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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科幻小说 -> 海边的花栗鼠洞-> 第五章 她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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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她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 癸卯年5月初六酉时，定山顶三茅宫飘满了黄色符纸，箓符上画的那些神秘的符号和图形，是用喃呒七叔的鲜血画的。
喃呒七叔虽然已高寿，但鲜血殷红，一点也不凝滞。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久未谋面的喃呒七叔穿上崭新的道袍，念咒语七七四十九遍。他的徒孙莫玄把那九九八十一张黄色符张贴在各处。
喃呒七叔尚不放心，一一检验。生怕某处出现差池，挡不住自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类以来最大的天煞。
前些日一对青年男女来到定山脚下，双双殉情。又有一个酷爱登山的中年男人，在半山腰时突然改变路线，穿越树林，迷途中向个呼救，几路人马进山寻找，那中年男人竟然死在林中。
现在要说明白的是，定山方圆千里，地跨三个省的行政疆域，像一方镇纸压在三省交界处。西面是A省，北面是C省，东南面是L省。
那两起死亡案，一起于西面，一起于北面。与喃呒七叔的定山三茅宫没有事故上的瓜葛。说起来巧合，其中有机关巧设。
这煞纵然千古以来未见，但，它到了定山，到了修为达到极限的喃呒七叔这里，它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正午时的定山，阳光明媚。抬头看去，天心尚有一轮隐约朦胧的月痕。日月同辉，太阳与月亮同时在天，好兆头啊。
喃呒七叔布局好一切，重回他的七尺高道台，口念真言。她的徒孙莫玄在静室，一遍遍重温手诀，指灵腕松、端腕齐胸、诀运心到，步法严格按照乾坤八阵的方位来走。
别看莫玄才六七岁，但机灵着呢。他跟着祖师爷在定山顶的紫宫阁，一心学道教知识。
说起来，这个莫玄与喃呒七叔并没有血缘关系，在一年的深秋，万木萧条，喃呒七叔一大早在天庭练习拳脚功夫，突然听到惨厉的喵叫声。
这山顶什么野猫都有，但，它们食无忧，许多上山求签之人，都会带了吃食投喂猫咪。
但那天凌晨的这几声猫一般的叫声，刺到了喃呒七叔的心头。他快步上前，就看到油纸包里放着一个刚出生的男婴，由于饥饿与寒冷，小家伙的哭声细弱得像奶猫。
喃呒七叔赶紧把小婴儿抱到自己的房间，弄了米粥汤喂他。
这一喂就是六七年。
小家伙就像喃呒七叔的小尾巴。
喃呒七叔平时不苟言笑，偏偏对莫玄溺爱至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给他起名叫莫玄，一是道家喜好黑色，黑色的道袍是他们穿得最多的。另外，没有姓氏，也莫问姓氏。他就是定山的后代，是定山道教茅山一派的后代。
莫玄特别喜欢《山海经》。
喃呒七叔就托人买了《山海经》图册。大人们都记不住《山海经》上一百多个稀奇古怪的人兽，莫玄全记得。他的世界里，这些人神不分的动物全是他的朋友。
离定山几百公里的兰陵市，花木雪教授一早就穿上了她的黑面百褶裙。她花白的头发挽成了髻，枣红色扶光绸衫子的门襟上别了一对白色的铃兰花。108颗金刚菩提籽串上，她别出心裁地串上了一只玉蝉，这个叫做蝉的小动物被工匠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一次她拄了拐杖，要出远门啦。
她出门就遇到了热心的门卫，他问：花木雪教授，这是要去哪里？
去，啊，散散心。
那得让人陪着啊？
门话的人姓章，名丘，从前在花木雪教授教书的大学当过临时工，看到花木雪教授总是这么热情嘘寒问暖。
花木雪教授高龄啦，自从有一次在东山度假，细雨中被一辆莽撞的车撞倒，断了小腿骨，她出远门就格外小心，会拄一根橡木拐杖。
不用不用。花木雪教授回答门卫。
她不会告诉章丘她是不是出国，儿子精心选择的定居地，离花木雪教授最远最远，是地球上离她最远的地方啦，她是这么想的。她记性十分好啦，那个地方叫罗德岛，是座海滨城市。她不相信医生的话，说她严重贫血不能坐长途飞机。
