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w.cc

加入书架 | 推荐本书 | 返回书页|手机阅读

00书屋 -> 仙侠小说 -> -> 第三章 星辰月亮
换源:

第三章 星辰月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南通街盛景少不了官府的大力支持,那些爱恨情仇好似都掩盖在这种璀璨夺目的假象下,变得十分遥远。

可危机往往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姜潏星盛情难却,收下了少许黎温所赠的糕点食玩,当下的心思全在梁富商一事上。

她明日一早要去问天阁,跟黎温约好了在问天阁门口碰面。

周楠尘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狗尾巴草,挥手同姜潏星道别:“明日见,今晚好梦!”

告别黎温二人,姜潏星慢步走回到客栈,今夜宾客往来络绎不绝,客栈大堂还有许多划拳猜酒的大汉。

她跟伙计要来了热水,简单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就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关于方才黎温和周楠尘的话。

从小接受的教育里,杀妖仿佛是一件理所当然又天经地义的事。

姜潏星思来想去,一个鲤鱼打挺,猛坐起身。睡不着就睡不着吧,她也不是非睡不可。

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身为灵体,不吃不喝一辈子都没问题,睡眠也可有可无,修炼靠的从来都是凡间稀薄的灵气。

她定的这一间房间是三楼,窗户正对着一棵非常粗壮的树。推开窗,姜潏星掂量着那十步远远的距离,利落一跳,稳稳落在离自己最近的一根粗枝上。

姜潏星寻了个舒适的坐姿,背倚靠着树根,颇有几分睁开望一宿星星的架势。像今晚这么闲散的机会实在不多,哪怕发呆也好,她一直就觉得人是需要偶尔放空放空自我。

自有记忆以来,每日都是繁重的事务,忙着奔波,忙着练剑,忙着学习,忙着杀妖。

没有一刻是忙着为自己高兴。

虽然吧……能为百姓杀妖也算是一件高兴事。

姜潏星仰头半天,睡意没有半分,倒是脖子先喊累。今夜的云有些密集,星星隐隐闪烁在其中,圆月晦暗,看起来像是不久后要下雨。

数了一会星群数量,越数越乱,那云飘忽不定,尽捣乱,实在惹人厌。

姜潏星撇嘴,又从头开始数。

左手边发出一声微弱的声响,姜潏星顺着声响看过去。

右手侧的一间房,轩窗被一只手轻轻推开,指如青葱,肤如凝脂。

顺着被打开的角度,姜潏星坐的地方略矮一些,很轻松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主要是太好看了,姜潏星想不记住都难。

美人的脸总是能叫人印象深刻,以前书上总看见什么美人如画之类的描写,姜潏星总嗤之以鼻,觉得全是吹嘘。

现在,姜潏星对着那张脸,今晚发出了第二次感叹。

美人如画这四个字,用在对方身上,简直是名副其实。

太微望舒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又碰见姜潏星,略微思索片刻,将窗彻底打开,学着姜潏星的模样跳到不远处的一根枝干上,双手撑在上面,两只脚空荡荡的晃悠几下。

这脸长的好看,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姜潏星既然刚才放她走,也没打算现在反悔把她抓起来砍掉。看太微望舒悠闲的姿态,也不像担心这个问题的样子。

正好也能随便治治自己的好奇心。

两人的位置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姜潏星动了动脚,脚尖轻踢一下对方的枝干,直接问:“你们妖不是向来以虐杀人族为乐,以此为荣么?刚才那个迷路的孩童,你是真的一点想法也没有,单纯想帮助他寻家?”

少女的主动搭话让太微望舒惊讶了一瞬,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在你的认知里,妖难道就该生来恶劣么?”

姜潏星愣怔住,而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坦荡承认:“我曾这么以为,可今日却忽然发觉这样的思想很可怕。我曾认为但凡妖类,都该死于我剑下,甚至从未想过,会不会也有你这样另类的妖。”

说完,姜潏星低头皱眉,轻声呢喃了一声:“我也不算蠢笨之人呀,怎么就觉着脑袋不够用了呢?”

