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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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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过了半个月,周小货郎又来到吴家沟,找到父亲说,“你赶紧点,昨儿个,皮口那边又上来一船货,去晚了,怕是赶不上好的。”

父亲得到消息,立时像死囚听了特赦令,又觉得像忽地被绊了一跤,倒地后捡到了金圆宝,浑身每个汗毛孔,没有不舒坦的。

毕竟不是什么圣男,本身就没修什么德性,没有女人的日子,哪是那么好过的?干焅了这么长时间,这冷丁听说就要结束光棍的日子,心里哪能不痛快?

听了周小货郎的消息,父亲几乎没再多言,转身急匆匆回家了。回家的路上,脚步也比往常轻快了不少。

回到家里,父亲赶忙找出两条麻袋,给牲口装好草料。吴家沟距皮口,有三十多里路呢,大牲口一天往返,都是个紧利活儿,更何况是牛车?

装好牲口草料,又从柜底的钱匣子里,取出十块大洋。反复清点几遍,确实是十块,这才放心地装进褡裢,把钱匣子重新放回柜底。

一切准备妥当,见儿子坐在炕梢,父亲这才觉得,有件事,还没做好呢。

儿子已经八岁了,懂事了,有些事,是不该瞒着他的。像续弦这事,早晚得让儿子知道。要是眼下瞒着,到时候忽啦叭把一个陌生女人娶回家,弄得一家人格格椤椤,父子生分,反倒不好。还不如事先,先把这事跟儿子讲清楚。

想到这里,父亲走到炕边,欠了下屁股,坐到炕沿,掏出烟荷包,挖了袋烟,打火点着,抽了两口,转脸望了望儿子,正要开口,不知怎么,这会儿,嗓子好像被卡住了,张了几下嘴,愣是没说出话来。

怪事,父亲在心里嘀咕着。看来这种事,还真不是大白天,面对面,能跟儿子开口的。

“嗨,等晚上再说吧。”父亲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把烟抽完,起身到外面干活儿去了。

明天要赶远路,下午父亲早早卸了车,给牛加了草料。

傍晚做好饭,又给牛拿了两个饼子,增加了精饲料。把牛喂好,才回家收拾饭。

父子匆匆吃过饭,收拾好碗筷,天就擦黑了。

乡下人,鸡叫为亮天,擦黑便入夜。把锅刷净,父子二人便放被睡下。

父亲睡在炕头,儿子紧挨着父亲。父亲有心事,躺下后,就合计着把明天买妻的事,告诉儿子。

父子二人躺了一会,听儿子呼吸均匀,知道还没睡,父亲子鼓了鼓气,开口道,“儿啊,明儿个,爹去给你买个妈,中不?”

“买妈?”儿子问,“俺妈不是让你打死了吗?”

“别瞎说,”儿子的话,触到了父亲的疼处,赶紧辩解道,“倷妈是得病死的。”

儿子知道父亲不愿听自己刚刚说的话,停了一会儿,又问,“妈这东西,能买吗?”

“能买,有钱就行。”父亲说。

“买个妈,有什么用呀?”

“那用处可大啦。”父亲说,“你不是不爱逮爹做的饭吗?买个妈回来,好给你做饭呀,保管比爹做的好。”

这话挺实在,儿子听过,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问,“要是买个妈回来,你还打不打呀?”

“那得看情况,”父亲说,“要是顺听顺说,爹没事打她干什么?要是不听话,那还得管。倷爷活着时,不是常教你吗?这养女人,就跟养牲口一样,你使唤着,却不能惯着。不听话,你就得管教。”

“那买这个妈,我叫她什么呀?”

“叫妈呀。”

“那她能像俺死的妈那样待我好吗?”

