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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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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官的身体扭曲着,他一手捂着刚刚被踢过的部位,一只手死死握着刀把,不断地将那把刀抽出,然后重新挑个地方捅进去。每一次刺击都伴随着汩汩流出的鲜血。

哈维尔无法动弹,只能够感受到来自自己后背的无数疼痛。他尝试着不因疼痛而叫出来,但仍有一阵低沉的嘶吼在他的口中徘徊。

士官闻到了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的血腥气味,如同狼闻见了鲜血一般兴奋起来。他的脸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眼中闪烁着渴望和残忍的光芒,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一口参差不齐的牙便那样明晃晃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士官脸上的两道伤疤完全同他的脸融合在一起,扭曲着、扩张着,像是一幅丑恶无比的画,画上的颜料正在融合,搅成一团。而士官却也还在因刚才那一脚感到疼痛。痛苦与愉悦交融在一起,扭曲了他的那张脸,不知究竟是人类的脸,还是鬼怪的脸。

而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眼里仅仅有对于虐待的病态的快感,全无技不如人而被打败的羞耻,更没有对痛苦的恼怒。

他所关心的只有结果,在这中间,无论用上什么卑劣的手段,无论说出怎样污秽的话语,无论施行多么令人发指的暴行都不会有影响。

对的,没有影响。只要他是最后站着的那个人,那么就不会有影响。至少他除了自己的愉悦以外,其他的一切都感受不到。

或许会有人对他感到反感?那么把这些人全部杀了就不会再有了。

我行我素到了极致,便是彻头彻尾的丑恶。更何况是出于毁坏的欲望的我行我素。这便是士官,说是最恶也毫不为过。

哈维尔终于忍不住了,一口鲜血从他的喉咙深处喷出,伴随着他不甘的哀嚎。

哈维尔用尽全力,他的手指极其缓慢的移动着,仿佛一具骨架一般无力,而且时刻有散架的风险。他咬紧牙,挣扎着,如同被兽钳束缚着全身的野兽一般,哪怕撕下自己身上的一块肉,也要从这牢笼中挣脱。

而他所感受到的压力,正如他所想象的那样,越来越大,极力遏制着他移动。但他还是指着前方的森林,缓慢而又吃力地说道:“快......快!跑啊!”他死咬着牙,用尽所有办法示意瑞莱尼娅赶快逃进森林。

他的手在空中举着,但很快就因为重压而下降了不少高度,但他还是倔强的举着手,完全不管自己身上如同渔网的网眼一般密集的伤口。

“哦吼~~对了对了......”士官的口中流着鲜血,混合着唾沫顺着他的下巴滴在地上。他那双狼一般凶暴的眼睛贪婪地看向瑞莱尼娅。

哈维尔手中的剑在先前已被丢下,躺在瑞莱尼娅面前,而她此时正紧握着那把剑,剑的利刃指向士官的脖子。

士官像是感受不到这些一般,他笑着说道:“还有你呀......小美人......”士官的笑声断断续续,仿佛同他那张脸一起被什么揉碎成了无数段一般。

士官猛地将手中的刀插在哈维尔举在空中的那只手上。

又是一声惨叫,哈维尔撕心裂肺地吼叫着:“快走!你留在这里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咳咳......快走,剩下的交给我!”哈维尔说完这一句话,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瑞莱尼娅,她那因饥寒而显得瘦削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在洁白的月光照射下,时断时续地闪烁着光芒,如同两条星河。

但她的脸上,除了恐惧以外,更多的是坚定。

凄惨的月光没有照清士官的阴险与阴谋,却照清了瑞莱尼娅的悲伤、坚决和哈维尔的伟大的父爱。

月光,在悲剧之中,总能够将它的作用贯彻到极致,它现在就在执行这一项充满讽刺的工作。

下作的人,正和应被怜悯的人,处在同一片白月光下。

......