那语气中似埋怨。

太微望舒别开眼,云层挡住夜色,朦胧的月光铺上点点微弱的星光,落在眼中有一种别样的美。

太微望舒抬手比划若隐若现的月圆。

另类的妖……

妖界入侵人间以来,已有上千年,从嘴里说出来不过短短一句话,却是用数不清的肉骨,血淋淋的搭建起这座岁月的桥梁,从千年前……直到千年后的今日。

光阴似箭在她这里,不管用。她的一切自妖界大乱那日起便静止了。

太微望舒半低垂着眼眸,轻轻笑了一声。

一千年。

一千年了。

久到……她也快忘了曾经的妖族是什么模样。久到,从前再正常不过的妖,如今只是另类。

久到,失了理智的妖,才是妖族正常的存在。

太微望舒似告诉自己,也似告诉姜潏星:“不是。”

姜潏星愣怔片刻:“什么不是?”

太微望舒望着姜潏星,神色认真:“妖并不是生来性情暴戾,曾经的妖族和现在判若两样。我们爱行侠仗义,爱吃喝玩乐,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修为进展。凡间在妖的眼中,是好奇的,是有趣的不解的。那时,我们的生活每天都很肆意快活。”

那时候山青海秀,欣欣向荣的妖界,如今却和凡间惨状并无两样。内斗不休,侵略凡间的所谓宏图伟业,被奉为妖界最荣耀的事情。

凄苦的哭喊声无处不在,妖界的子民在恐惧绝望中生活,而她……成了逃兵。

太微望舒能理解那些想要杀她的驱妖者,因为她也曾手刃同族,浑身沾满至亲的血。

谁都别无选择,这世道乱的一沓糊涂,除了生存,什么都显得不重要。

姜潏星和太微望舒互相对视片刻,夜半的风带着微凉扑在身上,带动周围的树沙沙晃动。

客栈后院的高墙外,时不时传来行人经过时的脚步和攀谈声,唯有姜潏星和太微望舒立身树上的这一方小天地,安静的不像话。

姜潏星忽然发觉,他们总不自觉陷入一叶障目却不自知。

所听所闻所见,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但至少,此刻姜潏星透过太微望舒的眼底看见了和自己一样的执着。姜潏星在夜光的润色下眉眼显得平静,她想告诉太微望舒,实际上也这么做了:“我信你。”

太微望舒垂下脑袋,露出乌黑的头顶,悬着的双腿轻荡几下。

姜潏星也放下双脚有样学样,玩的不亦乐乎,期间还不忘问太微望舒:“你和那些满脑子都是杀人的妖不一样,你来人间是为什么呢?”

太微望舒眼里有化不开的郁色,听到姜潏星的相信,脸上明明在笑,眼底的色彩偏偏越发可悲:“天大地大,无处可去。且作为妖,我也该为这些无辜的百姓做点什么。”

姜潏星点头,没有追问。

太微望舒性子静,两人作伴在树上过了一宿,谁也没问对方,为何彻夜不睡。

姜潏星拔下一片叶子,放到嘴边吹了吹,没成功。

“你是跟我第一个心平气和坐在一块的妖。以前都是见面了直接开打,我都没想到,居然还能有和妖聊天的一天。”

太微望舒轻笑:“我遇见的大多数人,发现我是妖之后,对我或是避之不及或是赶尽杀绝。你也是为数不多,选择放过我的。”

姜潏星瞪大眼睛:“那你现在还活的好好的,那些要杀你的人……”

太微望舒回忆了一下:“我略微施个障眼法就脱身了,有些道行高点的会比较麻烦,要斗缠许久才能脱身。”

姜潏星上下扫视太微望舒的身量,看着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身躯下,武力值出奇的高。

姜潏星暗戳戳思考,如果她跟太微望舒打起来的话,谁更厉害些。

太微望舒倒是好奇另外一点:“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妖的?”

自己的修为并不低,之前身受重伤导致屡屡碰壁,可自一百年前伤势痊愈后,在她隐匿妖气的情况下,从无一人能识破。

方才南通街碰见时,姜潏星有意无意的释放丝丝缕缕的清气围绕着她,她就知道对方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可她没想到,姜潏星居然放她走了。

姜潏星歪嘴一笑,对于识别妖魔这一块,她是相当有自信:“那是因为我厉害!”

