瑟斯听到这声音后连忙环顾四周,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别到处乱看了,我就在这,在你面前。”

哈克瑟斯犹豫地转回头来,半信半疑地注视着悬浮在眼前的这个东西。

血色的戾气换了一个规律进行流动,好让哈克瑟斯明白方才发出声音的正是它。

“你的名字?”格里德冷不防地发问道。与之前一样,这声音似乎根本无法在灵魂深处的海洋内传播。

“哈......哈克瑟斯......你的名字又是什么?”哈克瑟斯尝试着应答,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并未开口,却传递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哈克瑟斯吗......呵呵,我叫格里德。”格里德慢慢的说道。“想必你已经发现了,我们不是通过言语在交流。”

“我们是通过灵魂的共振在交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是灵魂之海......我想大概是你的灵魂之海。”

哈克瑟斯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双平日里因奔波劳作而满是伤痕尘土的手,现在看来却干净纯粹,甚至焕发着微弱的、柔和的光芒。简直不是他的手。

“你看起来很不知所措,但我听不到你的话里的茫然。这恐怕也是灵魂共振的结果吧。”格里德依旧是那样不紧不慢地说道。

哈克瑟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自从经历了不久前那场堪比车裂之刑的剧痛后,他便一直沉睡至今,外界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再次醒来便已经身处这一片深邃的漆黑当中。先是上一个戾气体,再又是这个自称格里德的......生命?还是戾气体?巨大的信息量有如洪流,不断冲刷侵蚀着他余下的清醒。

“我说啊......小子,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没......没有过。”

“嗯?这样的话......好吧。”这有些出乎格里德的预料,但无伤大雅。

“你的灵魂相当独特呢......在你之前,我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宿主,能够把我拉到这个地方来。”

“但你说你从未来过......或许那并非你自己的意识所为,但你确实有这样的能力......”

哈克瑟斯被格里德说得晕头转向,想捂上耳朵,但那根本拦不下灵魂共振产生的,直接反映在意识深处的声音。

“一味的逃避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无论逃避多久,你再次睁开眼看到的也还是一片漆黑,还是一个血红色的灵魂,听到的还是这一成不变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的灵魂为什么出于潜意识地把我们拉到这里,但恐怕只要能够找出你灵魂深处的诉求,我们也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格里德注视着哈克瑟斯,如此说道。

但尽管如此,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所说的话一定正确。从前他所选择的宿主的灵魂无一例外都在被他夺走身体后自行脱离,然后消逝于天地之间,虽然他并未亲眼见过,但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身体当中不再存在他者。

而现在这种情况,着实令他费解。

但当务之急不是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是尽快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格里德正准备耐心劝诱哈克瑟斯,却听见他向自己问了一个问题。

“你说宿主?你......又是什么?”

格里德正在酝酿如何才能撬动哈克瑟斯内心的防线,却突然听到了这个问题。他正欲回避,但灵魂的共振却直截了当地把他的身份告知了哈克瑟斯。

“我是太古时期的裹挟着戾气的亡魂,用你们现在的话来说,我是魔物。”

格里德的心一沉。

灵魂无法欺骗,灵魂不能说出谎言,灵魂便是此刻的真实......

“魔物?那......你和我之前所感到的痛苦有什么关联吗......”

令格里德稍稍感到惊讶的是,哈克瑟斯比他预期的要表现的冷静得多。

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后,并未表现得惊慌失措,反而能够很快地将这件事与之前的经历联系起来。

这样说来,可能他确实有着与常人不同的素质......那么不妨试探他一下。

“痛苦?哦......可能有关系吧?哈哈哈哈......雏鸟破壳而出的时候,倘若壳有感觉、能发声,我想确实也会尖叫着表示它的痛苦吧,何况你是人呢。”格里德慢悠悠地回复说,并时刻观察着哈克瑟斯的反应。

“是这样吗......那之后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格里德这样说道。“我只是借用了你的身体,在现世活动了一下而已。至于你的灵魂在何处,我一无所知。”

哈克瑟斯沉默了。说到底为什么他能感知到自己的灵魂?为什么在这之前自己从来都没有这样的能力?他到底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人类不可能在活着的时候感知到灵魂,更不用说触及灵魂深处了......你,又是什么东西呢......”倘若能看见格里德此时的神态,便可看到他那谨慎当中透露出来的敌意。

面对未知的事物,万物都会存在本能的恐惧。

哈克瑟斯着了慌:“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生养于父母、为了活命不断奔波......灵魂这种东西于我有什么意义,我又为什么要触摸到什么灵魂深处呢!”

