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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石榴裙来石榴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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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睿夫妇仍住在府内,那兰芳也自然在此,但药奴却不能在她那里的,宜城公主就把孩子留在了福仪院,自己看着。

又过了几日,待慕容岳把兰芳的事情都查清楚明白了,又给孩子取了名楙,取草木茂盛之意。

瞧着是重视,可归根结底,这孩子的来历不好听,晋王府不能因此大张旗鼓的宣扬,尽管这是慕容岳的长孙。

淑质好些时日没跳舞,又想跳舞,可心情却还是不美的,恍恍惚惚的到了徽猷院,慕容岳还不曾回来,她便拿起了琵琶开始弹拨,弦发了三两声,还未成曲调,那悲悲切切就先出了来,掩抑声声诉说。

慕容岳缓步过来,微顿。她琵琶半遮面,低眉续弹,见他来了,泪眼婆娑红着眼眶的便放下了琵琶,她擦了擦眼泪,又止不住的啼哭。

“宝媜呢?她不来么?”

“在她阿娘那儿。”慕容岳放轻了声音。

淑质哭的梨花带雨,稍又掩面而泣。

慕容岳缓缓靠近,拿起了琵琶,低声道:“就是这般,就是这般舞一曲,肯定是极美的。”

淑质见他满心都是乐舞,心下更是悲凉,打定主意不要跳,可琵琶声一起来,整个人又慢悠悠的起身,有气无力的摆着手臂。她生的好,妆容刻饰,粉面桃腮,此刻的她似醉非醉,仿佛站也站不稳,风吹的腰肢更软些,绯红的脸颊似醉了酒,她的鬓发都散落了些,宛如一丛被雨打湿了娇艳欲滴的牡丹花。到了后面,她实在累了,就要力竭倒地时,慕容岳接住了她。

她跳得这般悲戚难过。

淑质睁眼看去,朦胧雾气里出现一个男人。他揽着她的腰,像一阵起伏的青烟,她踏入水中望月,回头望他,欲语还休。裙袍随风动,轻盈似在飞。宛转缠绵,虚无缥缈,夜半无人,私语缱绻。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①

淑质的无助在于远在他乡,无法像幼时卧在父母怀中那般女儿姿态撒娇撒痴,可她实在难过,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手帕拂过淑质眼皮下,轻轻拭去残留的泪迹,只一会儿,淑质便从慕容岳手中接过了手帕,低声道谢就自己擦了擦。

慕容岳也没走,还在她跟前,看她眼眶泛红,仿佛傅了一层天然的桃花脂粉。

他低声道:“崔氏女,本是我为阿烈选定的新妇。周帝虞烆即位后,父皇急切与周国重新建立联系,两人一拍即合,如此,你便嫁给了阿烈。”

淑质心里一凉,如鲠在喉。

“阿烈亦知,最好的联系就是姻亲。”

“我不比她好么?”她哽咽,联系前因,再看慕容烈的态度,淑质信了八分。

“好,你比她好,她不能与你比。”慕容岳告诉她,“崔氏女不如你……”

“阿烈与我说,崔氏好读书、善女红,与我能说到一处去,我是郡王妃,是他的妻,让我日后多担待些…我知他是想要我接受崔氏,可我不接受又能拒绝吗?”淑质哭是不哭了,但眼眶里浸满了泪水,像清晨荷花尖上的露水,轻轻一碰就能掉下来。

这并非说慕容烈更心悦于崔氏,而是慕容烈的心思太显而易见,崔氏女他必然要娶进门的,如此一来难过的只有淑质一人了。

“此事是阿烈错了,欠缺周到——”慕容岳还未说完,却见淑质起身要走。

“我回去了,回洪州去,免得崔氏闲了功夫就来我家与阿烈吟诗作对。”

可她的裙摆被压着,冷不丁又坐了回来。

“南地民风含蓄,犹以靠江河湖周遭的女子最为柔情,你瞧那兰芳,在小院里日日为阿睿婉转歌喉,阿睿流连忘返。”慕容岳晓之以情,“可你莫忘了,兰芳出身小户,又是阿睿的妾室,崔氏女不同,她出身大家,自然放不下身段直接过府见阿烈,你要是在,她反倒有了由头向你问好。”

淑质心想,是这个理,便歇下了明日就启程回洪州的心思。

次日醒来时,眼睛有些红肿,淑质心知这是昨日哭的太厉害了,便以粉薄拭目下若啼处,又画了愁眉,细而曲折。这愁眉啼妆很好的掩盖住淑质面容的憔悴,眉头轻轻蹙,似病中西子,又有娇美态。

这妆糊弄的宝媜连连暗骂慕容烈,把嫂子气病了,可她夹在中间又实在难做。慕容睿倒没这些顾忌,在福仪院大食时,受到宜城公主的影响,福仪院的大食在自家人里都是合食,下人们摆了黑色方形高桌,又摆满食物与餐具,是有长凳的,可淑质却想像在洛京时那般盘坐在上边。

盘完了又想起这是在江州,正要放下来,又瞧见对边的慕容睿盘了单腿,另一条腿自然垂下来,比自己还悠闲的姿态,也就没再想着放下来。

吃了几口,淑质就觉得有些闷,许是方才进了些点心,如今也不大吃得下。

慕容睿坐她对面,瞧她实在有些矫揉造作,便道:“嫂子,若实在被我哥哥气的胸口疼,也可以不吃的。”

淑质这么一听,才是有些气着了,果然从十岁第一次见面起,慕容睿就是嚣张跋扈惯了,如今更是无所畏惧,尽管慕容岳和宜城公主皆在屋内。

宜城公主正要开口训斥两句,旁边的慕容岳便淡淡道:“长嫂如母,你便要将她当成母亲一样对待,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用了食回去把《孝经》抄写三十遍,整日待在小院里莺歌燕语,百步之内余音绕梁,你也不找些正经的事做。”

慕容睿被骂了,心里也委屈的紧,眼巴巴的不说话,看他还是不服气,宜城公主又说了他两句。他不满的咕哝:“知道了…知道了,知道阿爹你喜欢她,阿娘你也喜欢她,我以后都要排在她后头让着她…”

其实慕容岳说的莺歌燕语不假,慕容睿从前得到兰芳之后,就爱往那个小家跑,他与慕容岳爱好相似,就爱听那一口小调和那一曲乐舞。兰芳的歌喉婉转软糯,独属于江南女子的柔美灵秀,眉眼流转,轻语呢喃,如何能让人为之酥麻?