她以前坐飞机是家常便饭。自从遇到这个姓汤的医生专家，她就成了濒临死亡的需要保护的国宝似的。
贫血的原因很多，需要做系列检查排查。是不是长了肿瘤？是身体的哪个零件一直在出血，还是造血功能障碍。
花木雪教授不愿意去医院。她认为，老了，小病看一看，大病就算啦。人不与天斗。
这个天就是命运。
汤医生与她有着许多渊源，也许不让她坐飞机是对的。但，因为爱，所以不顾一切，奋不顾身也要到儿孙们的身边，这是她破釜沉舟也要去做的事。
虽然目前不能去儿孙身边，但她一直在努力尝试，看看身体素质究竟如何。
花木雪与喃呒七叔也算不得过命的交情。教授曾经去定山，给广大爱好国学的人讲过几次《道德经》。她讲课的水平是公认的顶尖，连喃呒七叔也啧啧称赞。
花木雪教授会坐一辆林肯车出发，她怕熟悉的人眼睛里的好奇，所以接车的地点放在了离家一站路的地方。
花木雪教授刚刚站在公共汽车的站台，就有一辆锃亮的黑色林肯车停在她身旁。
司机圆脸，非常白的皮肤，穿着一件白色棉麻的长袖，手腕上是蓝绿色的西域宝贝绿松石，不是一粒，大概有10多粒15M以上尺寸的绿松石。
他从车里出来，把花木雪教授接到车里，让她坐在驾驶座的后座。
谢谢你，谢谢小萨。
小萨不小啦，与她的儿子一样大。他是花木雪教授的儿子清山君的同学。儿子还是挺不放心他的这个妈，让小萨从A省开了车来，为妈妈即将出国鞍前马后的照应。
从前，花木雪教授买了独幢别墅，也是这个小萨负责设计装修。他有一群好朋友，什么样的人才都有。
唉，儿子要是不去国外，而是留在国内，依他这样的省高考理科状元，身边的年轻精英不知道多少。
不过，儿子花木清山出国前，把已3岁的雷恩交给她抚养一阵，他自己才放心去国外打拼。
雷恩很快就能与奶奶交流，并说出了一句让她终生感动的话：奶奶，我的家在兰陵，我会陪伴你，给你送终。
小家伙，知道什么叫送终！花木雪激动得心脏都要冲破胸腔了。
她不是没有这样的幻想啊。
而一旦留住了孙子，儿子回到身边的日子还远吗？
但眼下的情形，她的身体不知道哪个机关出现了故障，从现在到死，时间长短无法预测。
她是一个一辈子钻进书里，并且不愿意出来的人。如果硬要用一个词汇形容她，那就是，书虫。
她是一只书虫。从书本中抬起头来，她会茫然，她与现世格格不入。
小萨名叫萨都喇，说是为了纪念他的先祖，一个蒙古将军。的确，小萨的脸滚圆滚圆的，如果戴上一顶缀满金银珠宝后面拖着花翎的帽子，他就是蒙古将领。
林肯车稳健地行驶。几个小时后，沿着环山路，一圈一圈地上了山。
要不要开窗，花木雪教授？小萨问。
好的，山风应该不错。
风像个调皮的孩子突然就旋进车里，绕进花木雪教授的怀里。
这风，凉意袭人，会不会嫌冷，要不要替您关上窗？
不要，这风蛮乖的。
花木雪教授一路不说话，现在因为这山风多说了两句。
她是一个脑力劳动者，很喜欢沉思，不喜欢说话。
现在，她也不想说话。
车停在气势非凡的山门前。萨都喇扶着花木雪教授，两个人站在山顶，几股冷风像在各自的赛道上竞走，只听得呼呼呼，左耳边右耳边头顶全是尖叫的风声。
它们在操练还是比赛？这些风本可以歇歇的，为什么乐此不疲于比赛？可见风来自于大自然，却一点儿也不懂得道法自然。
花木雪教授是研究先秦文学及老庄哲学的教授，几十年来她专注于研究老庄，分析精辟，体悟深刻，见解独到，每每被请到各种大场合做讲座。无数个不眠之夜，潮汐涨落，她能够与2300年前的老子、庄子对话。
花木雪教授在研究庄子的领域闲庭信步，她亲切地称庄子为子休，两个人能够无障碍地对话。
子休说：教授，你已到了第三境。
何为第三境？花木雪问。
第一境：等风来。
第二境：乘风起。
第三境：逆风飞翔。
逆风飞翔！就这第三境四个字，花木雪琢磨了十年，直到头顶飘雪，她想着不能只做一个理论家，不能只有理论没有行动。
世人对爱因斯坦、牛顿一类的科学家顶礼膜拜，其次对尼采、苏格拉底、柏拉图也是如数家珍佩服不已，殊不知，老、庄才是真正的哲学家。
欲成大事，必须做到知行合一。
第三境就了了吗？花木雪教授对着石桥南畔第三株高高的雪松问。
她把这株松看成了庄子的人形幻化。
石桥下是浓汁牛乳一般的仙雾升腾，忽聚忽散。
庄子笑笑，他闪着光的额头正被几缕阳光照得晶莹剔透。
并不是。庄子说，第四境：无所待。
花木雪教授一下子醍醐灌顶。
世间的人与事，最高境界，哪一桩不是“无所待”这样的极致。大鹏展翅自由飞翔，那也不过是第三境。要做到无所待，一定要身到心到。
心到是关键。对，心到是关键。
这心是什么呢？意念？一个让她夜不能寐的心念早已成魔。
是那个孩子。
花木雪确定她的孙子雷恩是个天才。但他的老师们都不相信。包括雷恩的妈妈都不相信。反而以为他是一个存在着某种问题的孩子。许多教导者都对雷恩失去信心。
