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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科幻小说 -> 海边的花栗鼠洞-> 第一章 花木雪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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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花木雪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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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木雪刚迈上大桥,两只野鸭子从蒲草丛里迅速地游离,一只胆小的野鸭甚至飞了起来,在不远处的水面滑行。

是接近黄昏的时候,花教授上完课回家。

她一个人,平时来来去去总一个人。

在课堂上,她也是一个人,学生们眼睛里已没有光,他们不说话,面对着手机两手灵活自如地玩游玩。

花教授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学生玩自己的,她上课讲自己的。许多时候,她讲老子庄子,讲屈原或者辛弃疾,学生就是老子庄子或辛弃疾。那些古人活着,在聚精会神,而活着的学生却如死了一般。

时间的河流将把所有人淹没。花教授想到刚看完的书《The Hours》。可不,100年里作家死了,喜欢作家的读者死了。

这真是奇怪却真实的事情。花木雪教授不能相信这种事,但事情就是这样的。

她一个人独居很久啦。她的先生跟着儿子去了美国。他不愿意与子女分开,他决定去国外养老的时间可以倒推至他60岁时。

他是目标明确的人。

她却要站在原地,在她的故乡与家乡坚守。这里是古都兰陵,如果她也选择离开,那么,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在这个古老的国度,就没有一个她的亲人了。

这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问题,那个理科生一点也不去想这样严重的问题。离开了家乡,去了异国,与孩子们在一起。她如果也这样跟着去了,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有一条根就被拔除了。

她过了木桥,从一幢有着红色砖墙的别墅的后门,进到别墅里。这幢房子当时也算是这个小区里最高级的房子了,地下一层,地面三层。

这也是可笑的。很多年前,这房子也就两个人住。她总是抱怨家里人少,儿子一离开这里,他带走了很多人,他的后代,目前拥有的他的儿女,将来,还有更多,比如儿子的儿子的儿子,她的孙子、重孙子,子子孙孙们。一去不回。

她有这种预测,他们统统一去不回。但徒唤奈何。那个理科生,也即她的老伴,高高兴兴地追随去了,在异国他乡迅速地学会了开车,他像土生土长地一样,在陌生的山水间笑逐颜开。

这个人,早晚是要抛弃她的。两个人一个火星一个水星,水火不融。当年怎么谈的恋爱,怎么结的婚,那时候谈恋爱就是要结婚的,不然就是作风败坏。

她喜欢现在的孩子们,不想结婚就不结,养一只猫,把猫当孩子。

她进了门,开了客厅的灯。抬头看看,吊灯是古铜色的,有红木圆饭桌那么大的直径,垂下几十条缀满琉璃珠串的发光体,她描述不出来那灯的夸张与做作,像一个打扮过猛的过时的贵妇。她关掉大灯,只留墙壁上的两只小灯。开了冰箱,准备做晚饭。她把眼睛瞄向冰箱中,找晚饭的食材时,分明听到有人在说话。

花教授!

她一动不动,想确定这声音是不是幻听。

花教授。

花木雪直起身,转过头看向身后,离她两步之外站着一个穿深蓝色风衣的男子,大约三十岁。容长脸,眼睛狭长,嘴唇上有一排胡髭。他的左手握着一顶紫红色的窄边草帽,右手伸向前帮花教授关好了冰箱门。

你?你是?

花木雪并没有显得惊讶,她的记性还是相当好的。她肯定自己没有开着别墅的前后门,她也确定几乎紧贴他的男人,她并不认识。

但他就站在她身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是自己的学生?看年龄应该大学毕业十几年了,那么是她儿子的同学?儿子的同学她都认识,至少男生她都认得,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你是?花木雪又打开冰箱,她拿出一包海虾仁,一根西葫芦,一包山药手工面条。那人帮她关上了冰箱。

她上了两节课,嗓子很累,其实腿也累。

她一直是站着上课的,即使上了点年纪,她也愿意站着上课,随时走动,即使学生们都沉默中玩手机,总有几个学生是认真听的,她为几个认真听课的学生坚持用演讲的方式上课。这样效果好,她这样对自己解释。

她去开别墅的后门。后院虽然在北面,但因为面积有100多平米,阳光比较充足。她的田园种了几十种菜,每周都有两个郊区种菜的农民夫妇来院子里料理她的菜园,她直接给他们开工资,她只吃得了极少量的菜,其他的都给了这对农民夫妇。

