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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入侵青岛,胶澳总兵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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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永一出村不足五里。

初冬来临,晨雾笼罩着恬静安谧的胶州湾。路空旷幽长,寂寞的马蹄声敲打着看不到的尽头。晚凋的树叶在劲风中寂寥地挂在树上,绿中带黄的斑枯树叶的簌簌声平添了几分萧瑟。

丁永一双眉紧皱,心事重重地思忖着。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吉凶难料。

淡淡的乳白色弥散在空气之中,散发着不可琢磨的气息。薄雾中似乎听到一种异样的声音,听上去像一队人马在奔跑。

(▲德军登陆)

丁永一警惕起来,瞪大了眼睛,隐约看到一队异国士兵迎面而来。

不知怎地,丁永一突然把这队士兵和炮口对准了青岛村德国军舰联系到了一起。他小心地收紧缰绳,让马车靠着路边慢行。

这一小队士兵越来越近,举着一面鹰的旗帜,个个荷枪实弹,步伐整齐地小跑着前进。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位年青将领,大约三十来岁,金发碧眼。略微有些瘦削的瓜子脸上,双眉紧皱,小胡子下两片嘴唇带着似笑非笑的冷竣。

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相互打量着。

德国海军上校蔡耶边指挥行进,边打量着这个异国的普通百姓,目光中透着几分高傲和轻蔑。

忽然,炮声响起。

德国海军上校蔡耶大吃一惊,一声令下,外国兵立刻全部卧倒。拉动枪栓,子弹上膛,准备战斗。

洋兵的举动不但吓到了丁永一,也惊了马。那马登时咆哮嘶鸣着掣断辔头,撒蹄狂奔,疯了一般地冲了出去。

总兵章高元率广武前营、广武中营、嵩武前营、嵩武中营四营兵力,约两千人移驻胶澳青岛口之后,设立了“报时炮”。每天日出、日中、日落时刻各放炮一次。鸣炮报时,驻青各兵营的官兵都要举行出操和列队仪式,各个岗哨也在此时换岗。青岛村村民早已习惯,几年下来连牲口也习以为常。冷不防被洋兵大声喊了一嗓子,一瞬间整队人都倒下了,反倒惊了人和马。

丁永一猝不及防,只好丢下马车拔脚追赶。

外国兵见并非炮弹打来,纷纷爬了。德国海军上校蔡耶长舒了一口气,带着这只从铁码头登陆的部队,迅速继续开进。

惊马速甚快,眨眼间已经追之不及。眼看就要消失在山角下的时候,路边冲出一个人来,张开双臂,拦住了马的去路。马扬起前蹄,嘶鸣着。那人趁机一把抓住了缰绳。丁永一远远望去,原来是外出采药归来的章老先生。

二人走到近前。丁永一心有余悸,他回头看了看那些远去的洋兵。

章老先生指着那队洋兵的背影,慨叹道:“一会儿是俄国人,一会是德国人,又是测绘勘探,又是借地操练。”他叹了口气,问道:“亲家,大清早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进京!”丁永一气喘吁吁地答道。

“京城的银子不是就要到了?这么几天都等不及了?”

“已经到了!”丁永一把老大媳妇来送银子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两个人牵着马边说边走,回到马车处。

马车还没拴好,青岛村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看着像……”章老先生手搭眉间,远远望去:“廷武?骑马这么个跑法儿,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

“这孩子向来鲁莽。十几天没回家,也不知道野到哪去了。看他这么风风火火的,估摸着是老二媳妇要生了。章老先生,此次赴京实属无奈,家里的一切都拜托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亲家公何需客气。自己的闺女哪有不尽心的道理。弟妹早已经找好了接生婆,是上庄的尹婶。以防万一的草药我也提前备了下来。此去京城路途遥远,还望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别过的话还没说完,丁廷武已经飞马赶到。他猛地一提缰绳,人也身手矫健地顺势跳下马来。

丁廷武手攥缰绳拱手施礼,朗声道:“见过章老先生。爹,娘请您赶快回去。”

丁永一心里有气,冷着脸:“我还有事。”

丁廷武陪着笑,并不正面答话。他伸手抢过丁永一手里的缰绳,大声催促道:“娘说了,请爹快些回家。”

“我赶着去京城,有什么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现在啥事也没有家里的事儿急,先回家再说。家里的事儿完了,俺抡鞭子送您进京。保证比爹自己赶车早到。”

丁廷武手脚麻利地套好了车,不由分说地把章老先生和丁永一推上了车。抡圆了的鞭子在空间甩出一个炸响,“驾!”

二马放蹄狂奔,章老先生和丁永一在车里摔做一团。

章老先生和丁永一相互搀扶着一起大叫:“你慢着点儿!到底什么事?”

丁廷武头也不回,狠揍马屁股:“二哥被老衙门的人抓走了。若是晚了,怕是脑袋都掉了。”

“胡说!刚刚出门还好好的!你若被官兵抓去也就罢了,你二哥整天吟诗作对,从不像你惹事生非。官府怎会拿他?”

