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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历史小说 -> 大裳茶-> 隐藏青岛的日本间谍逃过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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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青岛的日本间谍逃过抓捕
- 青岛台东镇的德国地方官,带着德国兵登门来抓日本间谍。倘若眼前这个陌生人说错半句话,丁家必大祸临头。
丁永一本能地感觉到,这个衣服褴褛、神色疲惫的患者,绝非外表看上去那么简单。他已基本断定此人是日本人,因此紧张至极。
陌生人缓缓睁开眼,声音虚弱地道:“我来自福建。”
丁永一听了,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福建人?”德国地方官紧蹙眉头反问道。
当被毒蛇咬伤后,他开始并没有感觉到疼。当意识到情况不妙之后,毒性开始发作,就已经很严重了。被咬伤的部位有点麻木,慢慢失去知觉,紧接着就头昏得厉害。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救的,吃下蛇药之后,情况迅速好转。现在能清楚地听到声音,但视物模糊、声音嘶哑,还有些胸闷。他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要喝水。
被喂了点水之后,他吞咽困难地动了几下喉结,声音沙哑地继续道:“我姓林,名雅刀,是一名眼药水商人,也做药材生意。”
德国地方官冷冷地看着对方。
自称林雅刀的人瞑目凝神,让自己缓了缓。饮了点儿水之后,似乎感觉好些了。他再次睁开眼,努力站了起来,拱手谢礼,先谢过丁章二人的救命之恩,之后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来历。
“三年前,我乘坐刁船至此,以行医卖药为生。青岛辟为自由港后,中外客商云集。胶澳总督府管理行之有效,资本、实力、人员和先进的政体,都为青岛的发展奠定了牢固的基础。青岛经济的繁荣,指日可待。鄙人希望能长驻这山海至美之地。奈何人地两生,财力有限,便想先对青岛多做一些了解,再邀约在烟台经商的福建同乡前来,共兴港埠。”
他衣衫破旧,但言辞恳切,一番解释倒也入情入理。彬彬有礼的样子,成功赢得了德国人的几分好感。
德国地方官听说对方欲约同乡客商来此地经商,态度明显好转,但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你说你是福建人,是乘坐刁船来此,为什么不乘坐客船?刁船上装的是什么?”
丁永一听了心中一紧,这样的问题,怕是对沿海风土人情无甚了解的中国人,也无法准确回答。他暗暗为这个日本人担心起来。
“大人是德国人,对中国的民俗称谓有所不知。”那人淡淡地一笑,“中国沿海一带,都将国内航行的民船统称为‘岀海舢板’,但各地对这种客船的称呼却不尽相同。福建民船叫‘刁船’,宁波民船叫‘宁船’,江苏民船叫‘沙舟’,山东民船被称之为‘鸡子’。咱们胶东本地人,一般称民船为‘瓜篓’或‘丁油’。来自福建的刁船与宁船装载的货物差不多,一般运进的都是纸张、毛竹、糖和陶器,带回的大多是豆油、花生油、豆饼、瓜子、粉条、柿饼和中药材。”
德国地方官想了想,拿着提物和地图问:“这些你做何解释?”
“提物是日本之物,此乃友人所赠,虽非贵重之物,但情谊深厚,所以一直带在身边。地图是我亲手所绘,掌道地图,以诏地事。标记海山河流,是为地貌位置,标记军事要地,是防误入。此图现仅完成一半,待全部完成之后,将体现青岛及崂山地区的药材分布。”那人神色郑重,殷殷心切地道:“Ernst Faber先生病逝,甚惊甚恸,《青岛至崂山植物概况》完成,呈现了对青岛植物非常详细的考察和研究。鄙人不才,不忘先生之精神,必尽心竭力,完成青岛至崂山药材地理分布之图。请大人谅解并归还!”
