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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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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盆里的火苗渐渐大起来,公仪衡非常熟练地一手拿着铁钳拨弄炭火,一手往里添碳。我盯着上窜的火苗出神。良久,烧得火红的炭盆里猛地爆出一颗火星,砰的一声,四溅的火星随着热浪悠悠上浮,随后慢慢地消失在空气里。

迎春的手此时已经止住了血,在公仪衡住的宫苑里找了条干净的帕子包扎着。我们三个人围坐在火盆边一边烤火,一边等着那几根木头去请来太医。

由于我触景生情回想起往事天外神游了好大一阵,一张脸被滚烫热浪烤得通红,回过神来时,发现公仪衡这个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贵公子似乎烧炭烧得很不错,略有些惊讶:“你竟还会做这个?”

他点了点头,似乎习以为常:“嗯。”

我见他这个样子,是个不愿多说的模样,也就缄口没在问下去。毕竟我同他也不是很熟,他也没有向我解释的必要。

他不愿说,我总不能拿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说,那样也实在是太没有素质了。我是个有着良好教养的公主,这么干未免缺德。

于是什么也没再问,开开心心的烤火着了。烤了一会儿火,眼睛便落在公仪衡手边的木炭上,担忧道:“怎么这么点木炭,现在用了,夜里你怎么办?”

他倒是个浑不在意的样子:“你早上都看见了,又何必再来问我。”是个很标准的陈述句。

公仪衡是邻国的质子,讲得难听一点,其实就是身份比较特殊的战俘。公仪衡不是大宣的人,再加上宫里的人又个顶个的势利,若没个靠山,他想要在这里过得多好,这显然不太可能。

被长盛千里迢迢送来这里做敌国的质子,这是国事,我无力改变什么。但他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凡是我能帮衬到的,也尽量帮衬一二。否则他一个人在这异国他乡的陌生宫廷里举目无亲,孤立无援,未免也太过孤苦了。

我知道他的性子,便不再提起这一个话题,笑一笑,捡起一块木炭学着他的样子扔进火盆里去:“也对,过夜的办法有的是,先烧了再说。”

我在跳跃的火光里看着他,就像在漫漫长夜里,秉烛看着一个从画中拓下的美少年,既遥远又很不真实。

我有点同情他:“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是不是很无聊?正好我明日不用上学,不如来找你玩吧?”

他顿了顿,微微蹙起了一双好看的眉,语气里有点嫌弃地说:“不要,你有点烦人。我喜欢清净点。”

他这样说我,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觉得我烦人的人有很多,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要是我挨个的同着他们怄气,那我早就怄死了。

我凑过去一点:“那是你不了解我。你要是克服一下同我相处几日,你就会发现,其实我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怕他不相信,还很严肃地补了一句:“真的。”

他很认真地一点头,又很认真地问我:“我为什么非要了解你?”

“啊?”他这个问题让我稍微有点尴尬,毕竟人家也确实没有什么非要了解我的理由。我总不能扯着他的耳朵告诉他,你最好了解了解我,因我想同你交个朋友,且我交朋友从来不看对方的身份,反正都没有我有身份...那样就太欠打了。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嗨,其实也没什么,你要是不想同我玩,那就算.....”

“随你。”我话还没说完,便被他轻飘飘地打断。

就这一句话,让我有点飘飘然。诚然我也不知道我在飘飘然什么,但一看到公仪衡,自己就变得非常奇怪,这样的症状有点类似于之前看到苏执。

我心里一声咯噔,觉得自己未免善变,哪怕已经决心放下苏执从头开始,也不能这么快就喜欢上别人。但眼角余光不小心瞥到公仪衡,天下之人莫不爱美人,思及此,心里立马便释然了。