士官慢慢地向着瑞莱尼娅走去。他的脸上带着贪婪、令人反胃的笑,慢慢走向正如同一只瑟缩的小鹿一般颤抖的瑞莱尼娅。

“不要怕......只有一瞬,之后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嘿嘿嘿嘿......”士官的身体伛偻着,哈维尔给他造成的伤害已经过去了大半,但他仍旧不由自主地发着抖,无意识地微微夹着自己的腿走向瑞莱尼娅。他想要保持平静,但心中的恶念让他忍不住似笑非笑的恐怖声音。

哈克瑟斯看着士官如同一个僵尸一般走向瑞莱尼娅,心中感到一波又一波的反胃与嫌隙。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也没有要做些什么的想法。冲出去不过是送命罢了。他没有力量,拿什么去和士官抗争?哪怕士官已经受伤——受伤的狼更加危险。

正当哈克瑟斯扼腕叹息瑞莱尼娅这样一个动人的女孩就要遭受毒手时,瑞莱尼娅却从地上捡起了哈维尔先前掉下的剑,目光冷峻地看向士官,只是动作并不利索,眼神仍旧在闪躲着、颤抖着。

她不是什么武艺高绝的、只存在于童话、神话当中的女英雄、女骑士。也没有在这些故事结尾将会拯救她的一生的王子或是骑士。

她所拥有的,仅仅是漂泊的记忆,还有一直以来陪伴在她身边的父母。

他们一家属于这片大陆上,两大帝国都不接纳的流民,只能够在两大帝国的夹缝之中苟求生存。为何不接纳?他们的祖辈不过是先前这片大陆上无数的兼并战争中彻底灭国的小国的子民罢了,地位比不过伽思谛的王公贵族,武力抵不上伊维尔的精英武者。他们,在这时代当中,没有任何价值,不过是草芥。

瑞莱尼娅这一生已经过去了二十个年头,母亲三年前罹病去世了,过去这三年一直是父亲在呵护她成长。她从父亲那里学来了一些招式技巧,用以防身。

她依稀记得父亲在教会自己后十分高兴,但她只在脸上附和着,心中却希望永远都不要用上这些技巧。她也曾想过如果父亲也同样要离她而去,自己将何去何从,毕竟他们处在一个极度危险的阶级。

现在她得到了答案。

她是女性,没有男性那样强大的力量,无法身先士卒,上阵杀敌。但在这种时候,她生命中的至亲正在苦苦同敌人挣扎,为她争取逃脱的机会。哪怕赌上了生命也要换她一条生路,她如果逃走,那她恐怕余下的一生都会在自我愧疚之中度过。

她将何去何从?

她的人性将何去何从?

她的希望将何去何从?

瑞莱尼娅明白,她与父亲的漂泊之旅或许会在这里终结,她或许会遭到难以想象的羞辱,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有能力丢下父亲独自逃走,哪怕她面对的敌人绝对无法被她战胜。

“对不起,爸爸,原谅我不能听你的话......”仿佛对着什么诀别一般,她默默想道。

士官慢慢地走着,看见准备抵抗的瑞莱尼娅,他却愈发兴奋了起来,眼中透露着杀戮的凶光,仿佛他从未在先前的战斗中受过伤一般,他被自己的兽欲驱使着,又一次凭借那变态的杀戮欲望完全恢复了自己的痛苦,并且向着下一个目标,如同傀儡、木偶一般慢慢走着。

哈维尔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咬紧了牙。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刻感到除了厌恶以外的任何情绪,除了士官那类人。

哈克瑟斯又一次看向埋藏尸体的沟壑,远处的河流上波光嶙峋,云间的明月同样沉于水中,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将周遭的一切照的无比清楚,尤其是地面上的血迹。

鲜血、鲜血,处处都是无辜之人的鲜血,有已经干涸的,还有仍在缓慢地流淌的,纠缠着、挣扎着成了一副极度惊悚的画作。

月光、月光,无处不是悲戚之月的月光,有随着河流而泛动着的,还有凝固在半空中的,沉默着、凝视着成了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人们说月光是美好的,但为何现在只能够看见冷漠?

那过于仁慈的包容,正是对于罪恶的纵容。

那过于冷淡的旁观,正是对于人性的不公。

......

