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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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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退伍是部队保持年轻活力和战斗力的重要举措之一,也是不安定因素爆发的敏感工作,退伍工作成了部队各级领导极为重视的工作。每个新兵抱着不同的目的来部队,兴高采烈,信心满满。战士的家庭背景和自身素质决定了入伍的目的,学习基础大差不差的战士,不论来自什么样的家庭,想在部队考学,上军校,当军官;基础差的农村兵期盼能够转志愿兵;大部分希望入党、立功、授奖;也有极少数城里兵仅为部队混几年,镀镀金,回原籍等待安排工作;有的穿上军装在农村老家骗个媳妇。五花八门,真是大千世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退伍时情况完全不同,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部分达不到目的的战士会闹出各种幺蛾子。

又是一年退伍季,突然接到小老乡小张的电话,结结巴巴地说“主任,您、您、您好,我是一中队小张啊,您一定想办法帮我,您一定有办法的”,我心想估计是复员的事吧,是不是因为部队技术骨干紧缺,不让他复员啊,于是询问道“是不是不让你走啊”,“主任,不是的,我不想走,想转志愿兵,今年转志愿兵的名额突然变少,留不下,怎么办啊?如果留不下,刚订婚的对象估计也得吹”,小张紧张带个哭腔地说。“你赶紧到我这儿来,咱们当面分析一下形势,共同想想办法,别着急,路上骑车慢点儿”,我安慰说。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在小张家所在的县讨过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对他们一批兵从心理上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看到小张着急成这个样子,就想到什么事情必须提前规划,提前下手。

和小张接触并不多,在一个连队的时间就三四个月的样子,大个头,方脸,浓眉大眼,鼻子有点小,嘴巴有点大,总是露出一嘴白牙。印象中很老实,说话不多,但知道是老乡后,知道远近,每次说话都好像上气不接下气,有点口吃。尽管是冬天,小张见到我时,已经是满脸涨红,汗水沿着脸颊流淌,走路极不自然,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儿,而且不停地抖动,肩上的上士肩章上的黄杠杠磨损了大部,脚上的翻毛皮鞋前后的毛已经完全磨秃,变成了黑色光皮,看着小张的形象有些心疼。招呼他在我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接过水,迫不及待地用嘴边吹边喝。小张简单地说明了超期服役士兵的整体情况,以及志愿兵的名额,来不及拐弯抹角,我直接问他“你和那个基地领导走得近,中队领导你找了吗”,“主任,给您说实话,哪能够得上基地领导,只是找了中队指导员,我给指导员送礼1000元钱,他没有收,给他买的烟酒也都退了回来”,小张结结巴巴地说。“听说有人给你们副大队长送礼,全都收下,还要求开发票,如果转不了志愿兵就按照发票退钱,有这事吗?”我问道。“主任,我真傻,怎么不知道早和领导走动啊,人家杨安整天长在基地主任家,比你们的公务员干活还多,五一、八一,十一、元旦、春节、十五都给基地主任家送礼,据说主任家老丈人的忌日他都来送礼。杨安早就在外面嘚瑟炫耀,说是他啥都不用管,他大哥给他操心,还说转志愿兵后,过一两年就给他提干呢”。

我思索了一下,给他分析了一下形势“除杨安外,新宝、周华健和李副主任一直走得很近,这次李副主任务必死保这两个人,参谋长也会给周华健用劲”,周华健是修理厂的无线电员兼司机,长相酷似周华健,包括连队点名都叫他周华健。经常看到周华健开着修理厂的外场紧急支援车到处跑,外场紧急支援车是空军统一配发到机务部队的装备,在面包车的基础上改装,内部安装了工作台、相关修理设备、通信设备、供电设备等等,我坐过这辆车,当时内部设备已经被拆下,相当于机务大队的生活用车。周华健人灵活,有眼色,很会干面子事,还经常被借调到机关小车班帮助工作,和机关人员比较熟悉。“中队指导员肯定会争取把文和留下,中队无线电专业明显缺人,这是从公心论,从私人关系论,尽管文和与指导员不是老乡,但是指导员带出来的新兵,指导员骑的新自行车、家里的冰箱、洗衣机都是他送的,他爹这几年摆摊卖菜挣的钱基本花在指导员身上了…”