太医在半个时辰后姗姗来迟,我便同公仪衡告别。抬着迎春回栖梧宫时,我看到公仪衡倚靠在斑驳的宫墙,淡漠的神情像是与我隔了渺远的山河。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孤高且冷漠的少年像是在隐隐期待着什么,又像是没什么可期待的,绝色容颜半掩在绯色披风下,衬着褪色的斑驳宫墙,清冷得就像雪之山巅的一轮昭昭寒月。

公仪衡看着我,又像是眺望着某处虚空,在这静止的时光里凝成永恒,任凭冰冷日光将他的身影拉成长长的,寂寞的影子。

我突然很想了解他,可又不知道该从何了解。唯一知道的是:他不想,也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当天晚上,我亲自去了一趟内务府,事无巨细地安排好公仪衡在这宫中的一切,当着众人的面立下一条规矩:谁敢不把他当主子对待,就一律按宫规处置。掌事的公公身形一颤,立刻便遣人将扣下来的东西统统送过去了。

我的父皇不曾亏待他,是这些宫人们自作主张。本以为他在这宫里一无靠山二无权势,扣了也就扣了,没人为他出头,不曾想碰上了我这个煞星,一个个偷鸡不成蚀把米,领了罚不说,还搭上了半年的月奉。

温太傅常常同我们讲的,便是一个因果。他们怠慢了公仪衡,这是因,吃我的教训,这是果。虽然从表面上来看这两件事很难扯得上什么因果关系。

将这件事安排妥当已入酉时,宫中华盏次第亮起,明明灭灭照亮整座巨大宫阙。我循着宫灯只身沿路折回栖梧宫,哪知走到一半,天上便淅淅沥沥落下了绵绵细雨。冰凉的雨丝毫无阻碍地淋上我的脑壳,我缩了缩脖子,猛然被这冰凉一激,立刻便打了个刁钻喷嚏,还没来得及拿出帕子擦一擦鼻涕,头顶便覆上一柄纸伞。我顺势望上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七十二竹的伞骨,接着是素色的伞面,面上零星的缀着几朵红梅,在隐隐烛火里泛出昏黄的颜色。我闻到浸入雨中的冷梅幽香,立即转过头去看撑伞的人,十分惊讶地望着他一双出尘的温润眉眼:“温...温太傅?”

诚然,无论他的身份有多么特殊,但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宫里,也确然不是很对头。

温太傅低头看我,温柔声色在耳畔响起:“殿下怎么一个人?春雨虽好,也要当心着凉。”

我毕恭毕敬地向他问好,但转头想到今天的事便感到无比尴尬,此时与他同在一个伞檐下,这种尴尬感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我重重裹挟。

好尴尬,快要窒息了...

如果可以,我很想立刻撒腿便跑,但我的理智不允许我这么做,如果我这么做了,明天我就会被父皇用板子打断双腿。于是努力做出一副泰然神色来:“温太傅这么晚了到宫里来,是有什么事?”

他抬手将纸伞往我这处偏了偏,声音里带了一点笑意:“这件事,本来下午想告诉殿下,可殿下走得匆忙,似乎并不想听。此时陛下召微臣进宫商议,关于明日的圣人祭祀,殿下准备得如何?”

空气安静了几秒,几秒后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今年的圣人祭祀,定在明天。

大宣历来是个重视教育的国家,圣人祭祀每年二月择吉日,由皇室带头领着太学一众学子上悟华山参祭先贤。这一项光荣传统流传至今,即便朝代更迭,掌权者换了一任又一任,昏君也好明君也罢,莫敢不加重视。

只是在我上一世存留下来的记忆中,这一年的圣人祭祀,要等到上元之后,这一世似乎是提前了不少。不过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从我拒婚苏执的那一刻开始,这往后所有的事情,就都完全不一样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告诉他,关于这件事,其实我一点都没准备,但综合上述原因来看,这着实一点也怪不到我头上。

温太傅何其聪慧,就算我不好意思说出口,他也完全能通过我的面部表情从而更进一步猜出我现在在想什么,从而避免了我硬着头皮说出口的尴尬。他看着我,眼底笑意更盛:“殿下的眼睛...”顿了顿:“似乎好了很多。”

“啊?”我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可不就是蘸料飞进眼睛结果泪眼朦胧被人当成怨妇的那一件事么。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来我就觉得既可气又委屈:“我没有哭!”等反应过来,这句话已脱口而出。

温太傅轻声道:“嗯?”