(▲传教士花之安 Ernst Faber )
提及德国传教士花之安,德国人显出几分吃惊,同时也拉近了几分距离感。德国地方官又问了几个无关要紧的问题,打消了所有疑虑,将其物尽数归还。命他将孩子暂时留在此处,人既然可以行走,需得先随之去登记人口。
在离开时,德国地方官也要带走章老先生。疫病不分国别,青岛的中德两国人均深受其害,德军中已现多例死亡。德国人在这片异国土地上,也注意到了中医的疗效。胶澳总督府多次派人来台东镇,寻找乡间名医章老先生,却总是不巧,不是上山采药,便是下村给人瞧病。屡次如此,德国人便认为有意避着,不想给德国人医治。今天知道眼前的人便是章继道,对于德国地方官来说,也算意外之喜。
他下令,让士兵将人一起带走。听是去医病,章老先生并不拒绝,他知道自己也无法抗拒。
小国毓在门里一直在听着,他突然推开门,冲到院里,对德国兵大喊:“不许抓章老先生!”
念弟与章禹莲被吓了一跳,赶紧跟了出来,却怎么也拉不住他。招弟被惊醒,也要跳下来帮忙,却被用力抱住。
章老先生安慰他道:“好外孙!外公是去瞧病。”
“他们是坏人!”小国毓转过身,张开双臂拦住章老先生。
章老先生蹲下身子,慈眉善目地微笑着,“医乃仁术,良相同功!对于医者来说,中国人、德国人,都一样!治病救人,医之本分也。只要生了病,便都是病人!”
“那也不许去!章老先生不给坏人看病。”小国毓生气地耍起了小孩子的性子,用力将章老先生向后推去。
章老先生不防,一个腚蹲儿坐到了地上。他索性盘膝坐在地上,装了袋烟,吸了一口,笑咪咪地问:“国毓,今天早上,咱们出门去华楼山,路上遇到了一只受伤的小狗。你为什么要救它?”
“为什么不救?”小国毓冲口而出,“小狗受伤了,好可怜!”
“可是,你救它,它却咬了你!”
早上遇到的小狗似乎被人用棍子打了,背上有血,陷在泥地里。狗虽小,叫声也弱,但遇生人靠近,张嘴就咬。章老先生担心被狗咬到了孩子,脱了自己的外衣蒙了,才抱了过来。小国毓胆子大,伸手接了过来,却又被咬了一口,所幸只是叼了袖子。他抱着小狗,不断地抚摸着。过了好一会儿,小狗安静下来,章老先生给它上了药。
“小狗当然会咬人啊!”小国毓天真无邪地笑道。
“咬人是小狗的天性!”章老先生语重心长地道:“而善是你的天性。你并没有因为它咬你,而不让外公救它。”
小国毓伶俐地使劲点头,“我岂能因为它的天性,而放弃了我的天性?”
“治病救人,是医之本分。行善积德,是人之天性。你说,外公是去还是不去?”
“……”小国毓不说话,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章老先生又问:“出门采药的前一天晚上,你和招弟帮外公印处方笺时,还记得上面印的是什么字吗?”
自制笺纸者,往往都是文人雅士,以标榜其高雅,不入俗流。用于书札,为信笺;题咏写诗,名为诗笺。精致华美的信笺、诗笺,上饰各种纹样。章老先生自制处方笺纸,相比之下,显得清简至极。寻常之纸,印上几行字,如此而已。刻字的模子,是与刻饽饽磕子的方法一样,章老先生自己雕刻而成。将墨调至极淡,用模子一磕一张,随用随印。两个孩子见了好奇,抢了去玩儿,一个磕印,一个换纸,玩儿得不亦乐乎。磕印歪了,错纸,章老先生并不挑剔,只是每张处方笺都要有字。
小国毓歪着头,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了,“知道是有字,却没细看……”
“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勿问贵贱,勿择贫富。病患叩门,随到随诊;初诊认路,复诊自去。”
章老先生诵过,笑着告诉外孙,“字出淡墨,就算拿着处方笺的患者,也未必细看。”
“既然无人看,为何要印?”
章老先生拉起国毓的小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告诉他。“那不是印在纸上给人看的,那是印在自己心里的!你说,外公去还是不去?”
说完,章老先生含笑不语,只是看着外孙。
“那是章老先生给自己印的,不是给国毓印的!我不让你去。”
“可是,你是医者章继道的外孙!”章老先生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小国毓的胸口,说:“外公心里有,小外孙的心里早晚也会有!背上一遍,给外公听听!”