得吧得吧的分析很久,突然脑海里闪现一个极其孤独的身影,马上说“小张,你和成副主任熟悉吗?估计没有人找他,如果请他出面帮忙,还能起死回生”。小张面露难色地说“主任,我认识他,当新兵时,在咱们警卫排站岗,成副主任你当时还是参谋长,他经常去排里,而且和大家聊天,他这么大的领导,肯定都不记得我了”。成副主任飞行技术精湛,不善言辞,为人诚实,在参谋长的岗位上不久,就被调整到基地副主任岗位,别人都认为他是山东人,尽管他是河南人,不怎么喜欢拉关系。“事到如今,必须死马当活马医,我一会让公务员去他家侦察一下,只要他在家,你就马上过去找他,向他说明情况,在走投无路时想到他,请求他帮助”,我鼓励说。

“小陈,你去成副主任家送两壶热水,忙完后马上到办公室来,有事找你”,我拿起电话打给司令部小公务员,小陈很快跑到办公室,问还有没其他事,“你先去送水,看成副主任在不在家,忙不忙,回来告诉我”,小陈听完话,撒腿就去了。小陈是我从新兵连挑来的公务员,小个子,也就一米五多一点,小伙子小头小脸,天天微笑的娃娃脸招人喜欢,个子不大,劲头不小,手脚麻利,几个常委家的大小事都是由他跑腿,有时还送孩子们上学。小陈有时会到我宿舍打扫卫生,打扫完还不走,总是像个孩子一样围着我转,讲他见到的趣事,成副主任家公子哪个班才三人,别人问他考第几名,总是骄傲地回答第三名,还是副班长。不一会儿,小陈回来报告“成副主任在家看电视呢”。

“小张,你现在就过去,记住要卖惨,说话要真诚,带个红包过去”,我敦促小张赶快去办事。估计等了半个多小时,小张回来说“成副主任说了,他尽量帮忙,事成了就要努力工作,事不成,也别抱怨和埋怨,不过红包他没收”。“这样吧,你什么不要想了,努力过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一会儿就回去休息,我明天早上盯着成副主任,看他是否和参谋长接触,你那边有消息,也赶快给我联系,找不到我,就给小陈打电话,让他带话,不早了,赶快回去吧”。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我就像个片警一样在营院里溜达,注意力主要放在成副主任和参谋长两个人身上。两个目标同时出现,两个人都在向训练场运动,成副主任主动给参谋长递烟、点烟,边抽烟边聊天,不一会,成副主任开心地回家了,我想事情应该成了。中午小张给打电话过来“主任,真是感谢您,领导找我谈话了,决定让我留下转志愿兵了”,“祝贺你,小张,不过你今晚要赶快去成副主任家,他不要钱,你就给他买礼物,一定要感谢人家,人家是你的大恩人”。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又急促响起,“小宫,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参谋长打来的电话。

“参谋长”,见到参谋长,我谨慎地试探性打了招呼。“从明天开始,老兵离队工作逐步展开,三天之内必须全部离队。机关今年没有复退人员,主要压力集中在连队,基地党委研究,司令部牵头,组成四个司政工作组,下午集中搞一次培训,培训完马上进驻各连队,指导各连队安全顺利地搞好复退工作,有什么情况迅速向我直接报告;具体工作和军务股联系。”得到参谋长的指示后,出门直奔军务股。“首长好,请指示!”我打趣地向“瞎股长”打招呼。“宫大主任光临,鄙股蓬荜生辉,快快上香茶来”,瞎股长也满脸笑容地打趣道。瞎股长姓夏,原来是军务参谋,所以大家叫他瞎股长,笑面虎,见谁都是满脸笑容,但是一点儿亏都吃不得,他手下的胡参谋、白参谋都是他老乡,而且是他选调进机关的,关系也不怎么融洽。后来因为他给一个同乡复员战士档案里塞进假的三等功表格,后来东窗事发,被降职降级处分。从瞎股长处领到任务,赶快去找政工搭档“大老刘”。

“刘股长好,这几天给您当通信员了”,见到大老刘,我客气地说。大老刘是组织股的股长,个子大,有一米九多,肩膀平直,很瘦,驼背,圆红脸,浓眉大眼,眼眉与眼睛的距离相对较远,嘴巴很大,嗓门高,有点公鸭嗓。大老刘在闹专业,自从基地成立,他就是组织股的股长,本来他想去机务大队去任教导员,被人截和,领导为了搞平衡,把大老刘送政治学院学习一年,据说入学体检时发现患有肝炎,被退了学。回基地后又住了几个月的院,出院后找领导谈话要转业,领导不答应他转业,他就晚上十二点起来大声唱豫剧《朝阳沟》的著名选段“咱两个在学校,正正三年啊”,像留声机一样不断重复播放。晚上制造噪音影响飞行人员休息,飞行大队给政治处领导提意见,要求制止此行为,政治处主任和大老刘谈话后,不但症状没见好转,反而情况恶化了,不但唱戏,还手持菜刀耍来耍去,驴政委找他谈话,大老刘说“我每天晚上十点准时睡觉,这肯定是污蔑啊,给我泼脏水。”领导们也没好招,只能让他回家休养,过几天他又回来了,这样反复几次,领导无奈,心病还需心来医,最后免去股长职务,让他来年转业。大老刘这才恢复正常。