一股晕眩感朝哈克瑟斯袭来,将他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他头疼欲裂,反胃不已,只是扶着箱子的内壁不断地干呕着。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好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映入眼中的白月光与他脑中所现的漆黑不断冲突着,让他简直要发疯。

哈克瑟斯感觉有什么在悸动着,好像在同他争夺着什么,让他越来越难以保持平衡。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急剧加速,仿佛就快要挣脱他身体的束缚。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不受控制。

无数根青筋在他的脖颈上突兀地出现,随着他的心跳而肿胀、收缩。

他就快要昏厥过去。

......

而此时士官已将剑连同着剑鞘取了下来,猛地冲出去,舔了舔嘴唇,然后毫不犹豫、狠狠地砍向瑞莱尼娅。

瑞莱尼娅努力沉住气,向后退了两步,持剑格挡。

两把剑在空中相接,一把闪过寒光,另一把则套在浸满血迹的剑鞘中。

很快,那把在剑鞘中的剑就占了上风,慢慢地向下压制着。

两把剑的相接处,剑鞘上的皮革开了些花,几缕短兽毛慢慢飘落,随着交错处的不断上移而越来越多。

瑞莱尼娅深知自己拼不过士官的力量,拼尽全力将剑稍微向上抬了一点,然后利索的向一旁翻滚过去。士官的剑向着地面砸去,但立刻停住了。

瑞莱尼娅极快的站起来,很明显是防备士官的追击。

果不其然,瑞莱尼娅刚刚站稳,士官的剑便朝她的脖颈砸来,她双手挥剑,将士官的剑挡开,但士官不屈不挠,仍在挥剑,每一剑都朝着要害,要一次将瑞莱尼娅撂倒。

两人一个疯狂挥砍,向前迈进,另一个冷静招架,向后退却。

“哈哈!你是要等我自己用完力气吗?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士官一边挥剑,一边狂笑着说道。

“喂喂!虽然你是个女的,但能不能再用点力啊?啊?!这样我打得不够尽兴哦?”士官盯着瑞莱尼娅的脸,笑得更加狰狞了些。

“女人!哈!女人!”士官继续说道。“要打就给我认真打啊?!”顿了一会,士官“算了算了,毕竟你们也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能够让我满意!!”

笑声还在继续,两人的打斗还没停止,士官感到自己已经掌控了全局,似是在炫耀一般接着说道:“既然没办法打赢我,那怎么不乖乖束手就擒呢?我会好好疼爱你的......你会感觉很舒服的......相信我。”士官的嘴角挂着因贪婪而生的笑容,还有极度令人不适的唾液。

瑞莱尼娅面色苍白,饱含杀意地说道:“这就是伽思谛人?下作又恶心。我绝对会把你那东西用剑切下来的,正因为你说了这些污秽得无法入耳的话。”

瑞莱尼娅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人打斗,是在和一团会说话的垃圾打斗,而这垃圾集合了所有的令人反感的要素,但又具有野兽一样的强大力量。

“嗯~嗯~......不错么,你闻起来确实非常不错......这让我不得不更快地了结你了呢。”士官的鼻翼耸了耸,瑞莱尼娅身上的气味便被他闻了个遍。

“恶心......”瑞莱尼娅猛地一剑挥出,打了士官个措手不及,向后倒去,露出了破绽。她瞅准机会,猛地一剑向士官的心脏刺去。

“哦?这可不行。”士官突然笑着说道。

在士官看来,瑞莱尼娅不过是一个更弱的哈维尔罢了,毕竟瑞莱尼娅的技艺全都是哈维尔教的。

他已经同哈维尔作战过,早已了解了哈维尔的战斗风格,自然也能将瑞莱尼娅的作战方式估计个大概。

因此他故意露出破绽引她攻击,这样瑞莱尼娅才会露出破绽。

此消彼长。机会是作战双方所共同拥有的,士官深知这一点。

瑞莱尼娅的剑直直地刺进来,士官只是舒展手臂,偏转身体,便轻松地用手抓住了瑞莱尼娅的手腕。

“得手了。”士官这样说着,便将他那张丑陋不堪的脸凑近瑞莱尼娅。

瑞莱尼娅的两只手被迫从剑柄上分离,握着剑的那只手正被士官钳在手中,她就如同一只鹿,而屠夫已经磨好了屠刀,来到了她的面前。

瑞莱尼娅挣扎了一会,将头向另一边偏去,尽量远离凑过来的士官——士官身上有血的气味,还有满身的汗臭,像是个刚从万人坑里爬出来的半死不活的人。

她默默闭上了眼睛,紧咬着牙,随时准备张嘴咬向士官的脖颈。为了放松士官的警惕,瑞莱尼娅低下了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极限,只是泪水还会慢慢溢出,充斥着不甘和愤怒,挂在她的睫毛上。