雷恩在三周岁时尚且不能发出M这个音，导致他不能叫出爸爸、妈妈、外婆、妹妹等含有M这个音的名词。
他叫婆婆为图图。
他叫爸爸为大大。
他叫妈妈为娜娜。
他叫妹妹为内内。
他吞没了B、P、M、F四个音，无疑对接成别的音。
作为一个中国语言文学的博导，花木雪怎么能够容忍。
而且，一个奶奶对于孙子的爱，那力量是可以移山倒海的，情感上是可以拿命换的。而且，花木雪教授想着让时光倒流，用她更年轻的命去换孙子的健康。
孙子雷恩在4岁半的时候被他爸爸带到了身边。
花木清山很快发现雷恩与众不同。工作前所未有的艰难，薇薇安已失去耐心，平时和风细雨的人有时歇斯底里，雷恩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花木雪要去定山，想试试能不能穿越！
是，是瞬间穿越。
她研究先秦诸子半个世纪，她用她的睿智、上下求索，从中找到了时光轮回的密钥。
有一天，雷恩的爸爸用上帝一样宽容的理解的目光，看着那个瘦弱的沉浸于书本中的雷恩，他淡定地说：我赞同我妈妈的认知，雷恩不同于其他孩子，他是一个天才。
到了雷恩要上学前班的时候，罗德岛海滨雷恩家的视频接通了花木雪的电脑视频。
花木雪说让雷恩来见奶奶。
只用了七个小时，花木雪就让雷恩流利地叫出了爸爸、妈妈、妹妹、外婆。
这算不得一个奇迹。
面对哭泣的雷恩的妈妈，花木雪说：雷恩本来就会，只是缺少了一个媒介。
花木雪没有说什么媒介，花木雪唯一的血脉，她的儿子，自小有计算机神童之称的清山君知道答案。
爱。是世上屡试不爽的万能良药。
雷恩的外婆沉醉于跳广场舞，妈妈钟情于种花，妹妹乐此不疲于欺负她的哥哥，每天告状99次，说雷恩的坏话。只有花木雪的心穿越一个地球，每时每刻爱着孙子雷恩。
现在，因为深爱，老教授花木雪在不能国际长途旅行的情况下，要御风而行。足够快、足够多的能量。她找到了符合御风而行的一个场。
既然是第三境，那我现在可以不可以？花木雪想见她孙子雷恩的心，已按捺不住，那颗跳动的心像充满灵力的球体，随时喷涌而出。
留给她的时间越来越少。
庄子笑而不答。只留下灰色的长褂披着一身夕阳，扬长而去。像一只驮着夕阳的大鸟。
子休喜欢论道，大道当然不是大马路，它是万物的规律，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即道法自然。
且让这风作为吧。
花木雪教授被风吹得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清醒。这是一种境界。她经常连接天地，连接真实与虚拟两个世界。
她想起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她选了今天升天，不，她不是这意思，她是想在这里御风穿越。
她已高龄啦，不宜坐昼夜飞行的飞机。但她知道在定山，她能够到达她的目的地。她穷一生的研究，只为了这一刻。
早在2300年前，子休就说过鱼儿在水里畅游厌弃了，可以化身为鲲鹏。现在，人做到足够久，也可以化身为飞鸟。
逆风飞翔。一定可以的。
子休是她的精神恋人，大名庄周，诸子百家里的庄子，昵称子休。花木雪多少个不眠之夜默默地念“子休”这两个字。
花木教授，今天夜里你就住在这里？
小萨个子非常高，大概有192公分，是个大块头的蒙古族汉子，不过心思十分细腻，照顾人十分周到。
你回去吧。花木雪教授说。
喃呒七叔道长还没有来，我陪你一会儿，再等等。
回去吧，你还有一段路要开车，早点到家，我不用陪，道长一会就来的。
行不行啊？这山上一个人也没有，风这么大？这，这些？萨都喇也注意到了那些横着飞的黄色箓符。
没事的，这些道符是挡煞用的，没有什么能危及我的安全。花木雪教授从包里拿出一块米白色的绒质大氅，裹紧了上身。你看，一点也不冷了，回去吧。
小萨知道眼前的教授，她不是一般的教授，她属于教坛上声名远播的大公知，大教授，她还是一个神秘独行侠。别看她只有160公分的身高，可是她的内心非常跋扈，她有隐形的翅膀。当她张开隐形翅膀的时候，她就是一只能够飞越北海的鲲鹏。
这一点，萨都喇稍稍有点知晓，但也十分疑虑。
他调转车头，驾着他的黑色林肯车下了山。
风声越来越大，像有十万府兵把山包围，然后，借着百年千年的老藤枯树，沿着白垩纪的巨石向上攀爬，攻克山头。
山头上只有一个白发老妪。她的浑身被风吹荡，仙袂飘飘。
啊，她飞起来了！
看，那个白发老妪，她在飞！
山门平台上等着看雾海的众人，惊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