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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军事小说 -> 尘与血-> 第二章 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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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茶味
- 大马路上的得润坊早几个月就关门歇业了,老板是福建人,说是回乡收购茶叶,其实大家都明了,现在又不是茶叶上市的时节,歇业只不过是老板躲避战乱的托辞罢了。歇业这么久,这济南城里的日子依然还这样按部就班地过着,却少了一个闲适的去处,时间久了,难免让人觉得寡淡,大家开始怀念得润坊里的茶来,这样初冬的季节,去得月楼下个馆子,再来得润坊点一壶肉桂,靠着火盆,磕个瓜子,听一段快书,那是济南城再惬意不过的事了。如此简单的需求,内外交困的当下,竟成奢求。
“听说了吗?得润坊开业了。”“不能吧,这都几个月了,风声不紧的时候就走了,现在日本人都过德州了,这个节骨眼回来,这不是有病吗!”“嗨,这生意场上的事儿,咱们哪说得清,走吧,去瞧瞧?!”得润坊在农历十月初六立冬这天开业了,不过老掌柜的并没有回来,新掌柜据说是老掌柜的长子。得润坊的门口挂了两挂一千头的大地红,辰时一过,鞭炮齐鸣,漫天飞红,此时从正堂走出一位精明强干的年轻人,拱手跟围观的街坊四邻作揖:“济南城的各位老少,在下徐树声,是如今得润坊的掌柜。家父临行时特别叮嘱要我感谢各位多年来对得润坊的抬爱,如今家父抱恙在身,不能再来为济南城的老少奉茶,还望海涵。而今往后我将接替家父在这济南城里,继续为大众服务,我徐树声一定会继续秉承家父得润一方的理念,童叟无欺,诚信经营,为济南一方热土尽绵薄之力。金日重新开张,茶水免费三日,欢迎各位父老相亲捧场。”这徐树声据说留学日本,因为父亲年老体弱,才回国子承父业。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听说茶水免费都纷纷涌入茶楼,常客们发现茶楼进行了翻修,修葺一新,一楼保持了原有的中式茶楼风貌,几张八仙桌,只是增加了戏台,而二楼则是间隔出了一些包间,包间的窗户正对着戏台,半圆形的二楼向戏台探出,济南城原本单纯品茶拉呱的茶楼,这下又增加了听书的项目,每周三场京剧,三场山东快书,而今天这第一场是山东快书《武松传》,舞台上艺人登场亮相,跟观众作揖站定,两块鸳鸯板儿上下翻飞,“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郎,武松早年上过少林寺,功夫练到八年上……”,前来围观的人群此刻早已将日本人即将打来的现实抛之脑后,暂时沉浸在眼前的快乐里,普罗大众大多是混沌的,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一群人来管理他们罢了,什么政权更迭,什么民族危亡,那些离他们都太过遥远,只要安分守己,谋一口生计即可。
正在这时,茶楼门口一片骚动,一辆黑色克莱斯勒轿车在门口停下,一男一女被一群保镖簇拥着往茶楼走。男人一身深色西服装扮,头戴一顶浅色礼帽,架着一副墨镜,旁边那位年轻女子身着团花旗袍揽住他的胳膊,男子贴她耳鬓不知说了什么,女子顿时花枝乱颤。徐树声在二楼看到二人,拨开人群迎上前来,看男子没有握手的意思,便拱手说到:“俊武兄,您能赏光,我这小店蓬荜生辉啊!东京一别,咱们这可有些年头未曾谋面了。这位美女未曾请教?”男子拍了拍徐树声的肩膀跟女子说到:“你看看,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以后到这得润坊喝茶,就提我朱俊武,他徐老板也得给我面子!”朱俊武转向徐树声:“我说你小子,来到济南地面,不亲自登门拜会大哥,就发一书贴,算什么同窗情意?到你店里也不先看座上茶,上来就打听我女人是几个意思?”徐树声被朱俊武上来当头棒喝,一时面露难色,不知如何接话。此时女子开口到:“好了,你就别难为人了。我看你这位兄弟,倒不像你这般油腔滑调。”朱俊武在女子脸上拂了一下,说到:“好你个秦蝶衣,想必是看上我这位兄弟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了吧,刚见面就向着外人讲话。”朱俊武捶了一下徐树声:“树声,这位女子呢,乃是济南府大名鼎鼎的万芳楼的秦蝶衣秦老板。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起的我东京帝国大学的同学徐树声。树声,不是我说你啊,你这到了济南也不先去找我,怎么说家父也是这济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在济南做生意还不得多方仰仗?今天要不是秦老板要来给你祝贺,我可是没打算来的啊!”徐树声开口到:“俊武兄,我初来乍到还得你多多提点,要不是家父身体抱恙,万般无奈才赶鸭子上架,你知道,我哪会做什么生意啊!走,两位二楼雅间请,弟兄们我让伙计招呼着。”三人来到二楼一个包间,门口牌子上写着两个字:观澜。徐树声说到:“两位点些什么?我们这边不单单是茶水,我还刚重金聘请了几位鲁菜大厨,要不然,我斗胆推荐几道?”朱俊武瞅了徐树声一眼道:“刚刚还跟我谦虚,我看你就比你那父亲强,如今是乱世,这兵荒马乱的,还是吃食重要啊。家父多次提出要参股得润坊,多种经营,可是你父亲就是不同意。树声老弟,不知道这个股我有没有这个幸运参与啊?但是我可事先声明,我可没有什么钱!”