她恨自己不能拥有更多的力量,就像个战士那样。

哈维尔的力气已经用光了,他只剩下意识还在挣扎,身体却已无法动弹,叫喊的声音也已经低沉的再也无法听见了。只不过仍旧有像是野鬼一般的低嚎:“可恶啊......那个垃圾......杂质......咳咳咳......”

士官扭动手腕,猥琐地笑着,丢掉瑞莱尼娅手中的剑,手慢慢伸向瑞莱尼娅的身体。他的脸上闪烁着胜利的光芒,还有令人反胃的欲望。

白月光啊,你是否还要继续漠视这一切?你是否还要继续包容这一切?

无言之月静静悬挂在空中,浩瀚的苍穹被寂静填满,一切都在沉寂着,如同月亮那亘古不变的容颜一般,直至永恒地沉默着。

月光没有作答。

无人能够作答。

月光所即之处,寂静无声。

在那些高尚的艺术之中,月光是美好的、迷离的、难以捉摸的。

有月光存在,下一幕往往美得令人心碎,虽然美丽可能是悲惨的情人,也可能是幸福的挚友,叫人为之心醉,又为之悲伤。

但无论如何,人们还是将月奉为神明,将月光视作美丽。

但是......艺术,它就是披着高尚外衣的欺诈。

人们以美丽的辞藻修饰主人公,毫不犹豫地为月光献上赞美,在完全不存在的事物当中寻找着世界的规律。

艺术会蒙蔽人的眼睛,让你认为好的东西就是好的,坏的东西就是无可救药的,但那不过是作者个人的看法。

我们无法看到故事之后的故事,无法看到创作者想展示给我们看的之外的延伸。

当你真正感受过世界后,你就会发现一切的一切都有所不同。

而月光,真的像人们所诉说的一样美丽吗?

当你在月光下受害,四周空无一人时,感受着无力与愤怒,面对这清冷的月光,你又会怎样想呢?

“为什么。”

“你要包容暴行。”

“为什么。”

“你要视而不见。”

“......”

月光是不会回答的,它从始至终都是那样的孤傲。

你看向它,回报给你的只会是月光。

你奢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能够向你伸出援手,所得到的不过是他们引以为豪的、所谓的高贵与虚假的礼节罢了。

你得到的只会是观望,能够依靠的却只有自己的力量。

白月光啊,你就是悲剧。

......

将触未触的一瞬间,从哈克瑟斯藏身的地方传出几声声音。

士官警觉地抬起头来。他扫视四周,那如同狼一般凶狠的目光慢慢地扫过每个角落,连一只蚂蚁他也不准备放过。

在那一个极为细微的声响消失之后,四周又一次被寂静充满,然而士官从这寂静之中感受到的并非安逸——他那样仔细地查看了任何一个可能被忽略的角落,根本没有发现一个活物,更不要谈有什么东西能够发出那样的声响。

士官放不下心来,便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一根粗绳,将瑞莱尼娅的手脚都绑了起来。瑞莱尼娅挣扎的很厉害,士官不耐烦地把剑抽出来,托着瑞莱尼娅的下巴,一字一顿的说道:“给我躺好了,婊子,我一会再来收拾你。”

瑞莱尼娅察觉到士官并不像先前那般游刃有余,她联想起刚才听见的声响,不禁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呵呵。你这垃圾,是不是害......”瑞莱尼娅的话还未说完,士官早已一掌打在她的脸上。

哈维尔的身体愤怒的颤抖着,但已没有了力气。

瑞莱尼娅看着士官向那边走去,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有什么东西......”但这之后,瑞莱尼娅想到。“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那会是什么呢......能够使这样的人感到恐惧。

士官将剑收回鞘中,但并未收全,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随时都要从将剑从鞘中解放出来。他全身的感官此刻都敏锐到极致,只为找出那个诡异的、令他感到一丝不安的东西。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在内心深处感到一丝踌躇——究竟为什么他会这样警觉,他自己完全不理解,这完全是他内心意识的反应罢了,这不过是出于他那如同野兽一般的直觉的反应罢了。

但,究竟为什么?