“二嫂害口,想吃长果,二哥便偷了碧玉茶膏做了小食儿给二嫂,被官兵拿了个正着。说是私用皇家贡品,要拉去砍头呢。官兵拿了二哥,二嫂受惊晕过去了……娘这才让我请爹晚些去京城,赶快回家。不想遇到了章老先生,正好,二嫂怕是要小产了!”

说话间,车轮飞转。遇沟坎,马车不时腾空而起。马车内人被颠得东倒西歪,丁永一一手抓住马车梁子,一只手扶住章老先生。

章老先生和丁永一二人同时一迭连声地催促:“快快快……”

车到村口,人分两拔。

章老先生驾车先行回丁家帮忙接生,丁永一和丁廷武父子二人直奔老衙门。

(▲总兵衙门)

总兵衙门呈雁翅形座落,依旧例,门前为辕门,座北面南。整个建筑东近青岛河,西接天后宫,南望青岛湾,北连下青岛村,外面花岗石砌墙,周边为青砖镶嵌,建筑一层飞檐,上覆灰色筒瓦,正门高盈丈余。总兵衙门里面正厅三间开,东西厢房各两间,房屋的外檐下有木制回廊,院中天井的花坛里是松柏竹等花木。辕门内正院分前后三进,东西还有若干跨院。前院办公,后院为总兵章高元内眷的住所。前院中,东跨院与总兵大堂是一体,有围墙相连,用作办公,西跨院为火器库房。衙门门口有兵丁把守,门前是一面二十余步长的巨大彩色照壁,上面画着一只巨大的神兽。瞪着眼睛,张着大口,身上长着密密的鳞片和牛一样的尾巴,头部的前方是一轮正在升起的太阳。这只神兽名为“犭贪”(音:tan 同贪)。传说这种神兽的长相怪诞凶恶,生性贪婪,胃口很大,什么东西都吃,而且永远也吃不饱。吃完动物吃植物,吃完植物吃金银财宝。无论它占有多少也不满足,最后还瞪着两只闪烁着贪欲光芒的眼睛张着大嘴想要吃掉太阳,终因过分贪婪,落海而死。《韩非子》云:“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为人为官的关键是管住自己的欲望之心,节制私欲。自隋唐以来,许多州县官府的照壁上,都雕刻或画有“犭贪”的图像,用以警示官员,节制欲望一心为民,切莫贪赃枉法。

守门的兵丁进去报告。丁廷武注意到缉拿磨盘张庄杀洋人要犯的告示,就帖在老衙门门口的墙上。

不一会儿,一名偏将迎了出来。

一见丁永一父子,那双四面八方都照顾得到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大老远就满脸堆笑地抱拳赔罪,“有失远迎!此事多有得罪,还望大裳茶海涵!”

眼前这个偏将,丁永一有所耳闻。此人实质上是个“二爷”。按照清朝流行的做法,花钱买官沽名,表面上是官员的身份,实际是替上级打理生意的买办。二爷,说起来就是一种代人出面的伙计。

寒暄过后,偏将收起笑脸,公事公办地将丁永一父子引进衙门大堂。总兵衙门,三进。第一进大门三间开,左绘青龙,右画白虎;第二进是中堂,五间开,明间、次间、梢间一字排开。两端的梢间向前突出了一米有余,形似一个前倒的“凹”字。

这名偏将也不兜圈子,打着官腔带着十拿九稳的口吻道:“在下只是一介乡野武夫,也听说那紫禁城里头是有规矩的,即便是瓷器摔破了也不准带出宫去,而是在宫里挖个坑儿埋了。一个皇宫内的摆件儿尚且如此,那偷吃了皇上、太后入口的东西,应该定什么样的罪,想必大裳茶比我更清楚。碧玉茶膏乃御用贡品,常人自是食不得。别说尝尝,就是闻闻也是犯了欺君之罪。可是你们家老二丁廷执居然把皇家贡品做成了小食儿,给他妻子食用。私用皇家贡品,这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丁廷武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我们家自己做的东西,怎么就不能吃了?那茶膏熬制的时候,我和熬茶间的茶工们也都尝过。不尝,怎知品质成色?难道我们都犯了王法,个个都要拉去砍头?”

偏将打了个哈哈,“话虽如此,但做成了小食儿,终是不妥!”

“当然不妥!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来这些虚礼做什么?什么欺君之罪,我看你们是惦记上了白花花的银子吧!

丁永一摆了摆手,淡淡地阻止道:“廷武,不可胡说!”

“我胡说?”丁廷武怒气冲冲,声如奔雷,大声质问那偏将道:“银子刚刚到家,你们便抓人。天下哪有这样的巧事?章迂子呢?叫他出来!大清总兵衙门,居然打起百姓银子的主意来了?”

“住口!混账东西,总镇大人的绰号也是你可以乱叫的。”

“炮锤之名,今日算是见识了!”偏将略显尴尬地陪笑,他既不想激怒丁廷武,也不想让自己过于难堪,打了个哈哈道:“大裳茶息怒。大裳茶借一步说话。”

偏将请丁永一移步到西侧偏殿。丁永一知道,台面上的话讲完了,亮底牌的时候到了。

二人来到偏殿,偏将请其落座,压低了声音道:“既然您儿子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咱们也就敞开了说吧。此事确实不妥,但实属无奈。”

丁永一:“此话怎讲?”