太微望舒见姜潏星洋洋自得的神气模样,猜测:“你是带了什么有关清气的法宝,所以才识破我妖身的吧?”

姜潏星哼笑一声,倒也没反驳。

她身上的清气与生俱来,但确确实实是靠清气辨别的。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远处公鸡打鸣,太微望舒率先跳下树,微微仰头跟姜潏星道别。

姜潏星点点头,伴坐一夜的情谊本就不多,就算她没有打算杀太微望舒,也暂时做不到和妖交朋友。况且,她松懈的足够久了,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等着她。

太微望舒推开后院的门,身影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回眸一笑:“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么?”

姜潏星叼着树叶,闻言微顿。

太微望舒:“我……你挺合我眼缘的。”

说实话,姜潏星长得并不漂亮,五官凑在一起普普通通,明明一身衣裙干练简单,别在腰间的剑看着也不凡,但偏偏就有一种饱读诗书的书香气息,谈吐间善恶仍懵懂,心智未成熟。

但太微望舒这些年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像姜潏星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独她一个。

作为一只妖,太微望舒非但没有感到敌意,甚至生出一丝莫名的亲近感。

姜潏星刚刚还想着不和妖做朋友,这会儿望着太微望舒漂亮的脸颊,有些恨自己不争气,欲盖拟彰咳两声,小声道:“姜潏星,姜茶的姜,潏露的潏,星辰的星。”

太微望舒看上去似乎更开心,笑的眼睛弯弯,脸颊左边形成了一个不明显浅窝。

“我姓太微,名唤望舒,形容明月的那个望舒。若日后有缘再见,希望我们不会是敌对的关系。”

姜潏星也不自觉的扬起唇边,舒展眉眼,回道:“太微望舒,我记住你了。”

只要太微望舒不造杀虐,或许她们便不会有成为敌人的一天。只不过,世事无常,未来的人生走向会不会偏离此刻的打算,谁也无法笃定。

姜潏星也希望,日后见面,她们不会成为敌人。

目送太微望舒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姜潏星也从树上跳下来,回房间洗漱,稍微将仪容整理一番,目标明确,直奔问天阁。

问天阁坐北朝南,采用传统工艺,红砖绿瓦大气简洁,三楼高的建筑在整条街中并不显特别,唯有问天阁门牌上镶金的边框,十分夺人眼球。

据说这是七八个朝代之前的帝王亲笔所赐,大手笔用当时还很稀缺的金子造的匾牌,以示问天阁当时在帝王心中的盛宠。

问天阁的问世,同妖界作乱之初一个时期,诞生于燕国,人族能和妖血战千年,很大程度是因为历代问天阁能人辈士知天命,靠卜卦算命为人族避祸,从而争取生机。

哪怕朝代演变,问天阁始终没屹立不倒。

直到如今,各国的帝王身边,都有来自问天阁的弟子作为国师。燕国成为凡间第一大国,问天阁功不可。

姜潏星走进问天阁,被约摸十岁左右的幼童引路至雅间。

如今问天阁的掌门是悟虚道长,因年岁已高,平日深居简出,已经有许久未曾露面。

代为执掌的是自幼在问天阁长大的五旬老者,智无道长,其二弟子是下一任掌门人,如今正跟在智无道长身边学习打理内务。

听闻她是清肃山剑门三弟子,智无道长亲自接见了她,二人落座后,道长开门见山,率先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智无道长满头银白发丝,着一身玄色长袍,面容端净。

不像是德高望重的高人,更像是拿着戒尺罚抄书的老先生。单单是板着一张脸,威严和肃清之气就油然而起。

姜潏星还未将满腹疑惑述之于口,一坐下就被智无道长先发制人,不由好奇对方这句话所谓何意:“道长还未听我的问题,怎么就天机不可泄露了?”

她的问题都还没问出来,就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来搪塞她?