士官并不明白,但他确实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他慢慢地向着声响发出的地方走去。

随着他里那里的距离越来越近,士官的危机感从他的内心深处,如同不断膨胀的热空气一般慢慢涌出,覆盖了他的身心。

士官感到自己的胸腔正被压抑,并且让他的身体感到一阵燥热。

士官慢慢停下了脚步,他握剑的手正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尽管他已经仔细感知过周围的一切,但他依旧找不到任何东西,这一份未知感,刺激着他继续前进,但同时也加剧了他出于本能的不安,使他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士官感觉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压迫感。

他很确信这里藏着什么东西,但现在那东西处在暗处,而他处在明处,这也就是说他无法预知攻击会从哪里到来。士官的额头上、背上冒出一些冷汗,他原本应当是捕猎的狼,可现在他却感觉有什么在暗处盯着他,将他视作猎物。

孤狼在经历过血战之后,筋疲力尽,是没有任何力量同其他野兽斗争的。

从远处的山谷间吹来了晚风,在这片森林之中穿梭,顺着河流来到这片平地上。

士官只觉得背后一凉,他惊恐地向后挥出一剑,但只有刀光在空气中闪过,其余的还是沉寂。

正当士官暗自庆幸时,那声响又一次响起。

士官猛地回头招架,但并没有任何攻击到来。

声响持续了很久,还伴随着人的喘息之声。

士官警惕地向声源处看了看,他并未看到任何东西。正当他纠结是否要继续前进时,他听见了类似木头被破坏的声音,紧接着的是物体倒地的声音。

士官现在看见了,在屋内的阴影里正趴着一个人,而那人的身体正十分剧烈地上下起伏,很明显刚才的喘息声也是他发出来的,这也令他看上去虚弱不已。

这个人正是哈克瑟斯。

从十几分钟前开始的头痛,现在已经慢慢延伸到了全身,成了一股无力感,他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地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抢占着他的身体,正将他的灵魂一丝一缕地剥离开来,像是要撬开他脑海的铁锁一般,那东西正在慢慢试探,不断深入,而每深入一点,哈克瑟斯的晕眩感便深入一分。

除此之外,他还能感受到一些令人不适的感觉,像是爬虫正在他的大脑上蠕动,又像是一个铁板要将他分割成两半。

鲜红的痕迹,如同血色的蛇一般,从哈克瑟斯的心脏处慢慢延伸,蚕食着他的每一寸肌肤。那些血线所经过的地方,全部都被染成了血色。

哈克瑟斯没有参与任何战斗,但却像是刚刚脱离血战一般,浑身皮开肉绽,血线所及的地方,绽放出了新的伤口。

他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但他却感觉自己没有吸入任何东西,强烈的窒息感限制了他的思考,并且正在一寸一寸地削减他的意识。

哈克瑟斯品尝到了深切的危机感。

他很清晰的感觉到那东西已经快要成功了,一开始轻如蚊鸣的,在他脑海中的声音,这时已经隆如洪钟,每一次响动都震慑他的心灵,仿佛下一刻他的灵魂就要脱离肉体。

哈克瑟斯双目无神的看向夜空。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踉跄着跌出了藏身的木箱,因为他正拼尽全力同自己脑海中的东西斗争。

他想要怒吼,但是怒吼停留在喉咙中,再也没能叫喊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但士官等人则看得很清楚。

哈克瑟斯正发疯了一般用手撕扯着自己的脸庞,就连手经过伤口时他也毫无反应,好像他没有痛觉一般。

那些血线则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密布在他的脸上,最终充斥了他的整张脸。

尤为显眼的是,他眼睛中的血色正慢慢累积、浓缩,最后什么都无法在他眼中被看见,彻底成了血色。

就在哈克瑟斯的全身被血线覆盖的一瞬间,一切都戛然而止了,哈克瑟斯的身体停止了动作,禁止在空气中,甚至连伤口都不再向外渗出血液。

像是一场惊悚的戏剧,迎来了突如其来的落幕。

士官被钉在原地,没能挪动一步,很显然刚刚的一切都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但尽管如此,士官在原地以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完了哈克瑟斯从挣扎到静止的全过程,在那之后缓了好长时间,终于还是放下心来。