我立刻平复好情绪,放轻了语调:“只是眼睛里进了东西而已,真的。还有...还有他们说的那件事,温太傅也不要当真,这样离谱且荒唐的谣传,谁要是信了,谁就是天下第一的头号大傻子。”

我愤恨地提起裙裾跳过一个小水坑,温太傅不动声色的扶了我一把:“殿下说的,是哪一件事?”

我有点被气昏了头:“就是他们说的,我喜欢你的那件啊。”

我看到温太傅的脸色迅速变得迷惑且匪夷所思:“殿下喜欢我?”

我梗着脖子反驳道:“不是,我不喜欢你,是他们非觉得我放下苏执,是因为喜欢上你,但其实我不喜欢你,更不是因此放下苏执。我这样说,温太傅明白么?”

他顿了顿,突然轻笑一声:“原来殿下今日,是在为这件事烦心。”

我很无语:“是啊,这些人罔顾事实造谣传谣,搞得我头都大了。要是传到父皇那里,我还能活着么...”

一只温暖的手覆上我的头顶,温柔地揉了两揉,耳畔随即响起如玉声色:“苏小侯爷早有良缘强求不得,殿下善良聪慧,不必因无谓流言烦忧。我能明白殿下心中所思,想必陛下也能明白。”

我暗暗祈祷,他要是能明白,那真是阿弥陀佛。

不得不说,温太傅确实很会安慰人。譬如我现在就在他的开导下,心情很快便平静。

身旁盈满冷梅幽香,我抬头看着素白伞檐落下不绝的水滴,温太傅看着我,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思索了半晌,最终是一句话也没讲出,只微微一笑。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有宫人掌灯而来替我们引路,在这恹恹烛火丝丝冷雨里,我同他执伞并行,没有人再说话,一路上寂静得只能听见柔软鞋底踏上积水石板的凌乱声响。

他将我送回栖梧宫。我站在檐下同他道别,转身看他时才发现他一条手臂已经淋湿了大半。执伞站在我面前,遗世独立的风骨像一枝温润的青竹。这枝青竹浸润在春夜的冷雨里,显得如此单薄:“殿下,记住我今天说的,不要为无谓流言烦忧。我也算看着殿下长大,若有朝一日......”他顿住了,像是在思考什么。

我很疑惑地问他:“有朝一日怎么?”

看不清他的神色,良久,温润嗓音才再次悠悠响起:“无事。殿下只需记得,殿下是我的学生,我作为殿下的老师,无论如何都是会站在殿下这一边的。”

飞檐落下滴滴雨珠,在我和他之间隔出一道无色珠帘。我还没问他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他便在珠帘后转身,只留给我一个遗世独立的飘逸背影,在泠泠冷雨里渐行渐远。我在烟雨中目送着那背影,看着他一步一步踏进未知的混沌前路,心底没由来的一阵惶恐。

聪明如我,总觉得他是在对我暗示什么,至于具体在暗示什么,我猜不出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在我老子面前告我的状。这就可以了,本来我的想法就仅此于止,皇权天下,江山社稷,这些东西从来都不在我的考量之中。其实话也不能这样讲,作为一个公主,我自然有作为一个公主的觉悟,只是我的父兄尚在,且一个个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我若去管这些事,不仅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更是给两位皇兄找不痛快。这个中原因,想必不用解释大家也很清楚。

思及此,立刻便开开心心地转回宫里,吩咐着人下去准备晚膳了。

细雨连绵不绝了一夜,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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