“好吧!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勿问贵贱,勿择贫富。病患叩门,随到随诊;初诊认路,复诊自去……”
小国毓记性极好,听一次即可成诵。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不可闻。
终于,小国毓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让开了路。
章老先生站起来,扑扑身上的土,轻抚小国毓的头,笑着走了。
那德国地方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有几分尴尬,被台东镇的孩子当成坏人,他不是第一次遇到。给狗治病,给德国人治病,二者岂能相提并论。虽然他知道章老先生给孩子举这个例子并无恶意,甚至感觉不到一点儿暗含讽刺之意,但他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与此同时,他也为故事中所蕴涵的哲理打动了。仁者为人、善良、本性,一个普通的中国人,通过生活中的平凡小事,对孩子进行了充满智慧的教育。
青岛的德国人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此时他们的脸上带着尊敬的神情。
那些德国士兵离开丁家,丁永一的心终于落了地。
丁周氏却急急地追问那只受伤的狗的下落。
德国占领青岛之后,市区不得养狗。《征收课税章程》规定,凡养狗,都需报巡捕总局。每只得按年交洋银十元,领了狗牌才能养。狗牌必须得挂在狗身上,狗上街又必须得戴笼嘴。正因为如此昂贵、繁琐的限养之策,让许多人都望而却步。有些交不起狗税的人,不得不把狗赶出家门。于是,街上流浪狗多了起来,巡捕局便成立了专门的打狗队。小狗受伤,大抵因为那些地痞、混混组成的打狗队棍棒狠毒所致。
这要是孙子和孙媳妇把那受伤的小狗抱回家来,养也不是,丢也不是,才真正地犯了难。把受伤的小狗丢出门,定然是作了孽。若暂时寄养在别人家,无端地给人添了负担,也是不妥当。
见没事了,招弟赖在章禹莲的身上,故意不理国毓。她听到奶奶问话,抢着回答。已带去华楼山,章老先生把小狗送给了救人的村民。
丁周氏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道:“好孙子!难得你听话一回!若把狗抱回来,交了那十块洋银,咱们全家怕是要断顿了。你三爹的军饷,也抵不了一年养狗的纳费。”
华楼山不在养狗限制地界,无需纳费,也算给受伤的小狗找了个妥帖的去处。她终于放心了。
听丁周氏只夸了孙子,小招弟又生气了。她双手抱着章禹莲,把头埋在她白皙的项弯处,只露出两只眼,偷偷地瞄着国毓。
小国毓站在原地,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德国兵离开了丁家院,沉闷惶恐的气氛如雨过天晴般散去。丁永一却一点儿也轻松不起来。他上前看了看那个双目紧闭的孩子,什么话也没说,帮丁周氏给那孩子灌了些药。他正要回书房,转身却见孙子依然站在那里。
大裳茶丁永一来到小国毓的身边。
小国毓仰起头,看着高大的爷爷站在面前,他没有说话。清亮的眼神中,有一种让人无法言说的东西。刚才,在东厢房,姐姐念弟教他“慎言”的道理。又是刚才,在院子里,章老先生表面上是说医者仁心,深层次之下,章老先生用自己的言行,在触动外孙的心灵。丁国毓似乎在想,其实是在思考,他脸上带着与这个年龄极不相符的表情。
丁永一低着头,默默地看着孙子,他也没有说话。从光绪二十三年冬月,德国占领胶州湾开始,青岛就变天了。从那时开始,这片土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乡村。从青岛村,到台东镇,他带着家人,像在夜里赶路,不辨方向,不知未来。他祝愿眼前的这个生在多事之秋的小孙子茁壮成长,天佑吉祥。现在,大清风雨飘摇,世道动荡不安,丁家在颓境中挣扎。丁家“家和人宁”的祖训,似乎成了一个遥远而美好的梦,又是德国兵又是日本人,丁永一不知道风云变幻还有多少事会发生。丁家历代先祖、几代大裳茶辛苦打拼创下来的家业,到孙儿这一代,还能传承下去吗?
想起那个日本人,丁永一心里更为沉重。他瞒得过德国兵,却骗不了军户之后。那日本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听上去是外地口音,与胡福不分的福建人说话,倒也没什么差别。但是,他的回答太完美了。完美到天衣无缝、无一疏漏,这只能说明这种应对经过了精心的准备。什么人能把各地民船的不同叫法,刁船、宁船、沙舟、鸡子、瓜篓、丁油,一一熟记于心!什么人在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情况下,能绘制如此精确的地图?什么人面临生死危机,接受盘问之时,能惊而不乱地进行技巧性反击?