“切,我以为是什么东西,原来是条害了病的疯狗......”如是说着,士官笑了笑,像是在鼓励自己,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尽管他那如同野兽一般的本能还在警告他,但士官看到哈克瑟斯已经完全失去了动作,便大胆地向前走去。

士官走近,观察着哈克瑟斯,发现那些伤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但士官再一次确定哈克瑟斯的情况时,却发现他已经死了,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特征能够证明他还活着:没有脉搏,没有呼吸,甚至身体已经变冷僵硬,如同一具尸体。

但士官又看见那些血线,它们仍旧在抽动着,有类似血液的东西正在里面输送。

更确切地说,那些东西是戾气,是只有魔物身上才有的东西。

只不过士官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庞大、纯粹的力量。

那股力量令士官感到恐惧,但那力量似乎并没有聚集起来,也就是说,还没有一个意识来掌控它。而越是深入地看,士官心头的危机感便越是浓重,他下定决心杀死哈克瑟斯,以防出现意外。

士官决定借此将其抹杀,无论是哈克瑟斯还是那股力量。

剑出鞘的声音如同流光掠过天空一般转瞬即逝,那把剑已经狠狠地贯穿了哈克瑟斯的胸膛,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但那些戾气停止了流动。

士官拔出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自顾自地摇着头往回走。哈克瑟斯的身体则慢慢向前倒去,慢慢砸在地面上。

风骤然变急了,像是在哭嚎。

河对岸的森林中响起了叶片彼此撞击的声音,嘈杂而轻微,像是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远天飘摇过来的暗云,越过卫者之森中高山的巅峰,在逐渐兴起的喧闹之中,在将隐未隐的默默流淌在山腰的溪泉的注视下,慢慢蒙上了月的脸颊。

月光从山的另一边开始消失,最终彻底的黑暗笼罩了一切。

在肃穆的暗中,所有人都感觉先前的月光因此而显得有些轻浮、华而不实。

黑暗有时能让人们心安,因为在一个没有人能够窥见他人的世界里,那些难以保守的秘密便可以稍稍放下一些。

看不见他人,或许可以就此将他人忽略。

此时的人们会感到什么?愉悦?恶念?还是保守善良?

没人会看见的。每个人都这么想。

只有水声、叶声、风声在轻轻地附和着:“是的,是的。”

没有他人的世界,或许也照应了一种自由。一种脱离了现实的、让人心醉的自由。

......

瑞莱尼娅此前正挣扎着爬向哈维尔,但士官办事的速度快的惊人,她刚刚走到一半,士官便向着这边走来。

她无可奈何地停下,背着的手暗中从地上捡起一块较为锋利的石头,不断地用力摩擦着,但那根绳子太过结实,这么点时间根本不够把它挑断。

士官快步走着,从那步伐中,足以窥见他的欲望已经燃烧到了舌尖。

暗云拉下的黑幕还在不断地延伸着,最终罩住了哈克瑟斯。

月光彻底消失的那个刹那,士官突然感觉所有细微的声音都消失了。

河流仿佛凝固了一般,无论怎样都听不见声音;远山吹来的风也都突兀地停止了哭泣,林中的叶片也安顿下来。

一切都沉寂下来,但这种沉寂与先前相比多了几分庄重。

就像是人们在朝圣时的沉寂。

士官敏锐地感觉到这种氛围的变化。尽管他表面上装作镇定,但他的呼吸却明显的急促起来。

哈克瑟斯那僵硬的手指突然颤动了一下。

瑞莱尼娅看着那边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之情不受控制的从她的脸上满溢而出,她只是张着嘴巴,不过一言不发,牙齿由于颤抖而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士官看见了瑞莱尼娅的反应,料想自己身后肯定有什么东西,便动作迅速地把手放到了剑上。

