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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名
- 晚饭前大青骡子骑车来机关找我，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宫，你考研究生吗？”
我愣了一下，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大青骡子看出我的疑惑，于是说“空军下文件了，今年允许咱们这批人考研究生了”，看到他兴奋的样子，我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接着说“走，去我房间喝酒，边喝边聊”。
“今天下午，机务大队宣布了两个文件，一个文件是关于全空军调整干部的文件，一个是关于在部队工作四年可以考研的文件”，在去宿舍的路上，大青骡子就讲开了。我让小公务员在机关灶打了几个菜，又自己拌个凉白菜，拿出常备的五香花生米，拉出床头柜，把菜摆好，倒满两杯酒，边喝边聊。
“老规矩，还是三七开”我说，他笑一笑，算是同意了，三七开的意思是一瓶白酒，他喝七两，我喝三两，每次都这么喝。习惯性碰一下，他酒杯里的酒下去一半，我酒下了一指。“先说调整干部的事吧，文件上说，感觉专业不对口的技术干部，自愿填表，单位同意盖章，逐级上报空军，空军会本系统内调整到合适的专业岗位，这倒是一次换单位的机会，你怎么看？”大青骡子说完，望着我征求意见。端起酒杯示意他干一杯，说“兄弟，估计不是什么好事，这么轻松地把好事给咱这些平头百姓？可能性不大。我分析，缺人的地方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好地方不会缺人，只能人满为患，可能被调整到边、少、穷、苦地区，还有一种就是调整到新机部队，这时最好的结局，我自己认为不可取，这事还是不掺和为好”。
给大青骡子又倒满一杯，接着说“考研是什么政策”，“部队新装备逐步列装，首长号召宁要人才等装备，不要装备等人才，人才是未来战争的最重要因素，”大青骡子喝了一口酒接着说“为了适应新型装备发展需要和打赢未来局部战争的需要，提前布局，培养一批高技术人才，空军鼓励在部队工作四年（含）以上的干部考研究生，各单位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拦。”我把酒杯贴近鼻子闻一闻，在想“考研是个好办法，可以换个更好点的单位，既是回原单位，起码拿到一个文凭”，于是就说“怎么报名？”“报名有两个渠道，一是凭师以上政治机关的介绍信到当地教委报名，二是直接到报考院校报名”，大青骡子对政策吃的还挺透彻。“你了解没，机务有多少人计划参加考试？”我接着问，“据了解有六七个人吧，只是意向，工作多年了，基础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大家没有信心”，大青骡子思索着回答。
“他奶奶的，报名试一把，自古无场外举人，在这儿太没意思了，天天没事干”，四两小酒下肚的大青骡子突然来了劲。“明天到干部股再了解一下情况，只要单位不卡，破釜沉舟，决定报名干一票”，我正式表了态。两个人又东扯西扯地唠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把剩下的酒闷了，大青骡子才骑车离开。望着离去的背影，思绪万千，这么快，来基地三年多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在最想离开这儿的时候突降天恩，漫天的乌云突然炸开一条裂缝，撒进耀眼的光芒，照亮我前进的方向。
“刘干事，有个事想咨询您一下”，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干部股，还没进门就开了腔。进门一看，就刘大能一个人在办公室擦桌子，便迅速改口道“哥哥，空军来文件说考研的事了，什么一个情况？”“宫大主任狗鼻子，真灵光，刚接到文件，昨天给机务传达了，你想干啥？”刘大能卖关子说。“哥哥，想报名试一下，可以吗？”我试探性地问。“够不够条件，可不可以，那还不是本大干事一句话，关键看你表现！”刘大能拿着堂说。“明白，哥哥，请你哈酒，吃鸡！”我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据说要开师以上政治机关证明，现在能开吗？哥哥”，我想马上把证明开了。“这儿正好有一张军区政治部的空白介绍信，我先开出来，你就负责牵头报名的事了啊，不过你还要给政委通个气，省得老驴争理，你的，明白？”刘大能把事给办了，还提了个醒。“谢谢哥，请你哈酒！”拿着介绍信就屁股冒烟似的溜了。
从干部股出来，看到政委在操场和别人说话，我就凑上去候着，“小宫有啥事？”，“政委，我想报考研究生，请您批准”，我带着乞求的语气回答。“嗯，嗯，司令部也缺少你这样的年轻干部啊，不过想进步是好事，那就考吧”，悬着的心一下释然了，连续鞠了几个躬，边鞠躬边说“谢谢政委，谢谢政委”，“不能耽误工作啊”，我已经走了很远，政委又补充了一句。
从刘大能处拿到介绍信的第二天就是报名的截止日期，必须去报名，否则一切落空。说来也巧，当天一个远房同姓本家叔叔来到了部队，不知怎么摸来的，当天下着雨夹雪，他戴着一顶有檐黑单帽，还包裹着一个花格子方巾，从前面看就像狼外婆，从后面看像只大公鸡，翘着尾巴，即使这样脸也被冻的通红，明显短小的棉袄外面系着一根绳子，裤管下方用两种颜色的布条扎着，防止风钻进裤裆里。说是来看我，他肯定有事来求我，以前从没过往，怎么可能来看我啊。晚上让小闫准备了几个菜，一起陪着喝酒，是为了堵他的嘴，守着别人，让他有话说不出口。最后他还是厚着脸皮说明来意，“这次来是想找你借点钱，给老大盖房子，孩子大了要找对象，没有几间房子矗在那儿，连个说媒的都不上门”。我不说话，直接给小闫使了个眼色，小闫就开了腔，说什么军人工资很低了，宫哥两地分居还要养孩子不容易了，不过小闫说的全是实话。最后我说“叔，您家孩子多，有难处，我也知道，刚才小闫也讲了，工资低，还要养孩子，我也很难，不过难帮难帮，您既然来了，也不让你白跑一趟，赞助您一个月的工资，100块钱，以后不用还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第二天一早，临走前，他在我房间里像鬼子进村一样翻腾了半天，把一双新解放鞋拿走了。送他到了车站，见他迟迟不肯掏钱买票，没有时间给他耗着，耽误不起，自己又给他搭了一张车票，他这才放我回去，他可能也琢磨透了我的心理。把这瘟神送走，抓紧去市教委报名。