这与淑质又不一样了,淑质唱歌是为了兴致,兰芳的姑苏小调唱来是为了生存,如今又接着唱给慕容睿听,为了取悦于他。与之相对的,就是慕容岳,慕容睿爱好音律乐舞,但他不会去唱,更不会去跳。慕容岳却会,他会花费心思去探究里头的结构与舞姿,几乎是一点就透。

可他又带着一股诡异的天真,很在意淑质的打扮,略有差强人意的地方,他会轻轻蹙眉,觉着缺了一二,今日心情兴许都不美。可淑质要是今日打扮的好了舞上一曲,他会感到满足和愉悦,蔓延到琵琶声声轻灵动。

前两日,慕容岳又着人同时去送了淑质和宝媜两条石榴裙,这裙又叫血色罗裙,因色泽靓丽,鲜艳如血得了此名。有道是慢束罗裙半露胸,淑质这条石榴裙的整件半袖绯罗圆领衫子和圆领大襟对穿褙子便是如此,是北地一种常见的款式,裙腰下移在腰部收紧,酥胸微露,颤颤巍巍。宝媜的又不一样了,她穿的褙子是织锦纹样对襟褙子,这褙子只能露出锁骨来,遮掩的地方较多。

淑质拉着宝媜坐到镜前给她描眉,画的是柳叶眉,明丽动人,用的是青黛,眉如翠羽。

傅粉、上妆、抹香。

这是闺阁娘子最寻常不过的事情,郎君亦不例外,原以为北地儿郎也算是讲究人,可到了这儿,见识过慕容岳后,淑质方知这般才是精致。慕容岳日常并不傅粉,也不施朱,多只熏香配囊,衣饰讲究。可每一次来这儿,他要亲自跳舞了,就开始傅着了,他已经很白了,如璧玉一般,再傅了,比淑质还白。

慕容岳身上很香,除了衣物上有荷花熏香,还日日抹香泽,芳香馥郁,也就是润发的油。淑质有时反倒不如他讲究,但郎君终究是郎君,终归有些不如娘子的。淑质拥有着发泽如漆、稠密水润的垂腰青丝,每隔几日便细心呵护,是费了许多心思的。

彼君子女,绸直如发。①

这一点,淑质是满意的,甚至是得意。

今日慕容岳应是想要跳舞,他穿了一身红色的花草纹圆领袍,还傅了淡淡的粉。他来时,淑质正为宝媜点花子和面靥,他不动声色走近,淑质回头,冷不丁让他给吓了一跳。慕容岳接过这描花子和面靥的唇脂,好奇的瞧了一会儿。

他又看了二人一眼,轻声道:“这面靥画的不好。”

这靥是淑质画的,她略有不满,当即问道:“如何不好?”

“你来。”他拿着唇脂盒坐在铜镜前的一侧,见淑质迟迟不来,又说,“宝媜来。”

宝媜欢欢喜喜过去坐着。

慕容岳拿起小笔点点这红脂,往宝媜原先那两点面靥上去勾勒,很快,两只小小的如祥云一般的面靥就好了。淑质好奇的望着,微微笑着,也觉得好看。

“你来。”慕容岳又喊淑质,没等淑质说话,宝媜又腾开了位置给她。

“嫂子你来,阿爹画的可真好看!”

淑质慢腾腾的,宝媜又拉着她的胳膊拖了下来,淑质见自个儿和慕容岳面对面的浑身都不自在。可慕容岳不觉着如何,反重新点了红脂,他没有别的心思,似乎只一心放在面靥上,耐心极了。

“好了。”他轻声说。

“咦?”宝媜过来瞧,笑吟吟,“真像两只鸟。”

淑质望向镜中,只见自己原先点了两点面靥宛如了变成两只面对面在湖中嬉戏的水鸟,活灵活现。

她稍侧过身子似不经意的瞧了慕容岳一眼,他正专心致志的拨弄红脂,淑质很快又低下头来。

经此一事,淑质对这乐舞的兴致就低了几分,她去拿了琵琶,意思是要给宝媜弹奏了。才要弹,那边慕容岳却快她一步,他在敲羯鼓,羯鼓比寻常的鼓要小很多,状似小鼓,两面蒙皮,如漆桶一般,均可击打。慕容岳就坐在地面上,两只手各执一杖,开始击打。

淑质见状,沉吟片刻,又似捣乱般的回头敲了两下编钟,慕容岳抬头看她时却笑了,眼里透着打趣。淑质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在使小性子,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想着方才那两下阴差阳错的编钟有些巧妙,又慢悠悠的坐下,开始撩动琵琶。这曲前半段以琵琶为主调,似凌波仙子柳腰轻,淡雅婉约,后半段以羯鼓渐入,有英气,又很傲气,紧跟着,它开始变得急促,似沙场点兵、金戈铁马,最后再击鼓助威。

慕容岳将这小小羯鼓打出了战鼓的架势,淑质由衷钦佩,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跟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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