但是他不敢转身,因为他感觉到后方传来了一股极强的怨念和杀意,就好像他的身后便是那些宗教的经书中所提到的地狱。他的全身都被一股巨大的压力给压得动弹不得,想要挪动一步都完全不可能。

那是他自己心中的重压在警示他——绝对不要轻举妄动。

先前哈克瑟斯所感受到的那种窒息感,现在来到了士官身上。

仿佛被蛇死死绞缠,无法动弹,无法呼吸,只能够感受到从自己内心深处传来的战栗感如同电波一般抵达全身。

士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毕竟他已经确定过,哈克瑟斯已经死了,那么现在站在他后面的东西是哈克瑟斯的可能性并不大。

如果是普通的山林野兽,那么也不足为惧,但最令他费解的便是为何他从那东西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无法逆转的压抑感。他这一生都还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魔物吗?士官从没见过有哪个魔物能够毫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更何况普通的魔物没有这样强大的戾气。

但他又突然想起哈克瑟斯体内流动着的戾气。

戾气是只存在于魔物体内的。人类如果吸收了戾气,要么变成魔物,要么直接崩坏,但前面的情况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

难道说哈克瑟斯不是人类?但那怎么可能?

魔物性情暴躁,对于战争和血肉极其敏感,怎么可能在他屠杀的时候不出现而偏偏在这时出现?

不是魔物,不是人类......那究竟是什么在后面?

究竟是为什么?!

士官的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各种可能性,然而全部被他一一否决。

那股压迫感又近了一步,已经快要碰到士官了。

士官握着剑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迟迟没有拔出剑来。

理智告诉他他可以回身轻松地斩掉那东西的头颅,但他的本能告诉他他此时最需要做的便是逃跑。

怎样抉择。

是做猎物,还是做猎人。

士官挣扎着。

风又一次流动起来,像是在怂恿着他行动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落入星河之中化作永恒。

做猎物必死无疑,做猎人尚有一丝生机。士官这样想到,做出了抉择。

他猛地拔出剑,转身,锋利的剑从剑鞘如同流银一般飞掠而出,在空中留下一道半月形的残影。

在挥剑的那一瞬间,士官耳边呼啸的风声骤然急促起来,然后又极快的衰竭下去,像是人群忽然注意到值得关注的对象而欢呼,然后又一次感到无趣,又一次归于寂静。

士官的眼睛紧闭着,握着剑的那只手停留在空中,慢慢地颤抖着,剑尖闪烁的光芒也随着上下晃动。

什么都没有发生,士官终于慢慢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前方只有空旷,远处的群山还像先前那样沉寂而阴郁,目光终点的森林还是像先前一样肃穆着。