过了几年，这个所谓的叔叔，一个招呼也没打，就无偿占用了一处本该由我继承的宅基地，把我家老爷子气得上火，要找他去理论，我说算了，咱们也不用，盖就盖吧，算是帮他了。再后来我父亲去世，给他家报了丧，他居然还想拿捏我一下，该出殡了，却不见他来人，负责办理丧事的主事说“五叔他们还没来人，要不要催一下”，我干脆地回答“把他当个屁放了”。估计得到我不高兴的消息了，本来在村头等我请他，最终知道理亏，还是灰溜溜地主动上了门。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记恨没有借给他钱？我确实没有啊！人心叵测啊。
在教委报名时，接待我的工作人员是个女孩子，见我穿着军装来报名，十分好奇地说“你们解放军也可以考研究生啊，部队里也有研究生吗”，我惊讶地回答道“有研究生，不过我们只能报考军校的研究生，还不能报考地方研究生”，“您是我三天来见到的第一个报考研究生的军人”，小女孩带着敬佩的眼神给说到，她一直注视着我填写报名表的整个过程，惊讶地说“您报考的军校是我表哥在读的学校，您是不是在机场啊，我表哥说，他毕业后就要分到咱们机场”，通过交谈，得知小女孩是刚毕业的师范生，分在市区某一中学任教，研究生报名期间被抽调来帮忙的。“有对象没，机场帅哥多，可以帮你介绍对象”，我调侃道，旁边的另一个工作人员随后就接了话茬“在你报考学校上学的就是她男朋友，还说表哥”。聊着聊着找到了交集，中国是人情社会，只要有关系什么事都不叫事，报名过程比想象的顺利，临走时，工作人员一直叮嘱，“记得来取准考证”。
尽管基础好，但是三年多了，有些知识被酒水冲淡了，有的被时间打磨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报了名，只准成功，不准失败。否则在基地的日子就难熬了，领导知道你有了二心，不安心基地工作了，不会再培养那你，会逐渐边缘化。想到这儿，必须背水一战，发疯式地复习每一门要考的功课。
突然收到一份电报“已知报研，望回母校复习，范”，看到这封电报，我泪如雨下。一看电报就完全明白了，发报人是范教员，我本科的指导老师，范教员是典型的江浙淑女、才女，又具有北方女孩的那种豪气，她刚毕业入伍做教官时还不满二十岁，业务精湛，为人和蔼，全系上下没有不敬佩和尊重她的，很多同学都亲切地称呼范妈妈。本科毕业时，就极力鼓励我留校，后来她还找到系领导、学院领导发函调我回学校，由于我自己主动性不够，事情就耽搁了。回学校复习更能集中精力，也不辜负恩师的一片苦心。于是找到参谋长，汇报了自己的想法，参谋长说“关系你前途命运的事，这是大事，同意你回学校复习，加把劲，也给咱们司令部争光，给整个基地争光”，“你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其他工作和石副参谋长交接一下”，“政委特别关注你，也去给政委报告一下”。“谢首长”，我边说边给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哎哟，这小子啥时间变成这么有礼貌了，平时在我办公室就像土匪一样，没大没小的”。
告别了参谋长，径直去了政委办公室，驴政委正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看报纸，见我进来，朝我瞥了一眼问道“报考研究生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政委这么关心我，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啊，激动地赶忙回答“谢谢政委关心，正是给您报告这事的”，“既然报了名，就要拼搏一下，不能丢咱们基地的人，也不能辜负了您的关怀呀”。“有这个心就好”，政委满意地说。“政委，有件事要给您报告，在单位静不下心来，工作学习两耽误，正好学校办了个辅导班，想去听几天，复习完了，可以回来安心工作”，说完忐忑地等待政委的回答。驴政委一边用中指轻轻地敲着桌面，一面扭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良久才开了金口“几天啊？只要把司令部工作处理好，参谋长同意，那就去吧”。“感谢政委，这就给参谋长汇报”，我没有把事先和参谋长报告的事告诉政委。有政委的这几句话，就是圣旨在手，退出政委办公室，心情大好，心都快跳出来了，有种突然冲破束缚，冲浪大海、翱翔蓝天的快感。
给参谋长回了话，又到石副参谋长办公室做了工作交接，取了点钱，就让小闫用自行车把我送到距基地五公里的国道，顺便抓了一辆去市里的公共汽车。去母校城市的火车只剩凌晨2点多一班了，十一月底的深夜寒气逼人，穿着马裤呢冬装的后背发出阵阵凉意，候车室里除了两个穿着厚厚的蓝色棉大衣的打盹的工作人员外，仅剩我一人，唯一的候车旅客。在候车室不断徘徊，不停地用双手揉搓自己的双耳和面颊，不停地跺脚取暖，脑袋也在不停地思索着，“这车站，更是我人生的重要一站，人生旅途在这儿暂停四年，但一直没有熄火，时刻等待突然狂奔的时机”。火车进站了，机车疲惫地吐着浓浓白烟，长长的站台仅有一个孤单的我，上车就是机会，就是转折，就是人生的又一次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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