“很好,这确实是一个普通人应该作出的回答。”格里德这样想到,共振将这句话传达给了哈克瑟斯,他松了一口气。

格里德没有进一步逼问,因为他隐约察觉到所处的这片灵魂之海似乎有了什么反应。

像是一种呼唤,又像是一种乞求。

他看向哈克瑟斯,试图观察他是否也听见了这声音,但似乎他对此毫无反应,仍然自顾自地在试图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难道说这是灵魂之海只对他的呼唤吗?但这里应当是哈克瑟斯的灵魂深处......那也就是说,这是哈克瑟斯的灵魂最真实的部分对他的呼唤......

他试着屏去哈克瑟斯的声音,仔细地倾听那呼唤。

仿佛是从深潭中缓缓捞起一个物件,这声音先是含糊不清,裹挟着一股湿冷的气息,让人有些不快,而后慢慢变清晰,如同沥去了言语中的水气一般。

“力量......苍穹之境......”

不知为何,格里德感觉这声音似乎出自两个不同的人,但他没办法做出分辨。

同时,在听清楚了这声音究竟在说什么之后,一句话就如同不可动摇的事实一般烙印在他的灵魂当中:“这就是哈克瑟斯灵魂深处最真实的需求。我要帮助他做到这些。”

格里德猛地从对这声音的窥探中抽回思绪,但为时已晚,他尝试着对自己的灵魂提问,得到的答案竟与那声音告诉他的别无二致。

“怎么一回事......难道那小子说谎了?但灵魂是不可能说谎的......”格里德阴狠地注视着哈克瑟斯,后者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喂,小子,你知不知道苍穹之境?”格里德冷不防地提问到。

“嗯?那是什么东西?”哈克瑟斯迟疑地答道。他能看得出来格里德的灵魂有了些许变化,戾气流逐渐开始变得狂暴、混乱。

灵魂不会说谎。这也就是说哈克瑟斯所言属实,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所迫切呼唤的究竟是什么......

“真是见了鬼了......”格里德咬牙道。帮助?他有什么好帮那小子的?力量?他想要力量......意思是需要从我身上拿到力量吗......他能怎么做到这一点?那之后我会怎么样?

未知的谜团串联成绳上的结,紧紧将他缚住,动弹不得。

“呃......格里德......能告诉我你用我的身体做了什么吗?”哈克瑟斯小心翼翼地问道。

格里德并不想回应,但共振又一次将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听着灵魂共振传达的消息,哈克瑟斯突然激动起来,他一边下意识地走向格里德,将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一边饶有兴致地说道:“原来你这样强大吗!那之后......”

然而,还没能说完话,哈克瑟斯与格里德便发现二者的灵魂均产生了极大的波动,血色的光与白色的光逐渐调和在一起,却凝结成蓝色的光芒,形成了一个奇异的漩涡,散落点点幽蓝色的光华。

他们在融合。当格里德发现这一点时,他穷尽自身所有力量,希望能挣脱这蓝色的漩涡,但自己却纹丝不动。而最可怕的是,他很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削减。

而哈克瑟斯则惊奇地看着二者灵魂的结合处,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本应碰不到格里德,但现在却......

从蓝色的漩涡中传来阵阵力量洪流,狂躁无比,几乎要打散他的身躯。但他仍然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正逐渐变得强大有力......

他试着调度这些力量,惊喜地发现自己能够轻松运用。

足够强大的、属于自己的力量......

这足够将他从过往的悲惨生活与命运当中拯救出来,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在面对敌人时能够自保,而不用再龟缩在角落,极力克制自己的呼吸,生怕被发现了......

而且,还能够用这力量去惩罚那些曾经欺压过他们这些无辜之人的人......

他索求的不仅仅是自保之力,还有追求自己那稍显幼稚的正义的力量。

现在,他的愿望成真了。

哈克瑟斯痴迷地看着那美丽的漩涡逐渐将他与格里德的灵魂吞噬、重组,愉悦地感受着自其传来的源源不断的力量。他没有听见格里德声嘶力竭的吼声、没有听见不知来自他自己还是他人的低语,就这样步入他的既定的、可悲的命运。

是的。人皆有其独特的命运。哈克瑟斯所经受的、所作为的一切,都完美无瑕地走进了他的命运为他规划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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