如果是中国人所绘之图,应该是用羊毫笔蘸墨手绘,绘出的地图就像泼墨山水画一样。一般中国人画的地图,仰视天象,俯查地理,县境、城池、庙宇殿堂、山海沽河,高度浓缩。而提物里取出的地图,并非中国人的制图风格,它线条简练,位置精确,按比例缩之。
那日本人面对德国地方官的盘问,表面上谦和有礼,却在暗中反击。这种反击是隐蔽的,也是极为高明的,它精准地击中了那个德国地方官的顾虑。
德国占领胶州湾之后,对商人投资的方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烟台的中外商人十分恐慌,担心在德国的主导之下,胶州湾开埠通商之后,生意迟早为青岛所夺。事实证明,这种担心是明智且有道理的。随着青岛自由港的建立,烟台港逐渐衰落。烟台港不甘心没落,推出了一系列政策,形成了烟台、青岛两大港口城市竞争的格局。德国胶澳总督府随之调整政策,由上海而来的货船不准入胶州,往天津的船则不许出胶州,对出入胶州湾的烟台航运更是严格控制。
广招中外客商,兴青岛之本埠,是德国胶澳总督府的头等大事。若误抓了有招商能力的客商,闹到总督府,德国地方官必极为难堪。有了这层顾虑,审问盘查就已落下风。
如果要问,丁永一你凭什么一口断定他就是日本人?一件提物?手掌之上的常习刀剑留下的茧痕?都不是,而是凭着直觉和对情势的判断。
甲午惨败,中国北洋海军全军覆灭。乡间早有传言,日本间谍在这场战争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有人称,乐善堂就是日本在华最大的间谍机关。以经营眼药水、书籍、杂货作为掩护,将触角伸向中国各地,在北京、长沙、重庆等多地建立分支。那些日本人打着调查、参观、旅游或行商的幌子,在中国进行谍报活动。
很快,这种传言在胶州湾得到了证实。胶澳总兵衙门的清军抓获日本间谍之后,曾缴获日军的一张地图。听说地图上面村路、炮台、营房,样样都有,连沟、井、树,也画得清清楚楚。
那时,丁永一就断定,是大清的海防建设,刺激了日本情报部门。胶澳设防,日本谍报机构就已专人调查。德国占领胶州湾,不但打开了直取京城和山东腹地的战略通道,也拥有了指向远东的军事力量。这里与日本隔海相望,相距甚近。日本间谍对青岛的觊觎和侦察,只会更加隐秘、更加积极地进行。
日本人、眼药水、商人。
异常敏感的信息,与复杂的时局联系在一起,让丁永一不得不提高警惕。日本人,这个判断是不会有错的。是不是间谍,还不敢断定。等会儿,那个日本人登记完人口,自然会回来。丁永一下定决心,必须弄个明白。此事,关乎丁家的安危。
丁周氏见丁永一与丁国毓站在院子里,二人面面相对,祖孙俩盯着对方的眼睛,却都不说话。
她好生奇怪,走过来问:“你们,在干什么?”
“孙儿,你在想什么?”
“爷爷,您在想什么?”