“她必须得待你好,不好,你告诉爹,爹管教她。”

见爹这样说,儿子不再说什么。父亲也觉得一桩大事说成了。父子二人各自睡下。

第二天一早,鸡鸣头遍,父亲急忙起身,到牛圈给牛再添一和草。回身装了一筐柴草,到灶下做早饭。待把早饭做好,才到里屋,叫醒睡意正浓的儿子。

待把家里的一切收拾停当,父子二人吃过早饭,父亲挎上褡裢,到院子里套车。东方将要放白,父子二人就赶车出了吴家沟。

今天要赶远路,父亲担心牛会出过头力,便不坐车,尽量减轻车子的重量,跟在辕牛身边,一边吆喝着,一边急步往皮口那边去了。

一直走到太阳偏西,才赶到皮口。在镇边,父亲向过路人打听交易的地方。还好,就在镇边,父亲很快就找到了。是一处四邻不靠的独门大院。

父亲把车赶了过去,把牛拴到大门边的拴马石上,从车上取下草料,开始喂牛。看牛开始吃草,父亲把鞭子交给儿子,叮嘱儿子别乱动,转身就往大门那里走。

大门原是朱漆的,经年失修,朱漆已脱落,这会儿变成灰色了。

父亲来到门前,小心地敲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大门开了,从里边闪出一个莽汉。

这莽汉一身黑衣,秃头,面色黝黑,络腮胡子,眼里泛着凶相,一眼看上,就觉此人刚从山上下来。

父亲平日在家,虽说打起老婆,凶相毕现,两眼泛红。可这会儿见了这莽汉,却像草狗见儿狼犬,两腿先自发软。

“你要干什么?伙计!”那莽汉见父亲怯弱得不敢说话,先问了一句。

“俺想买个人儿。”父亲见问,怯怯说道。

“买人呀。”那莽汉听过,又问,“地上的,还是炕上的?”

父亲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翻动着眼珠子,看着那莽汉发愣。

那莽汉见父亲是个空子,跟着解释道,“我问买回去是帮工呀?还是当老婆的?”

“当老婆!当老婆!”父亲这回听明白了,赶紧应声道。

“其实都一样,”那莽汉说,“这人卖给你啦,左右听你的安排,你想怎么,就怎么,俺也管不着。不过有些话,俺还是得先跟你交代明白,省得人买走了,又回来跟俺打麻烦。

“咱这个买卖,虽说是个血财儿,那也得讲究个职业操守,就是那什么,诚信第一,公平交易,童叟不欺呢。

“这买老婆,跟买牲口可不一样。买牲口,一个是看膘头儿,二是看牙口儿,三是看块头儿,最后再拉出来走两步,也就八九不离十啦。

“这女人就不一样啦,有的人呢,他稀罕大块儿头的,有的人稀罕消苗的,有的人稀罕单眼皮儿的,有的人他稀罕双眼皮儿的,有的人稀罕面皮白净的,有的人他稀罕面皮儿红黑的,有的人稀罕高个子的,有的人稀罕矮个子的,大厨子应付吃货,众口难调呢。伙计。

“早先就有人到俺这儿来选人,结果左瞅瞅,右瞧瞧,磨磨叽叽的,一天也没相中一个,挑花眼了,伙计。

”就因这个,咱现在是一色包装,统统一个价儿,十块大洋,随命儿趟。

“说实在的,伙计,咱一般的人家,买一个女人回家当老婆,又不是人家皇上选美,富家娶妻,不斤不利,就得了。才十块大洋一个,你想挑什么样的?是不?

“你仔细合计合计,你要是不到俺这里买,去找媒婆保媒,得不得给说媒的钱呀?你娶人家的闺女,得不得给人家女方家彩礼呀?你要办喜事,得不得花销呀?

“这三开销,四开销,娶房老婆,没个百八十大洋,能转得开吗?

“如今你搁咱这,只花十块大洋,就把老婆娶回家,多便利?你说是吧?伙计。”

听那莽汉说得在理,父亲在一边连连点头。

见父亲连连点头,那莽汉跟着问,“俺说得在理吧?”

“在理,在理。”父亲说。

“那就进来吧。”那莽汉边说,边摊开一只大手。

父亲明白他的意思,痛快地从褡裢里摸出十块大洋,递到他手里。

那莽汉抓住大洋,挨个翻看了一遍,最后拿出一枚,食指和拇指掐住大洋中心部位,放到嘴上用力吹了一下,贴到耳边听了一会儿,直待大洋铮铮鸣声消失,才把大洋揣进兜里,侧过身,对父亲说,“进来吧,伙计!”

父亲嘱咐儿子看好牲口,转身跟那莽汉进了院里。这时从东厢房里,传出划拳的声音。想想刚刚莽汉跟他说话时,嘴里带着酒气,知道这些人正在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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