一片树叶,被士官的剑斩作两截,一半缓缓地摇曳下坠,落到草地上,被风吹得翻动起来。另一半随着风缓缓上升,期间又突然下坠,然而又一次飘舞而起,扑扇着飞向了远方。

士官喘着粗气,面色狼狈不已。他终于又一次感觉到呼吸的自由。那股压迫感似乎已经完全消散了,他也可以动弹了。

一股重获新生的喜悦感,涌上士官的心头。

他是这样的庆幸,以至于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倒在地上的哈克瑟斯的尸体不见了。

从尸体倒地的那片血泊,延伸出一道足迹,参差不齐,显然走得很挣扎,但那足迹还是来到了士官的身后。

暗云蒙上了月,带来了黑暗,而黑暗虽然掩盖了真相,但却给予了罪人应有的惩罚。

士官收起剑,回头笑着看向瑞莱尼娅,但他看到瑞莱尼娅脸上仍旧是惊恐,而且比先前更甚。

他迟疑地顿了顿,慢慢转过头,看到地面上的血迹,然后脖子僵硬的转动着,吞了一口口水,看向自己脚下的土地。左手仅仅是放在剑鞘上,怎么也无法伸展。

暗云慢慢退去了,露出被兜在里面的、略显得有些刺眼的明月。

冰冷的月光倾洒而下。士官惊恐地发现有一道影子覆盖在他的影子上方,而那道影子的右手正高举在半空中,恰巧对准了他的头。

士官听到一声充满讽刺意味的冷笑,那笑声从他的脑海深处发出,直接颤动着他的骨髓。紧接着,他便看见那道影子的右手猛地砸下来。

还未反应过来,士官的右臂已经被截断,鲜血喷涌而出,在月下绽放出了一朵血花。

那手臂在半空中划过一个曲线,落在离瑞莱尼娅不远的地方。

哈克瑟斯从半空中轻轻地落地,平静地站在士官身后。

那朵血花在空中飞舞,随后无力的溅落在地上,同其他血迹混在一起。

士官在那个瞬间仅仅是感觉到了身体短暂地失去了平衡,然而很快他便发现自己身体的右边已经是残缺的了。

晚风吹过他的伤口,像是在往他的伤口上撒盐,还像是在庆祝他受伤,士官立刻便感到了自己右边手臂伤口的疼痛与寒冷,但这些与他的战栗和挫败感相比并不能算什么。

他的右臂是空荡的,正像他现在的思想。

士官侧过视线,看了看自己的右臂,断口仍在不断地往外冒着鲜血。热的血、冷的风、静的光交融在一起,那是沉寂,也是恐惧。

“不......不......”士官惊恐地用左手去捂着伤口,但除了得到新一轮的痛苦,他什么也没有改变,鲜血仍然在汩汩地向外流出,透过他的指隙,慢慢滴落在地上,染上了月光的冷色。

他又看向落在不远处的那只断臂。那只不久之前还接连在他身体上的手臂,此时尽管还握着剑,但已经毫无血色,开始变得僵硬,断口处也还在向外流着鲜血,慢慢地流过来,同他身体上流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汇成一小片血泊。

士官看着这场景,感到眼前一阵模糊,几度要晕过去,但伤口的刺痛感又把他拉回清醒之中。

而随着视线的再次清晰,他又一次看见自己的断臂,又几乎晕阙过去,不断地循环着这一过程,最终士官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清醒着还是晕阙着。

疼痛、晕眩......不断交替,折磨着他的精神,摧毁着他的意识与自信。

他感到自己的脑海一阵颤动,太阳穴不断胀痛着,一种近乎幻觉的、来自他以往经历的、盲目的自信最终摧毁了他,而这也是他逃避自己失败的事实的一种方法。

“哈哈哈哈哈哈......”士官近乎疯狂地看着自己的伤口笑着。“不可能。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会输?我怎么可能会死?......我明明干了那么多事......什么我都干过......没有人来制裁我!就连那国王也没法治我!我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士官的语调越发激昂起来,看起来他像是要说服自己。

“咳咳咳咳咳!......”

士官的全身都激动地颤抖着,并且因为激动而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突然,他狠狠地用左手撕扯着自己的脸,将那两道伤疤撕裂,渗出了血珠。同时,他又急切地用左手撕抓着自己右臂的伤口,脸上显现出了暂时的平静,仿佛在感受着什么,然后又突然狂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根本不痛嘛!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士官的整张脸都在用力,那张丑陋而凶恶的脸简直要崩裂开来。

“我没有感觉!我没有感觉!!......哈哈哈哈......就是说这些都是梦!哈哈哈哈哈哈!.......”

士官彻底疯了,他抬头看向天空,浑身鲜血淋漓,左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右臂的伤口,嘴角流出了血液与唾液的混合物,顺着他的脸流下,滴落在草地上......

士官已然是个疯子,一个失魂落魄的丧家之犬。

或许不该称其为丧家犬,应该说是刚从一堆污秽中爬出来的老鼠。

“哈克瑟斯”静静地站在士官身后,像是观赏戏剧一般,赞叹地看着这一切,双手彼此架着,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那也是赞叹。

然而似乎看腻了,“哈克瑟斯”放下手,猛地一脚踢在士官的头上。

士官狠狠砸在泥土里,脸陷入泥土中几分,身体先是一紧绷,然后彻底松懈,失去了意识。这一倒击碎不少土块,向着四周飞溅出去。

夜空中仍旧高挂着明月,在星幕的依托下,月散发着清冷的光芒。那光芒好像在诉说着什

么,是忧伤、忧伤,还是忧伤。

然而那不过是旁观者的主观感伤。

那遥远的星河与月,永远都无法理解人的忧伤,永恒得一如它们所散发的亘古不变的淡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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