若是在街边摆摊的所谓神算子,张嘴就告诉她天机不可泄露这种一看就是骗子的话,她可能会把桌子给对方掀翻。

不过姜潏星还是讲道理的人,理智尚能控制情绪,乖巧的坐着,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智无道长,试图通过眼神表达自己的疑惑。

智无道长虽年入五旬,可一双眼依旧犀利清明,他伸手捋了捋胡子,说出来的话让姜潏星有些心惊。

“你应天道而生,若问自己的命运,天机不可泄露。若问人界之外的天外天,那也是天机不可泄露。若施主要问其他事,老朽依然要告诉你,窥探天机的后果,并非你我所能承受。”

姜潏星沉默许久,心中暗暗感叹天机阁果然名不虚传,单是见上一面,对方连她想问什么都知道的明明白白。

可她依旧不死心追问:“妖界为祸人间,证实世间真的有六界存在,那为何,人族所信仰朝拜的神族却无声无息,他们是不存在?亦或是冷眼旁观?”

什么佛祖菩萨,什么道教巫术,人类信仰的那些神仙就像凭空捏造般,从未降临过这乱世之中,亦不曾如神话故事那样救众生于水深火热之中。

那些传说,如同频死之人捏造出的盛世,用来自欺欺人。

智无道长缓缓摇头,端起热茶轻抿。

姜潏星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有些难为人:“道长,我只想知道,所谓的天界究竟存不存在?”

智无道长叹息:“天机……”

姜潏星一听这个开头就泄气了,嘴上快速接到:“知道知道,天机不可泄露,能不能换点别的说辞。”

这句话他都说第四遍了……

姜潏星郁闷不已,举起茶一口干掉。

智无道长却笑了笑,声音不徐不缓:“天机施主早已知晓,至于天机为何,只有施主才清楚。”

姜潏星闭眼,脑壳突突胀痛。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语,她真的理解不了。

什么叫她早已知晓?她要是知道的话,还用来问天阁解惑么?她知晓天机这件事,怎么连她本人都不知道?

还有,什么又叫做只有她知道?

知道什么了就知道?

虽然师父从小就抱着一大堆书试图熏陶她都情怀和书香气,但姜潏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长久在书堆里长大,书香气质她是真的有一点,但是不代表她胸有文墨呀……

她从小直肠子,这些弯弯绕绕的话,落在她耳朵里就是云里雾里。有时后知后觉的领悟其中意思,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不知所云。

智无道长不理会姜潏星的困惑,将人从待客雅间赶了出去。

姜潏星无精打采地从问天阁出来,太阳正盛,晒的眼睛难以睁开。

最晚和太微望舒观月的时候,看起来像憋着要下一场雨,没想到雨没落下来还晒的要命。

她用手挡在额头前,四处张望黎温和周楠尘的身影,说好了在门口碰头,带她去敲那梁大公子和妖女的。

这一趟是什么也问出来,貌似……还被智无长老给嫌弃了。

嫌弃她做什么?换谁来,听见智无道长左云右云,扯一堆似是而非的话,也是会同她一般晕乎。

姜潏星正纳闷,往前走了几步,抬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对面的黎温,脚步下意识停住。

黎温撑了一把宽大的油纸伞,苍翠的碧色衣袍携带着一股无形的清新之气,仿佛冲淡了周围的炎热。

伞下的黎温神采奕奕,看见姜潏星的身影,往前迈了几步,将扇分了一半到姜潏星的头顶,略带笑意:“可得到解惑了?”

姜潏星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周楠尘,点点头,又问:“周公子呢?”

二人走在街上,黎温不动声色的将伞倾斜至姜潏星的方向,没有回答,反而问姜潏星:“可用过早饭?”

姜潏星不怎么饿,本想敷衍了事说自己已经吃过,没想到黎温并未等她回答,语速极快的,又接着说道:“我还未用早饭,如果姜姑娘不介意,能否陪我先填填肚子?”

姜潏星眨眼,下意识的点头。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

那她就勉为其难陪对方坐一坐。

两人寻了一处在阴凉地卖面食的摊子,正是早市最繁忙的阶段,老板是一对夫妇,忙的满头大汗。老妇人见二人有意帮衬,笑眯眯地擦着一张刚收拾好的桌子:“客官请坐,想吃点什么?”