祖孙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两个人年纪身高相差悬殊,均不知对方所思,又各怀心事。同时有此一问,都觉有趣,居然不约而同地相视笑了。
晚些时候,那日本人与章老先生一起回来了,他一进门便叩拜丁章二人的救命之恩。
“二位恩公在上,请受我一拜!”小林雅刀双目含泪,双膝跪地,道:“今天如若不是遇到二位恩公,我命休矣!”章老先生扶他起来,他坚持跪在地上,直言相告,“我是一个日本人,今日情势所迫,隐瞒身份,还请二位恩公见谅!”他不顾阻拦,按中国人的最高礼节,一拜三叩,庄重地连磕了三个头。
他泪珠泽泽地哭道:“我叫小林雅刀,来自日本,是一名眼科医生,到中国学习中医金针拔障之术。孩子名叫松谷敬一,他的父母本是普通的日本商人,却被天津城守营误当间谍拿获处决。我们都是日本人,在中国本分营生,中日非常之时,只能隐姓埋名,以避祸患……”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章老先生见他悲伤,将其扶起,不胜唏嘘地安慰道:“中日交战,影响两国人民感情,但中日友好千年,自大唐之时起,便有遣唐使来中国……”
小林雅刀的坦诚,让丁永一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日本人。进门便是客,他请小林雅刀在家吃饭。丁周氏感慨这两个日本人的可怜身世,又是远客,特意比平时多上了两个菜。
油爆螺色泽洁白,肉质松脆,明油包亮芡,爆汁恰到好处,盘里看不到汤汁,只有少许的油。大虾烧白菜是老青岛的一道传统名菜,也是丁周氏最擅长的一道菜。新鲜的海捕大虾挑了虾线开了背,配了胶州大白菜,白里透红,味道纯正可口。特别是白菜吸收了虾汤,更显鲜美无比。
菜上齐,按胶东的规矩,有外客到家,女人和孩子都不上桌,在旁屋吃了。屋子里,只留下丁永一、章老先生和小林雅刀三人。
席间,丁永一暗怀探察之心,极少说话。章老先生与小林雅刀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章老先生早年弃琴从医,刻苦攻读《内经》、《伤寒论》等中医名著,半生不懈努力,终成良医。著有《内科急症见闻录》、《效方攻录》等医书,对眼之疾患也颇有心得。
二人从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四十多岁后即患眼疾,写得一首七律“人间方药应无益,争得金蓖试刮看”,聊到刘禹锡的诗“看朱渐成碧,羞日不禁风。师有金蓖术,如何为发蒙”。再从文献大师王焘的《外台秘要》,讲至《医方类聚》引辑的《龙树菩萨眼论》,以及宋代《太平圣惠方》。
小林雅刀对明代眼科专著《银海精微》某些段章,倒背如流,这让章老先生十分惊讶。他在习成中国金针拨障术后,发现此术只能暂时解决部分问题。给患者施此术之后,由于没有了晶体的屈光作用,患者相当于高度远视。眼中晶体还会沉入玻璃体,难以避免发生炎症,最终会导致视力完全丧失。
于是,小林雅刀开始致力于更为简单、便宜的眼药水。
“精心制药后再配在一起成丸,最终成药。滴服同用,效果更佳。”他似乎喝了酒,又或是对救命恩人再无避讳之心,连药方及制法,都在言谈的不经意间泄露出来。“蒺藜,须是早春新发之嫩叶,这样药力才足。决明子,为阴坡之采,这样阴性足,才能去肝火。人们常讲,药材好,疗效才好,野生药材比人工种的药效高不止五至十倍!再就是制法,蒺藜用盐水炙,决明子用文火炒,每一味药都需心药齐致,精工至臻。眼药水中独含的西藏羚羊角,是开窍明目之要药,能直入肝经,突破血眼屏障……”
小林雅刀取来自己的眼药水,为章老先生、丁永一分别试用。丁永一只觉一阵清凉,原本的干、涩、痛之症状立刻消失了,再睁眼之后,视人看物更加清楚。眼药水取中医药理药效之精华,以西医技术配制,效果立竿见影,让章老先生赞不绝口。
丁永一发现自己点了眼药水之后,视物变得清晰,却依然看不透小林雅刀。人的学识和气质是伪装不了的。当年在总兵衙门前,第一次见到小林雅刀时,他的面容憔悴而坚毅,气质优雅而桀骜。丁永一眼前不断闪过他当时的样子,还有那双温和而锐利眼睛。现在的小林雅刀像换了一个人,桀骜与锋利在他身上消失了,只剩下谦和与儒雅。
丁永一坚信自己的直觉。此人,他要么是个高明的眼医,要么是个隐藏极深的日本间谍。假定小林雅刀是日本间谍,他在三年前德军占领胶州湾之时,就出现在总兵衙门。这说明了什么……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小飞虫,落到刚才喝茶的杯子里,徒劳地挣扎着。
这个日本人,已经在德国地方官那里进行人口登记了。他首先出现在丁家,丁家就与之有撇不清的关系。当章老先生提及小敬一还需休养几日,邀请小林雅刀去章家小住时,丁永一立刻拦住了。他起身吩咐丁周氏,将西房收拾出来,请小林雅刀先行住下。
绝不能让自己都看不透的人,住到为人淳朴、全无心机的亲家那里。
越是危险,越要将危险置于自己的视野之内。
这是大裳茶丁永一的一贯原则。
待续……
026 台东镇建立之后的第一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