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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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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亦是开始。”——2021年3月17日,唐海

戈尔哈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海拔高,信号差,时不时有猛兽出没……

却有着极净澈的天和水。

除了因病而需疗养的人,很少有人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因此,戈尔哈木,每周只能迎来一趟列车。

……

直到火车喘着粗气进站,唐海依旧眼神呆滞的望着手中的盒子。

接下来该怎么办?

老实说,他并不知道。

之前,天南海北到处跑,采集标本,写论文,科普宣传……不管怎么说,生活还算充实。

那个时候,她还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怎么说,心里都有底。

可现在呢?

唐海突然很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老天爷,你啊……

一只手,默默从身后拍到他的肩头。唐海知道是老许,也就没有回头。

老许是她的主治医师。这么多年来,早已从陌生人混成了挚友。

“笑什么?”

“笑这狗日的老天爷瞎了眼。”

老许望着眼前这个黝黑而瘦削的男人,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说。

“老许,这老天爷他可真有意思……”

唐海的视线移向天空,那里有繁星深深浅浅地闪烁。

“你说,他要是不想让她活吧,还的的确确是给了她这16年;可要说他想让她活吧,遭了这么多罪,也只是堪堪这16年……”

唐海沙哑的低语声就像一块砂纸,在老许的心头反复摩擦,直到出血。

他本想说些什么,可他明白,自己没有相似的处境,说什么都是空话。他只能轻轻摇晃着他的肩,再狠狠地给他来了个拥抱。

……

车停了。

是时候说再见了。

老许把包递给唐海,目送着他上车,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唐海!”

唐海回过头。

“抬头,往前看!路还长!”

一缕稀薄的笑意,在唐海的嘴角悄然浮现,他挥了挥手,闪进了车里。

……

绿皮火车摇摇晃晃,开的并不算快,反倒有些慢。早晨5:00出发,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

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唐海认真感受着盒子的温度,眸中倒映着窗外参差不齐的树影。

尽管他努力不去回想关于她的所有细节,但越是不想,那些点点滴滴的回忆,以及心中难掩的愧疚,都一丝一缕漫上心头……

他,长期在外奔波,似流浪的飞蓬,难以言说究竟何时方能落地;而她,总是孤零零的待在疗养院里,熬过一个又一个春秋冬夏……

他每年都会去戈尔哈木看看她,她也总是用很懂事的笑容来面对他……

他想起自己在她生命最后一年里全职来到戈尔哈木看护的时候,她开心的样子……

他想起自己推着她来到湖边看桃花的情景……

他想起自己为她梳头发时的情形……

他想起在他为她讲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奇遇时,那对闪闪发光的眼睛……

而他又想起她床头边摆放的数不清的,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药瓶……

他又想起,每天,她咳出的血是那样的刺痛他的心灵……

他又想起……

“咔啦!”

钻心的剧痛从右手传来,将他从回忆中猛然拽出。垂下眼,看到了一个支离破碎的玻璃杯和一些红色。

他抬起手,对着夕阳,看到玻璃渣的闪光,是那样耀眼……

“真美……”唐海眯着眼睛,像是在端详一件艺术品。“这是她眼里的光啊……”

看着看着,他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称职的哥哥……

……

从烨城下车,已是第二天清晨。唐海决定去竹峰寺看看老朋友。

竹峰寺在半山腰的云里睡得很熟。寺很小,和尚也不多,平日里,香客见不着,樵夫老农倒是常客。

和尚勤快,从山脚到寺院的小石阶,打扫的干干净净。

唐海就沿着这一条小路向上走。

竹峰寺所在的山并不高,可今天,这条路却显得格外漫长。

小径两侧的树木葱茏地涌来,林间不时窜出一只小鸟,或是走出一只从容的兔子,好奇地打量着这沉默的旅人。

显然,此刻,这位旅人无心赏景,只是拖着脚步,沉沉的地走着。

他再也没有了平日那种平淡的心境。

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

“哎呦,稀客啊!”

一枝柴火探到了他的肩头上,唐海回过头,是竹峰山脚下的老农。对这老农,他好像有些印象,应该是姓张来着,那个总是把小斧头磨得锃亮锃亮的大嗓门老头儿。

“来找那秃子的吧?巧了,才给他拿去一截竹子,说要雕什么竹筒啊啥的……”老农说着,抛给唐海一只梨。“喏,西坡上的,丑是丑了点,倍儿香!”

……

啃着梨,唠着嗑,老农和唐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竹峰寺。

那老农口里的秃子,也就是竹峰寺里资历最老的和尚。虽是很老了,可老和尚就是没有法号。问他为啥,他也只是笑着摇头,不说什么话。

此刻,那老和尚拽了条小竹凳,正坐在门口,聚精会神地刻着什么东西。

老和尚的秃头,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老农一见,便哈哈大笑。

“哟,老秃儿,你这锃忒亮的,跟个猪尿泡似的!”