黎温收起伞放在桌边,侧目询问姜潏星的口味。

姜潏星正想说自己不饿不想吃,怎料黎温懂读心术似的,在她拒绝之前笑着说:“我这人脸皮薄,若姜姑娘在旁边看我一人吃,有些不大好意思。”

姜潏星扭头坐下,抬头望了眼黎温含笑的面容,随意道:“那要一碗汤饼,两个馍馍。”

黎温转头对老妇人温声道:“要两碗汤饼,两个馍馍。”

老妇人记下,又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黎温端起桌上的茶水给姜潏星倒了一杯:“楠尘临时有事来不了,他昨晚一直期待着今日带你去梁府之后,一同去这白鶴县最著名的玉临轩吃饭。”

姜潏星不了解白鹤县,第一次听玉临轩,接过茶杯,问:“玉临轩是什么地方?”

黎温解释:“白鹤县是出了名的美食天地,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这玉临轩,据说玉临轩的食物样式精致,味道别出心裁,是白鹤县的活招牌。来白鹤县不去一趟玉临轩,等同白来一趟。”

面食被端上来,听黎温说完,她拿起一个馍馍大啃一口:“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待见完那位梁大公子与妖女,我得启程回清肃山了,这一趟出门就是五年,我有些挂念师门。”

黎温闻言,点点头,见姜潏星进食的模样颇为豪迈,低声提醒:“慢些吃,小心噎着。”

姜潏星嘴里塞着一大口馍馍,确实有些噎人,端起汤饼吹了吹,就着汤把两个馍馍解决掉。汤喝干了,她才开始吃面。

黎温只吃了一半就放下了筷子。

姜潏星见他吃饱了,碗里还剩一半汤饼,不由拧眉。

这人高马大的体型,就吃这么一点饱了?

她真的是矮的冤枉。

女子中,她身高中等,跟黎温站一块,才堪堪到他的胸前。

姜潏星回想过去,她从小就漫山遍野的跑,按理说不该这么矮才对。也不知道是不是凡间灵气太稀薄,导致她营养不良,连累着让个子也长的一般般。

姜潏星吃完自己的汤饼,见黎温确实没打算继续进食,于是问黎温:“你还吃吗?”

姜潏星指着他的碗,问的太突然,黎温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摇头。

姜潏星先是把吃干净的空碗挪到一边,然后伸手把黎温那碗拿过来,埋头苦吃。

黎温被姜潏星的动作弄得一愣一愣,一向以笑示人的面上带着错愕。

姜潏星吃东西快,几口吃完,擦干净嘴巴,见黎温还呆愣着,不由感叹:“瞧着,你似乎十分富裕?”

黎温没跟上姜潏星跳脱的话题,思绪混沌,顺着姜潏星的话,迟疑道:“额,银钱方面,从……从未缺过?”

姜潏星明白了,感情是富家少爷出门历练,于是点头:“这世道种粮食极其艰辛,况且朝廷粮税收的也高,浪费粮食非常可耻!下回若是吃不了这么多,要提前和摊主说明分量少点。”

黎温起初还听的云里雾里,听完姜潏星的话后不自觉的又看向放在姜潏星面前,本是他吃的汤饼。

黎温张了张嘴,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梁,自动掠过关于下次怎么怎么这种话题,有些磕巴道:“这、你…我、你…不是,我们…男女授受不亲?”

姜潏星愣怔,以往和师父师母、师兄师姐他们在一块,为了避免浪费粮食,都是会互相兜底解决吃剩的食物。

黎温的反应,让姜潏星忽然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师门手足一样亲密的关系,和异性同食,是不应该的。

她低头看了看已经被自己吃干净的两个碗,后知后觉的开始尴尬。

姜潏星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脸,对黎温解释道:“抱歉,除了师门的人外,我没交过朋友,这次是我越界了,让你感到不适我很抱歉。”

姜潏星怕黎温不信,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我发誓!之类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第二次!”