和大老刘驻队修理厂,和修理厂指导员见面勾兑每个复退人员情况,确定了一个重点人物“水塔”。水塔是一个战士的绰号,将近两米高,膀大腰圆,体重240多斤,别人一般不愿借自行车给他用,生怕把自行车压坏了,以前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这个人,只是远远地看到过,从来不穿军装和工作服,总是穿便装,原因是最大号的军服他也穿不进去,从当兵的第一天起,一次军服没穿过。我说“你们队其他7名战士都什么时间离队,先安排水塔的同乡离队,指导员、刘股长我们三个小范围请水塔吃顿饭,给他好好沟通一下,您看怎么样?”

指导员迅速招呼炊事班长准备了4凉两热,搬来一箱张弓白酒。指导员亲自把水塔请过来,然后把我、刘股长做了介绍,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啊,大老刘同志站在他面前,就像一只瘦马站在一头大象旁边。水塔带着一股火气说“指导员,我的事你解决不了,厂长都吓跑了,现在请咱们机关领导做外援了?”“正军,我和刘股长可是你的外援,是队友,听说你们要离队,基地首长派我们给兄弟们送行,咱两个是一年兵,好好整两杯”,水塔的真实姓名叫正军,可能这是第一次听到叫他的真名,我提议大家先搞个正宗喝法,一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宫主任,宫老弟,咱们一年兵,你比我还晚4个月,叫你领导老弟没问题吧?”水塔搬着我的肩膀说,压得我腰都弯了。“早一天也是老兵,你是班长,叫我老弟没毛病,尊重老战友是咱们的光荣传统,咱们兄弟俩敬两位更老的老同志一杯?”我看着水塔说。“那是必须的,我先干了,宫主任、老弟,你监督他们,谁不干,罚三杯,不,要罚四杯”,水塔很快响应。喝完第三杯的时候,水塔突然嘴一撇,委屈地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老弟,我干了五年,老乡都入党风光分回去了,就他妈我没搞定,我给龟孙子厂长送了那么多烟和酒,他妈的都没给我搞定,如果不给我入党,就不走,就告他”。

我俩便搀扶着出了门去方便一下,这时小风一吹,我马上清醒了,我的任务是劝水塔平静地离队回家。水塔估计也清醒很多,对我说“兄弟,你说这党票能给我不?”“兄弟,让我说实话不?”我晃悠着说。“必须说,说实话”,水塔立刻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党票不是给不给的问题,说实话,您老哥一年能在部队待多少天,您心里最明白,如果领导给你来真的,都可以开除你军籍了。领导没有下狠手吧?给了你在家的机会,才有抱得美人归的良缘哪,哥哥!你不入党,回去不影响安排工作,如果你一闹腾,不但让人认为小气,闹没了战友感情,闹大了还会影响老爷子的前程,老爷子的前程就是你的大前程。这次没入党,回去好好努力,一两年争取入党,哪大哪小,哪轻哪重您老哥必我明白”。水塔开始还没反应,后来就鸡叨米一样地点头。“我就生王八蛋的气,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水塔说话的语气很柔了,“赶快回去陪女朋友,折腾啥呀,你的东西收拾好没?”,我乘机引导他。“没东西,我大半年没在部队了,还有复员手续没有办完,办完我马上就撤”,水塔回答道。“手续由我给你负责办理,直接寄到地方武装部,放心吧!回去再干一杯,喝完这杯酒,不知什么时候再见面!”见我们两个搀着进来,指导员和老刘突然就站起来说“差点没找人去厕所救你们,担心你们掉进去了,快快,接着整”。“当兵后悔一阵子,不当兵后悔一辈子,正军兄弟圆满完成了保家卫国的任务,就要回家天天陪大美女了,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再聚首,我提议干这最后一杯前,请我们的正军同志作总结发言”,我说完后,水塔紧紧地咬着嘴唇,良久才说“我自豪,为当过兵自豪,我家老爷子的车还在营区门口等着我呢,我一会儿就走了。啥也不说了,我再回来,你们可不能不认我!敬三位,干了”,我看到他说话时,泪水沿着鼻洼流下。水塔分别和我们几个拥抱道别,望着满天繁星的深邃天空在想“我离队的那一天会是什么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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