老和尚听了,也不恼,只是呵呵笑着,目光从手里的活计移到身前的两人。看到唐海,眼里闪出一些光来。

“来啦。”

唐海微微点头,向老和尚鞠了一躬。

老和尚冲张老农挥了挥手,领着唐海,踱进寺门。

……

沿着寺院向上走,过了侧门,就通向更高的地方了。

老和尚和唐海,一前一后,走得很慢。

唐海不说话,两眼只盯着脚下的青石板;老和尚也并没有要挑起话头的意思,也是一言不发的走着。

竹峰山确是一座小山,可山虽小,景致并不单调。越往高处走,绿色愈发浓密,各种小动物,不时窜出来,忙他们各自的事情,并不怎么理会走在石板路上的两人……

走着走着,唐海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他抬起头,向山顶上望,就望见了那口大钟。

“还记得它么?”老和尚发问,没有回头。

“嗯。”

唐海记得有什么人说过,竹峰山上的这口大钟,约莫是明朝的遗物。

如今,只见大钟披满青色的锈,无言地立着。

老和尚停下脚步,为身后的年轻人闪开一条道。唐海便独自走向钟前的钟杵。

这时,不知出于什么情感,唐海回头望了一眼老和尚,撞上老人的目光——这让他想起来明前茶的茶汤,也是这样清亮。

唐海回过头,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双手运力,钟杵就向前奔去——

“咚——”

大钟轻轻地摇晃着,发出绵长厚重的声音。唐海只觉得这声音是从明朝传来的,跨越百年,至今,仍振聋发聩。

在耳膜的鼓舞下,他的心也默默的颤抖着。

“咚——”

“咚——”

“咚——”

……

当唐海停止撞钟,坐下来,盯着一只地面上漫步的甲虫。

“喝吧,新茶。”

一个尚在冒着热气的小茶碗被推到唐海的面前。他抬起头,迎上老和尚温蔼的笑容。

可唐海莫名其妙有一种窒息感。他望着老和尚,过了很久才能说话。

“师父,她……”

“我知道,而且,比你想的还要早些。”老和尚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这件事,咱们,都帮不上忙。”

唐海深吸一口气。

“帮不帮得上忙是一回事,有没有回去帮忙……又是另一回事。”

“但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

唐海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天南海北地跑,已经错过太多太多了……”

“既然错过,那就去补救啊。”老和尚放下手中的小茶碗。“你还年轻,你的路,还长着呐。”

老和尚注意到,一丝苦笑,漫上了唐海的嘴角。

“师父,有些东西,一生只会经历一次;有的人,一辈子也只能遇上一次。”

“澈,我的妹妹,我曾发誓过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唐海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绷带,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然而,她得背井离乡,来到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一待,就是11年……”

“每天,五颜六色的药丸续着她的命……”

“从没停过的点滴,三天一次小检,五天一次大检……”

“她懂事地隐藏起所有的痛苦……”

“我永远记得她手背上的那片青紫……”

终于,泪水毫无节制地从唐海的眼眶里奔涌而出。他用双手捂住脸,任凭泪水浸透了绷带,任凭伤口一阵又一阵刺痛着……他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

“我亏欠她太多太多了。”

“到了现在,哪里,还有补赎的机会呢?我——”

“如果我说,这机会……并未消泯呢?”

如同一大桶冰水突然泼到身上,唐海猛然抬头,显得十分惊愕。

“……什么?”

“我是说,”老和尚轻轻拍了拍身旁年轻人的肩膀。“你还没有错过全部。”

唐海略略愣了一会儿,笑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谢谢你的安慰。无论怎样,好歹我也陪了她最后一程……”

老和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的目光落到唐海的手串上——那是老和尚亲手雕的——发现了一道裂纹,不觉皱了皱眉。

开裂了么……

唐海站起身,老和尚也默默的跟着起来,目光没有离开那道裂纹,心中合计着是不是应当问一问,可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

拒绝老和尚来送,唐海下山了。

望着他的身影逐渐淹没在浓密的丛林里,老和尚的心情十分复杂。这个时候,他有点后悔刚才的犹豫,不过他也觉得不应当问。

毕竟,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事情,作为一个局外人,他也不太好插手。

“他好像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不过,只要他顺利回到保顺街,就会明白一切的……”

喃喃自语着,老和尚回身走进了寺门。

“不过,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啊……”

紧接着是铁门环叮咚碰撞的声音。

……

皮卡车一个急刹,芷的头一下子磕到了车斗壁,瞬间清醒;而原本站着的张森林一个趔趄,差点没从车上翻下去。

“喂!二爷爷你慢点啊!”张森林一边颇为不满地敲着皮卡的车厢,一边扶着边沿跳下车来。

“哎,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吱的一声,一个穿着白背心的老人出现在车门口。“这车也忒破了,嘛,倒腾半天空调都打不开,下次再进货就得开你二爹的那车喽……”

这年近七旬的老头儿姓俞,别看年纪大了,可背不驼,眼不花,走起路来还噔噔响。老爷子像身侧一望,就看见了芷。

“呦!小丫头醒啦!”老爷子嗓门很大,把芷吓了一跳。“怎么样?还好吧?”