黎温撇开头,瞄了一眼姜潏星面前的两个空碗,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起身付账。

他自幼锦衣玉食,说一句奢侈不为过,浪费粮食这种事情,有时想起来便会注意,但也没多重视。这些年行走江湖,亲眼见过百姓的困苦,比书上所言更令人发指、触目惊心,若是以前有人指责他浪费可耻,黎温或许会用权势压人,但现在,他自觉心虚,还隐约混杂着一些难以言明的感受。

就好似,自己的富贵身,是一种罪过。

况且,他本以为自己有所成长,但下意识的举动仍旧贯彻着这些年被娇养出来的毛病。

黎温深吸一口气,看来他的磨砺仍道长且阻,需继续沉淀。

姜潏星怕黎温把伞忘记了,帮他拿着伞,站在一旁等着。

黎温付完账就看见姜潏星面容乖巧的等着自己,日头正猛,闷热的身上黏黏腻腻。

黎温敛下眸,从她手中接过伞,缓缓打开。

姜潏星感受到头顶的阴影,虽然还是很热,但至少眼睛能睁开,不必被晒成眯眯怪。

黎温带着她租了一辆马车,赶车的车夫询问清楚目的地,待双方协商确定好,先付了一半铜钱作为押金,车夫十分热情,等二人上车,手上缰绳一拉,马车咻的一下直冲而出。

姜潏星刚坐稳,马车毫无缓冲就飞奔起来,颠的她一个身形踉跄,差点脑袋磕上车厢。

黎温乐了,伸手虚扶着她:“第一次坐?”

姜潏星坐稳,颇有些郁闷。

“我平常习惯骑马,鲜少坐这种有车厢的。”

姜潏星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一角,好奇车厢内往外看的视角,能看见的风景是怎样的。

幼年师父和师兄姐骑马会把她抱在怀前,江湖儿女自是马背上长大,为数不多的坐乘坐感十分新鲜,姜潏星黑白分明的眼眸不自觉迸发出亮晶晶的碎光。

黎温伸手替她把帘子挂起,好叫姜潏星看个痛快。

姜潏星顿了顿,不解:“可以么?”

她是知道那些所谓的世俗对女子的要求苛刻又繁杂,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女子不能高声论谈,什么大家闺秀吃东西要细嚼慢咽之类的。

单单是舆论,就能将人压死。

寻常女子仪态稍微不规范都是大忌,听说还有抄什么女戒之类惩罚,总之非常压抑。

她生来自在,门派里也没有这种泯灭天性的规矩,但入乡随俗,她向来懂得变通。她这种在世人眼里属于过分打眼和张扬,自然不想因此引得不必要的麻烦。

做人嘛,要懂得能屈能伸。

黎温将帘子完全打开,姜潏星能看清车厢外的同时,车厢外的行人也能清楚看见坐在车内的人。

这么失礼的举动免不得被指指点点。

姜潏星转头,果然看见了沿路行人投过来隐晦的眼神遮遮掩掩的动作,让人极其不爽。

姜潏星不在意被指指点点,反正不会少块肉,可不代表喜欢被指指点点。

黎温手上一甩,玉骨扇唰的打开,手腕摇了摇,骨扇随之而晃,掀起一股微风吹动他额间的碎发。

黎温嘴角歪笑,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坦荡:“礼仪是为了尊重对方,不是为了折磨自己,不影响其他人的情况,礼仪都是虚设,何必庸人自扰。”

姜潏星还真想不到,这些话居然会从黎温嘴里冒出来。他明显是出自贵族世家的公子哥,在那种规矩大过天的环境下长大,居然没有被庸腐的思想荼毒。

这点发现,叫姜潏星刮目相看。

她视线不自觉落在了黎温手中的玉骨扇,通体剔透的玉质,衬得那只握扇的手越发白皙。

姜潏星对那些世家只能靠话本和传闻了解,眼下黎温这么一个大活人杵在眼前,她忍不住释放好奇:“是只有你一人这样想吧?”

那些世家把规矩礼仪看的比命还重,一个不慎就犯了大忌,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黎温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子:“我曾去过许多大大小小的诗会跟花宴,那是年轻一辈男女聚会的最佳方式。老实说,规矩太多,礼节过于繁复,一场下来,玩没玩尽兴,先累个半死。”

“那你还去?”

“朋友多,今日这个唤,明日那个唤,不太能推脱。”

“那种场合是不是很累?每个人都端着一副假面,喝口水都要分好几次咽……”

黎温点头:“我们也觉得很烦,后来便私下约定,没有长辈在场时,我们就省去那些条条框框,以为这样能轻松些。”

姜潏星若有所思:“所以,你们自己衍生了一套相处之道?”