徐树声心里清楚,朱俊武口中的父亲朱贵三,那是参加过同盟会、当过国会议员、开办过厂矿纵横济南政商两界的人物,自己的父亲也正是得罪了朱贵三才称病回乡的,这也是徐树声为什么没去拜访的原因之一。朱俊武的用意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他比他的父亲更加无耻无赖又明目张胆,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白拿干股。徐树声心里清楚,要想继续在济南落脚扎根,朱家还真是可以利用的条件。他当机立断应声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既然朱兄不弃,我们就携手发财。秦老板也不是外人,就当着秦老板面,我做主每月给你得润坊一成利润,你只要经常带着弟兄们过来就好。”朱俊武早年就跟着自己的父亲朱贵三东渡日本,在东京异国他乡的日子里颠沛流离,父子二人相依为命,让朱贵三更加溺爱这个儿子,朱俊武也算争气,考取了东京帝国大学。但是很快,朱俊武便在东京的灯红酒绿中沉醉,流连于风花雪月之中,父亲回国后,他无人管束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徐树声便是那时与朱俊武相识的,朱俊武喜欢结交朋友又出手阔绰,他的名声在旅日的山东籍同学里很响,虽然徐树声是闽南人,但是由于父亲生意在山东的缘故,每次返程回国都是坐邮轮到青岛,再转乘火车到济南,一来二去,便和朱俊武熟识起来。朱俊武喜欢和人称兄道弟,而徐树声很是反感,没想到天算人算,现在还是不得不委身于朱俊武之下。
不向权贵低头是留洋学生们思想的主流,希望凭借着一己之力能够唤醒国人,改变国家将倾之势。可时事艰难,人在屋檐下,却又不得不低眉顺目。旧的官僚军阀势力,在北伐后摇身一变成为了富商士绅,他们与旧军阀中的散兵游勇组成的黑帮利益交织、盘根错节,在各地成为了危害一方的错综势力,泉城亦不例外。朱贵三这样的洋派势力在推翻旧势力而掌握权力后,迅速成为维护自身利益集团的代理人。徐树声陪着朱俊武、秦蝶衣推杯换盏之间,包房外响起了敲门声,徐树声放下酒杯,应声道:“什么人?”门外的小二回声道:“掌柜,外边来了两位客人,说跟您是旧相识,指名道姓要见您,而且点名要泉声包厢。”徐树声起身跟朱俊武、秦蝶衣说道:“两位多有怠慢,老店金日庆典,既然对方如此讲话,肯定是有来头,两位请自便,我去看看便来。”朱俊武按下徐树声的手腕说道:“老弟,且慢,我倒要看看来者是何方贵客,需要劳烦你徐大掌柜亲自迎接。”秦蝶衣嗲声说道:“就是,树声,客随主便,这么不看事的客,我也要去见识见识。”徐树声想要推脱,却又没有托词,只得让两人跟随,他推开门,见小二立在旁,便问道:“两位客人现在何处?”小二回道:“两位客人说跟您是旧相识,我不敢怠慢,已经安排到泉声包厢了,这是两位带来的门帖,客人说您一看便知。”徐树声接过门帖,打开一看,上书八个蝇头小楷工整俊秀:泉声问道,得润甘霖。并没有任何款识。
包房“泉声”的门虚掩着,徐树声刚要敲门,朱俊武一把把门推开嚷道:“我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谱?!”包房正中一人身着长衫戴礼帽,背对大门,正在看中堂上仿板桥的竹枝图,两边一副对联: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来人听到朱俊武喧哗,回转身子。“佟怀章?!”朱俊武喊道。来人不是外人,正是佟先生和他的伙计天来。“大哥,当年你投笔从戎,这有十余年音讯全无,我后来多方打听,你的同乡讲,你回国参加北伐,早已经为国捐躯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佟怀章先于朱俊武徐树声进入东京帝国大学读书,说起来跟朱俊武相识更早,两人同修法律,佟怀章的侠义性格让朱俊武很是敬仰,经常找佟怀章探讨时事,后来佟怀章回国参加北伐便失去了音讯。
此时的三人五味杂陈,曾经的青春与热血早已幻化成不同的道路,有的看似坦荡,有的貌似崎岖,有的好似平淡。在那样一个时代的岔口,没有谁能够了然,到底是谁的选择正确,又是谁的选择通向光明的未来,但是,一切的抉择从迈出第一步的时刻就已无可挽回,就好像这茶味,是打尖还是取叶,是炒青还是揉青,是明前还是明后,味道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