这对农民夫妇种菜像写诗一样,边边角角的蔬菜都横平竖直,又像绣花一样,庄稼颜色交错。他们说,教授,你就当花园一样欣赏着,这比花园还好看。

花木雪走进后院,摘了几只熟透的番茄,又割了一垄韭菜。她准备用韭菜炒虾仁,番茄自然成熟的,不用炒,切开搁一点白糖,西葫芦最好做菜,焯一下水凉拌就行。

她眼见着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踩着晚饭点来到她家,她是不能赶他走的,他悄没声息地就进了她家,赶是赶不做的,而且,他如果有什么坏主意,啊,无非是想抢劫财物。那就给他好了,他如果需要的话,不用想什么手段,她不在乎她的一切财物。

她站在暖调的阳光下,身影投到红色的砖墙上,那里有一整面的铁线莲开得正足。大概有一万朵。她与孙子雷恩视频时,对着这面墙说话。

孙子雷恩说至少有一万朵铁丝莲。

他认识这花,因为他的家,在美国罗德岛的家里,有两万朵铁线莲花。他们一家住在大花园里。

我不吃饭。那个男人,个子极高的男人踱着步子,时不时站到花木雪身后。

她不用担心这个男人会用他的铁灰色的领带从她身后勒住她,瞬间要了她的命。

她独来独往,如果他这样做,他没有被人发现,他完全可以勒死她,在这之前取走她的一切财物,比如珠宝,比如要了存折的密码,比如60块金砖,那是30年来每年都买两块攒下来的,她有多少珠宝不知道。这些年来,作为一个著名的学者,她著书得到的报酬,她作为全国的公知周游各大讲学赚的钱,统统买成实物。这幢别墅只要了她很少的钱,那时,别人还在住福利房,她是第一批花钱买别墅的。

她不想在回家的时候在电梯或楼道里遇到任何人。

你叫什么名字?这位先生,你总有一个名字。花木雪问。

她已开始开电磁炉。

她不用煤气,厨房里只有一只电磁炉灶头。如果她煮东西忘了关灶头,到时间灶头就自动关了,没有任何失火的隐患。

我叫莫视。那男了声音像气泡一样。

莫?花木雪问道?

我的名字叫铈。金字旁,加一个市,市场的市。

这名字到是特别。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终于问了。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就算是吧。说吧,我静听你来的目的。花木雪说。

花教授,你快70岁了,还在教书。你原来的大学不任用你了,你被一所三流的大学聘用,讲的还是老子庄子。我一直好奇,是什么让你一直不愿意离开讲台?而且,你一个人留在国内,来去孤独,没有别的打算吗?

没有打算。花木雪面无表情地说。

她已把两个菜做好。面条煮好后捞进一只有两耳的红花碗里。她提着碗的两耳,放到桌上,又把韭菜仁虾及腌出汁液的番茄端到桌上。

番茄真的好,熟透了,但果肉很有弹性,一看就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好番茄。

她开始吃晚饭。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向5点10分。

你真的不吃点?花木雪问。

我不用吃饭。莫铈摇摇头,转身看向一只棕色的书架,里面有几本尼采的书,他顺着书脊目光一一扫过去,尼采的主要著作《权力意志》《悲剧的诞生》《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希腊悲剧时代的哲学》《论道德的谱系》等。

花教授是真正的大学问家,你这里的常用书不少是尼采的啊。我也研究尼采。

是吗?花木雪教授附和道,显然她不打算对这个不速之客过分的热情,她不惧他,但也不欢迎他。她不喜欢与人打交道。

哦,果然有《庄子新解》。莫铈自言自语:庄子继承老子学说倡导自由主义,蔑视礼法权贵而倡言逍遥自由。这个人,不简单。他取出了这本书,翻了一下,内有《齐物论》《逍遥游》和《大宗师》。集中反映了此种哲学思想。