黎温摇头:“没有,相反的,比一开始还糟糕。”

说好了大家自在些,可是男女终究有别,每个人的想法也不一样。

在约定后的第一次聚会结束,有少年写诗去讽刺姑娘们举止粗俗,有姑娘仍端着架子,认为这样十分不配自己的身份。更有姑娘瞧不起少年们宽以待己严以待人。

总之,闹的很不好看。当初是所有人协商后默认的约定,最后却是大家一起推翻了这个约定,甚至纷纷扭头批判、轻视、否定。

黎温记得,那群人向来吵架都拐弯抹角,结果随着事态升级,恨不得痛痛快快打上一场,平日端庄的姑娘们撸起袖子,比那群整日念酸诗的少年还猛。

渐渐地,这场风波变了味,从规矩礼仪,演变成男女对立,拉帮结派。到最后乌烟瘴气,还被长辈知道了,于是这场闹剧的参与者都免不得被罚了一遍。

姜潏星听得眉头直皱,没忍住笑了出声:“这什么啊……”

黎温耸耸肩,那时他还年幼,那场闹剧虽然他也身在其中,更多的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参与,他表兄就难逃一劫了,被罚了三十棍,还禁闭三个月在家罚抄圣规。

姜潏星安坐了一会,总觉得黎温说的话里,有什么地方让她有些不适,可她一时半会想不到是什么。

黎温结束回忆,故作老陈:“有些事,想改变还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

姜潏星皱眉,低头思考了许久。

黎温的话乍一听,还挺像那么回事。

她思索着措辞,提出疑问:“你们私下约定的意义何在?明面上的场合数不胜数,私下见面的场合能有多少?你们若是真心觉得女子礼仪不该成为束缚,就该去推翻那些加固在女子身上的条条框框,而不是一边对她们施压,一边让她们不必在意。如何能不在意呢?被指指点点的是姑娘们,被唾沫淹没的也是她们,怎么能一边捅人刀子,一边说放心吧死不了?治标不治本,反倒弄巧成拙。”

而且,黎温嘴上说着好听,什么礼仪是为了尊重对方,什么不必庸人自扰,乍一听显得多与众不同,多为姑娘们着想。可本质根本没什么区别。

就拿方才掀帘子的事情来说,若她不在江湖长大,若她是个大家闺秀,那方才黎温将帘子挂起,被影响的名声是她的,不是黎温。被指指点点的人也是她,不是黎温。

对黎温一点影响也没有,所以他才能毫不在乎地说礼仪都是虚设,何必庸人自扰这样的话,也能随意就掀起那一窗帘布。

那帘布盖住的哪是车厢的视线,分明是女子通往天地的自由。

生存艰难,温饱成了头等大事,每年饿死的人成堆成堆算,谁还管那些有的没的,能穿着保暖的衣裳,谁管是不是脏的。要是能填饱肚子,掉在地上的馍馍也捡起来照样吃。

黎温摇扇的手顿住,这回是诧异。他坐直脊背,认真的打量着面前的姑娘。

很普通的长相,却莫名有股吸引力,短短半日,叫他两次口不能语。

是灵动的眼神,黎温心里默道。

是那双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眼珠,叫人莫名被吸引。

可他不得不承认,姜潏星的话不无道理,她对事情的看法,是站在底层的立场,所以能准确的发现自己的通病和缺点。

作为世家子弟,不管怎样自省跟注意,也始终抹不掉上位者的凝视,那些虚伪总会在他不经意间展露,这是他很难改变的地方。

但姜潏星却一针见血。

姜潏星顿了顿,面上有些生气:“可怕的是,那些扭曲环境下生长的女子,早已被同化。若叫她们和我一样肆意生长,见过辽阔的天地,她们未必会愿意每日端着假面示人。”

这也是无力的地方,黎温说的对,有些事,想改变还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

说完,姜潏星发现黎温直勾勾望着自己,不由摸了摸脸,瞪着眼睛:“瞧我做什么?”

黎温回过神,意识到视线过于直白,坐直身子,垂下眼眸。

车厢内过分安静,谁也没有再开口,过了很久,黎温似是想通了什么,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到达目的地时,那股燥热比上午好上许多,二人下车,黎温交付了余下的铜钱。

姜潏星拽着伞,一抬头就发觉了不对劲,侧身询问:“我们不是去梁府?”