“大裳茶想必也知道,日俄舰船在胶澳海域屡屡盘恒。”偏将慷慨激昂道:“昨日,那德人舰船也已至此,说是借地操练……我大清水域,却任由他人横行,实为我大清官兵之耻。可朝廷海防拨款迟迟不到,以至于炮台停工。现如今,我绿营官兵已经三月不见饷银,眼见军心不稳啊……”

不等偏将说完,丁永一已明其意,马上说:“大人!丁永一教子无方,老二廷执才铸此大错。但宫银,乃朝廷贡茶专用,万万不可挪作他用。”

偏将别有深意地一笑,道:“若人没了,银子又有何用呢?”

丁永一盯着对方的眼睛,只是看着他,目光如冰,非常冷静,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偏将的意思很明显,等于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识时务一些;告诉他,你儿子在我们手里,你绝对不能反对,更不能反抗,否则你儿子的命就没了。

这种冷静的凝视让对方心里有些发毛,偏将轻咳了一声,“丁廷执已经招了,并签字画押。难道大裳茶要银子,不要儿子?只拿丁廷执一人,已属格外开恩。银子固然重要,儿子更重要!何况,此事可大可小,若呈督署上报朝廷,满门抄斩也说不定。”

丁永一倒吸了一口冷气,久久不再言声。

这几乎就是一个无条件投降的单方通告。不是通过谈判来协调的,而是单刀直入地要求屈膝投降。这里面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我为刀俎,你为鱼肉。

偏将知丁永一进退两难,正在思量轻重,也不再开口相逼。他神态轻松地端起茶盏,自顾呷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偏将继续劝道:“大裳茶德高望重,也是个明白人。此时交银子,可保丁廷执平安。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纠,若是事情闹大了,怕是有银子也不成了。那时,恐怕丁家人个个都有性命之忧啊。”

偏将言辞轻缓,却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他的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了。如果丁永一不交出宫银,就意味着全家都得被抓进大狱。而这一旦成为事实,丁家就真的完了。现在,一家人要么生,要么死。摆在丁永一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交出银票,平息此事,但丁家日后将面临丢失宫银所带来的一系列窘境;要么等着这些人把全家人都抓起来,之后上报朝廷听候发落。对丁永一来说,这两种选择都等于家破人亡。留下银票,不足以抵所欠茶资,也不足以收齐明年的贡茶之款,缴不上贡茶,丁家还是死路一条。

常言道,宁可站着死,也不屈膝生。若顾着自尊和节气,不受这位偏将的要挟,让二子丁廷执担下罪名,留下银票,能让丁家可以维持下去了也好。只怕亲人一个接一个死了,这个家也败了。这才是丁永一心底最深的恐惧。

(▲总兵衙门照壁)

从进入总兵衙门到现在,不到半个时辰。丁永一一直不动声色地与这名偏将周旋,而他心里不停地在琢磨着一些问题:这偏将背后的主使是谁?是胡家买通了这名偏将?还是胡家向胶澳总兵使了银子,由偏将出面?倘若,胶澳总兵章高元对此并不知情,事情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于是,丁永一心里升起一线希望。

“总镇大人可在?”

那偏将似乎早料到丁永一会有此一问。

“不在。”偏将一声冷笑,厉声大喝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

立刻,丁家父子被兵丁分别包围起来。

丁廷武哪肯束手就擒,转瞬之间抢了兵器,击退面前的几个兵丁,冲进偏殿,却见刀架在丁永一的脖子上。丁廷武虽然勇武,却也不敢乱动,只好丢下兵器。立刻有人上前,从丁永一身上搜出银票。

拿到银票,偏将的脸上露出些许得意的神情。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就在他把银票收入怀中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紧接着,变成了清军部队集结的嘈杂声。

这时,胶澳总兵章高元回到总兵衙门。

面对操起刀枪的绿营官兵,他急败坏地大声喝道:“没有朝廷允准,谁敢开战?”

章高元和随从进入大堂。章高元马上令下属发电报,发现电报线已被德国部队全部切断。

(▲德国远东舰队凯撒号)

原来,昨日德国三艘军舰抵达胶澳,章高元派兵询问,德军称“借地操练”。可是就在刚才,章高元和以往一样,在衙门兵营的广场上巡视士兵操练。德国海军上尉阿蒙带着一个排的士兵前来,章高元迎上前去询问德军舰队司令棣德利是否可以应他之邀请,赴为之举行的宴会。德国海军上尉阿蒙却展开一纸退兵通牒。上面是用中文写成的要求和告示。

大意是:全体守军三小时内,北撤至沧口,炮台、大炮、弹药,不准移动……

交给章高元之后,德军随军翻译告诉章高元,棣德利在海边的山脚下等待答复。

德国人承诺的借地操演,转眼间变成了赤裸裸的侵略。

“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章高元震惊不已,马上派人去请德军主帅棣德利到总兵衙门一叙。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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