唱戏的。芷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姥爷当年唱戏的时候,嗓门也是这么大。

芷轻轻点了点头,算是作为回应。

小鸡仔也跟着点了点头,一副乖巧的样子。

“不许动!”

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大群小孩,叽叽喳喳就像小山雀一样,把三人团团围住。

“打,打劫!”只见一个小胖子,手拿一把简陋的木刀,气势汹汹的大喊,脸上还挂着一绺鼻涕。

“好呀,你想打劫什么呢?”张森林笑着蹲下来。

“薯片!”

小胖子的怀里出现了两大包薯片。

“成交!现在可以走了嘛?”

“不公平!我们也要!”

“哈哈,好好好……”

那群小孩就像树獭一样挂在张森林的身上,芷觉得有趣,嘴角不自觉发生了轻快的上扬。

……

唐海走在回家的路上。

是的,回家。

虽然这个家……已经成为一座空房子,从今往后,他必须独自一人面对没有她的世界。

想到这儿,唐海停下了脚步,双眼迷茫的望向远方。

天已经黑了,远方是零星的灯火,浮动着温暖的金黄色光影……

窒息感再度袭来。

唐海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惜面部肌肉似乎不受他的控制。

谁说举目无亲了?不还有老街吗……

话虽这样说,可他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从前,她还在的时候,尽管自己都没有见过她几面,可是……

那时候,是家啊。

唐海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继续向前。

……

“话说,大哥今天很慢啊……”抱着空竹筐,张森林一行人从福利院往回走,嘴里小声嘟囔着。“都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不急不急,”俞老爷子笑着摆摆手,“该回来的人总会回来的,你啊,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夜色的浓度在加深着。

张森林在挎包里摸索着,掏出什么东西来,黑夜里,只听得嗤啦一声,周围就变得很亮。

“火柴。”张森林颇为得意的把手里的火柴摇了摇,像是一个将军在炫耀他的战旗。“二爷爷说,这叫有、有……”

“有备无患。”芷和俞老爷子异口同声的接下去,旋即便哈哈大笑。

“哦!对对对!有备无患,有备无患……”

在火光的映衬下,芷发现少年的脸涨得通红。

“小子,我给你那成语字典再好好背背!你瞧你这……”余老爷子一个巴掌打在张森林的后背上,发出清脆又响亮的声音。

“在背啦……”

“但是,好痛……”

……

钥匙在锁孔里翻了个身,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

门应声而开,掉下不少灰尘,呛得唐海直咳嗽。

为什么不走正门?他也不知道。

屋子里打扫得整洁,可一切又没有什么变动。她的毛绒熊,依然无精打采的在沙发的一角瘫坐着。

唐海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种似真似幻的梦境之中。

“对,她还没有走,她还在……”唐海微笑着推开她的房门——

白色。

空无一物,只剩下白色。

墙角有一只蜘蛛,正慢悠悠地结网。

“想什么呢,唐海……”

唐海很颓然的倚住门框,左手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脸上。

“别再自欺欺人了……”

“至少在老街人面前,你应该——”

“大哥在吗!”

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张森林就像一个小子弹,飞速窜进了里屋。唐海连忙整理了一下表情,回头——

他看到了什么?

“怎么可能……”

唐海的瞳孔剧烈地震荡起来!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发生着剧烈的震颤!

他看到了什么?!

……

此刻,芷用那只打着石膏的手,捏住那只火柴。

真是只顽强的火柴!芷在心里大声的说,目光停留在那根火柴上,并没有注意到唐海。

不知过了多久,火柴终于熄灭,芷这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那个男人。

说实在的,这个男人长得并不好看。皮肤黝黑像是古铜;眼窝也凹陷着,黑眼圈浓重,疲态尽显;整个人瘦削的像根杆子……

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中萌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我见过他吗?芷在心里大声问自己。她努力的回想着,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的脑子还管用。芷悄悄的对自己说。我绝对没有见过他。

可是这股亲近感究竟是——

“砰!”

就在三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卧室的门,被狠狠的关上了。

唉?!

怎么回事?!

三人很尴尬地站在原地。

“呃……”张森林挠了挠头,显得很不好意思。“大哥他今天应该心情不太好吧……不过、不过,大哥是个好人,他绝对不是排斥你的意思哦!你别往心里去啊!”

芷咬着嘴唇,默默地点了点头。

……

而此时,唐海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屋内,浑身的颤抖依旧无法抑制。

他双腿一软,背靠着门滑落在地上,目光移向墙角的那只蜘蛛……一丝苦笑,缓缓爬上了他的面庞。

“老天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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