眼前的街道狭窄,青砖缝上长满了青苔和杂草,房屋破旧,明显是平民生活的地方,处处彰显着陈旧。听闻梁府是花重金修缮,和眼前的景象说一句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远处河流旁有几位搓洗衣裳的妇人,身上泛白的衣裳缝缝补补。姜潏星眯着眼睛眺望,踮起的脚不知道踩着什么了,有些硌脚。

她移开脚,低头看见了一地被踩踏成泥的小果壳。

黎温指了指不远处拐角的一户木屋,温声道:“梁公子为了那名妖女,早已搬离了梁府,如今二人对天地结拜为夫妇,选择在此处结伴为生。”

被黎温指的那间木屋,房门大开,隐约还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笑声。

很小的一个宅子,透过门所见之处能窥见住在里面的人一定很用心布置这座小宅子,门上挂的铃铛、门边水缸上还养着几朵睡莲。

姜潏星环顾四周一圈,说不上什么感想,跟着黎温悄悄爬上了屋顶。

她轻轻松松就飘了上去,黎温手脚并用扒拉上来,期间还脚滑差点摔个底朝天。

姜潏星手疾眼快,伸手拉住黎温的胳膊,有些无语,将黎温一下提了上来,才避免他屁股蹲开花。

“你带我爬屋顶,你怎么还爬不上来?还好我拉住你了,不然被他们发现就遭了!”

他们可是偷偷摸摸爬屋顶,不是光明正大爬!

姜潏星找了个能看见底下院子的位置蹲下,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压低嗓音,眼神充斥着不可置信:“你该不会……完全不会武功吧?”

黎温稳住身子,咳了咳,指着下方示意姜潏星看。

姜潏星眯着眼睛,哼了一声才将目光从黎温身上转到底下院子里。

那名梁姓公子哥如今一身朴素白衣,坐在院子里挽起手袖,捏着面食在搓圆子。

旁边的妖女面容素净,麻布粗衣,握着小刀忙着将一些新鲜果子去皮切粒,身边还有几位中年妇女在帮忙捣碎草药,说说笑笑,画面异常和谐。

看起来,像是在做糯米圆子之类的食物,一副其乐融融,倒有几分安稳和谐的模样。

姜潏星盯着那名妖女,确实如黎温所言,和太微望舒一样从未动过杀孽,身上清白,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不详之气。

黎温侧目,凝望着姜潏星认真打量下方的神色,不由地想起方才车厢里的对话。

她似乎,活的十分快哉。那些世俗在她眼里是束缚,是疑惑。她所看见的一切,关注点落下的地方,都很清奇。

他们认识不久,可以说彼此间一点也不熟悉不了解,但从为数不多的对话中,黎温清晰的看见了姜潏星眼底的清澈懵懂。

还未被这个世道同化的清澈懵懂。

轻而易举地将他从边缘一下拉扯开,从另一个方向,重新看着眼前的风景。

黎温低头,看向院子里一起做吃食的画面,突然想问姜潏星:“倘若你是梁大公子,你会放弃荣华富贵带着一名妖私奔,过着清苦平凡,却安稳的日子么?”

姜潏星注意力被扯回,有些莫名:“哪有那么多如果?”

哪怕她死了重新投胎,也成不了梁大公子,所以注定理解不了梁大公子的想法,更无法替梁大公子做决定。

人要学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论怎么选,都是自己选的,怨不得他人。既然梁大公子选择了妖女,那日后种种,都是他自己选择所导致的结果。

人生不就是一个巨大的赌场么?没一个选择都有赌的成分。

而想学赌,首先,要学会愿赌服输。

姜潏星叹气,跳下了屋顶。

黎温愣了一下,看着利落跳在地上的姜潏星,又看看站在屋顶上的自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姜潏星回过身,发现黎温还杵在屋顶,沉默片刻,又飘上去把他拎下来。

“承认吧,你就是不会武功。”

黎温:“……”

“抱歉。”

“什么抱歉?”姜潏星莫名。

“我不会武功,拖你后腿了,抱歉。”

姜潏星:“……”
没看完?将本书加入收藏我是会员,将本书放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