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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章 张濬的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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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液池辽阔无边,碧波曼妙。

中有一荒岛,绿叶与荒草杂生,反成了飞鸟的乐园,白鹭时起时落。

这荒岛原并不是荒岛,名蓬莱山,只是如今是座荒岛罢了……

想到这,李晔也没有赏景的心情,准备摆驾浴堂殿。

或许是他转身得太突然了,竟瞟见他身后的九名小太监正眼神交流,面带得意与喜悦之色。随着李晔的转身,他们立即变了脸色,眼观鼻,鼻观心,变得恭敬无比。

竟连身边的小太监都要背着自己搞小动作。

竟都无视了自己的天子威严。

其实,李晔方才就留意了,今日自出了寝宫宣微殿后,这九个小太监便一直跟随着他,除进延英殿的那段时间外,片刻未离身,其中有三人甚至是在宣微殿内时,便时时贴身侍候。

原主痛恨宦官,包括这些还称不上宦官的小太监们,对他们辞色严厉,动辄喝骂,更不会留意去打探他们的身世来历。

在李晔看来,这是不妥的。

君王既掌天下事,也得提防身边事。

他身边这十几个小太监,其中无一人是自己亲信,那他们都是打哪来的,是谁安排进来的,到底是来服侍自己的,还是来监听自己的?……

李晔停下了脚步。

他侧望着太液池内宽广的水面,忽然一叹:“龙池里的水,有些浑浊了。”

叹罢,故意偏头望向那些小太监们。

九个小太监得了李晔的暗示,立即咿咿呀呀地争先跑到池边,也做势观望一遍后,连声附和水浑。

“都见不着底了。”李晔再叹道,“看来也是时候该换一换了。”

这句话的意蕴可就太丰富了。

一看起来很精明的小太监忙凑到李晔跟前,附和道:“大家圣明,是该换一换了。”

李晔笑问:“如何个换法?”

那小太监道:“小的斗胆猜一下,大家所说,多半与方才张相公有关。也容小的再斗胆说一句,大家是这天下所有人的主子,换与不换,都是大家一句话的事,又何须顾虑?”

小太监说完,满怀希望地看着李晔。

可他却看见,李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随之布满严霜。

李晔上前直接一脚将那太监踹翻,“狗奴才!凭你,也敢妄议朝堂重臣,也敢来揣摩圣意。”

“大家饶命,大家饶命……”

那小太监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半躺在地上就开始小鸡啄米般地磕着头。

其余太监见状,大骇,也都忙下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不远处的禁内侍卫忙赶了过来,他们尚不知道情况,便将所有小太监全部围了起来。

李晔指出方才那名太监,令道:“将这狗奴才交与内侍省严审。他是如何近得朕身边的,是受了谁的指令,又得了什么指令?所有牵连人等,全都给朕查出来。”

“诺。”

“再转告内侍省,给朕换一批侍奉的奴才来,若换来的人还是这么不老实……那,内侍省里也该换人了。”

“诺。”

……

浴堂殿内。

准确说应是浴堂偏殿。

自黄巢破长安后,近十年来,大明宫屡遭劫掠与破坏,如今帝国衰颓,自是无力修复,只粗略缮修了宣微殿、紫宸殿、延英殿等禁内重要宫殿,如浴堂殿这般不甚重要的偏殿,只得任其荒废。而李晔想要私下单独召见外臣,却要先征得禁内宦官同意,恰好德、宪宗两朝有浴堂奏对的先例,可用来堵塞宦官之口,便只有选择这只残存了两间房屋的浴堂偏殿。

“方才延英殿内,臣一时心急,有损礼仪,还望圣上恕罪。”

李晔至,已在殿内等候多时的张濬先躬身请罪。

李晔点了一下头,以示原谅。

张濬直起身子,急着便追问:“圣上忘了之前的计策么?”

李晔未答,径直走向自己的御座。

张濬跟在身后继续道:“方才延英殿里臣不便细说,但圣上是清楚的,此次由臣领兵征讨河东,一则打压沙陀人,惩罚他们屡次犯阙的罪过;

“再则,重振朝廷威风,让四海藩镇都识得圣上您的恩威;

“三则,借机夺取神策军的兵权。

“眼下京城内外十万神策军全握在杨复恭一人手里,他若是有了异动,圣上如何能制?自德宗朝宦官掌神策军以来,不知酿成了多少禁内惨剧,又岂能让惨剧重现?幸得有这一次天赐良机,借发兵河东为由,行夺权之实……”

李晔坐在了御座上,侧身半躺着。

一边听取张濬的宏伟计划,一边在脑海里整合史料。

关于张濬此人,李克用有一句评价,“张公好虚谈而无实用,倾覆之士也。”

结合李克用与张濬的敌对立场,以及李克用向来看人的眼光问题,这句评价倒不一定做得了准。

但张濬眼下的这些观点,确实又被证实了是虚谈。

他妄图以神策军为主力,联合朱全忠、李可举、王镕等强藩,共讨李克用,重振帝国在四海内的威风,是虚谈。且不说李克用的沙陀铁骑绝不是这支松散的联军能击败的,朱全忠、李可举等人,皆有他们各自的利益诉求,怎会听由朝廷的调派?

他妄图借此次出兵为由,就能夺走杨复恭对神策军的掌控,亦是不着边际的虚谈。

他也不想想,杨复恭既反对出兵,又怎会将军队交与他?即便杨复恭不敢违抗诏令,明面上给了他神策军的指挥权,可他又真的指挥得动吗?……

当然,此行的目的并非是给张濬下定论,而是要让张濬放弃出兵河东。

等张濬长篇大论完,李晔没有给出评论,反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张卿,我私下里听了句闲话。”

“什么话,请圣上明示?”

“听说最近有几个汴州来的人到了京师,最后都进了张卿府上,不知,所为何事?”

言下之意,张濬力主出兵河东,乃是公器私用,收受了朱全忠的贿赂。

“圣上……”

张濬大惊。

自京城的邸抄传回朝廷将削夺李克用的官职、爵位、及李唐属籍的消息后,为了促成此事,朱全忠确实派了不少人携大量钱财来京城活动,其中一大半都进了他的张府。

可是,此事怎么会传入天子的耳朵里?

张濬已无暇来思考这个问题,李晔质问的眼神让他汗流浃背。

他只记得,他从李晔那里得到了一个臣子能享有的所有宠信,可他却辜负了这位年轻天子……

重压之下,他的膝盖弯了,跪在了李晔的面前,向来高昂着的脑袋也垂了下去,痛声道:“罪臣,张濬,有负圣上恩宠。臣,悔恨万分……”

李晔摇了摇头,不答。

在他看来,张濬能跟自己坦诚罪过,丝毫不掩饰,还不算罪无可赦。

但此刻他搜索出这则史书上记载的轶事,为的是打压张濬讨伐河东的志愿,故而不能表现出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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