有短暂的沉默。屋子里只有墙上的钟在嘀哒嘀哒不紧不慢地走。

花木雪吃好饭,把碗碟放到水池里。然后,她用银质的有木柄的锅煮水,泡上一杯金骏眉加上六安瓜片加上大红袍,她总是喝混合茶。

花教授,我与你打一个赌。我认为你会同意我与你打一个赌。莫铈已坐到花木雪对面,红木圆桌边只有两张高背雕花椅,垫了墨绿的团花软垫。

莫先生你请说。

我与你打一个赌,拿你的命当下注。

莫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花木雪抬眼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个人的眸子是重叠的。黑色的眸子上还有一个灰白的眸子。

是一个远国异人。花木雪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知道也相信一定有远国异人,他们是远古时代的人,他们中的亿兆分子一,也即会有一个人被时间的缝隙抛到时间的末端,与现代人混在一起。

你将分身为二。莫铈仿佛在斟酌怎么表达。

分身术?如此?我将分为两个人?花木雪惊诧莫铈如此离奇的想法。

以花教授深渊博学,难道不知道有分身术一法?

莫非你也是一个人的分身?花木雪吓得瞪大了双目。她的眼睛有些凹陷,目光清澈无辜。这让她看起来非常幼态。

莫铈说:其实,花教授你一直清楚自己,你的人与精神一直是分离的,你的内心的丰富远比你呈现给学生的要丰富万倍。你不属于芸芸众生,你是一个可以穿越古今的人,只是你找不到外力。

这个?我当然?我有时真的希望……其实我对生命的存续是不在乎的……一向冷静,在教堂上口若悬河的花教授语无伦次。

对,对对,你说的极是,其实你是超脱的,你对于庄子的研究让你超脱于生死。你悟道已久,你的生命里有一部分是大自然的结晶,像植物一样,像飞鸟一样,你的心性在大自然畅快自如,但在芸芸众生里,你谨小慎微,缩手缩脚,你掩盖你自己,无法放松,你给别人的印象是严肃的一个学者,但其实不是,你真实的心态是一个孩子。

你?你是谁?花木雪问道。

这一点很违逆她的个性与习惯,她从来并不关心他者。

别人是谁,姓什么叫什么,性格如何,作派如何?是一个谎言者还是一个伪装者,她并不关心。但,并不代表她不识人。她对于人性参透之深,让她有些失望。她并不希望自己太过于智慧。

我想你应该猜得到我是谁?

你是一个分身?那么,分身术是可以的?而且,为什么是我?你在这样一个人间景致最美的季节,来告诉我,我可以抽离自己,分身去另外一个地方。你吃准了我愿意去赌一回,但代价呢?我知道你是需要交换条件的。

嗯。你不必迅速答应我,我呢,也想着我需要什么。对我来说,考察你,跟踪你,当然,我跟踪你的这几年,你是不知道的,你无法知道我的跟踪,因为我不需要现形,我也不需要,比如吃东西,呼吸……

你是那只猫?花木雪突然说出这句话。耳边传来这句话,她为自己的声音吃惊。

何以见得?

在这个小区,有一些流浪猫。其中有一只与你很像。

与我很像?莫视哈哈一笑,声音更像沼泽池里往外冒出的气泡破裂声。

你的确像我在小区经常见到的一只猫,黑色与黄色相间,四条腿四种颜色,其中前面的右腿整条是黄色的,脸以鼻子为分界,一边黑一边黄。

这是怎样一只猫,这么有创意。莫视问。

的确与众不同。更不同的是每次带了猫粮分给众猫,这只猫昂首挺胸,不吃嗟来之食。

哦,你确定它就是我,因为它不吃猫食?

你没有欲念吗?吃东西是本能,呼吸是生命最重要的体征,那么你是?花木雪的眼光陡然一亮,显然,她有了答案。

莫铈看到她美丽的眼睛有光亮,知道她有了答案。是啊,她是一个研究庄子到了骨髓的人,她就是庄子的心跳。她知道了,人可以抽离肉体,成为一股清气,这股清气淡雅时无形无色,混沌时是灰色的云团。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猫,焉知猫……莫视沉吟了这么一句。

深秋的天气,空气清闲,天空湛蓝。这也是花木雪今晚没有看到有人进她别墅的原因。

告辞!随着莫铈的一声告辞,花木雪这次听到了门边隐约的风,门边悬挂的和合二仙的立轴的边缘有一丝震动。

这么说是真的了。

那么,如果能够分身,她想让分身去那里呢?而莫铈的交换条件是什么呢?会不会有什么让自己万劫不复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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