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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现言小说 -> 温小厌-> 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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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 灵棚外聚集着几个年纪大的老头和一些中年男人。
有个男人喊道：“不要哭了！收拾收拾准备送程了！你再哭他也听不到。这种小孩子都是来讨债的，讨完了也就回去了！”
温厌抬头打量了那男人一眼，五十来岁的模样。国字脸，浓眉。说话声音中气十足，应该是村里比较德高望重的人。
门口人来人往，大家都忙忙操操乱哄哄的，现在送东西进去不大合适，几人商量了，便决定等后天再过来一趟。
刚准备走时，有个腰间扎着白布的四五十岁汉子，正扯着一个女孩往外走。
女孩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长的挺好看的，眼睛又大又圆，脸上的皮肤倒是特别好，不仅光滑细腻，看上去更是一副白里透红的样子。腰间也扎了根白布条，边走边把手往嘴里放，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几人对视了一眼，长的这么漂亮还是个傻子，八成就是小宝子的姐姐——阿兰了。
至于这个汉子肯定就是老刘头了。
几人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老刘头，郁瑶的脑子里只出现了八个字——膀大腰圆，五大三粗！
脸庞黢黑，又矮又胖，满脸横肉！一只手正死死的箍住阿兰纤细白皙的手腕往前拽。
储朝白看的心惊胆战的，深怕他一不小心就箍断了女孩的手腕。
里面的人抬着煮好的饺子出来。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老刘头拉着阿兰往边上让了让。
阿兰就不依了，甩着手“饺子，饺子……”的叫。步子怎么都不往前面挪动。
老刘头急了，竖起蒲扇般的巴掌朝她扬了扬，喝道：“再不走打你了啊！”
饺子是留着送程的时候点汤用的。
阿兰瑟缩了一下，很快又转回头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饺子。
老刘头紫涨了脸，整张脸庞变得黑红黑红的。竖起来的手打下去也不是，放下来也不是。
最后抬饺子的人看不下去了，喊了屋里烧火的妇人，道：“锅里还有几个，捞了来给她！”
烧火的妇人应了，跑回去用了漏勺捞了几个饺子，拿了个盘子端过来，递给阿兰，同她道：“端着吃吧！凉一会儿，别烫着！”
阿兰飞快的接过盘子，也不管烫不烫，抓了一个就往嘴里塞，烫的呼呼哈哈的抽着气。模样滑稽，可笑又有点可怜。
老刘头气的低骂了一声，劈手夺过盘子，拖着她往家走。
阿兰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带着哭腔嚷着：“饺子，饺子……”脚步却不停，好歹跟着走了。
到了旁边，把饺子塞回阿兰手上，推着她上了一辆三轮车，又用绳子把她固定在前斗上。油门一拧，呼啦啦开着车走了。
小路崎岖，高低不平。三轮车走的摇摇晃晃的。
车上的阿兰癫的东倒西歪，手里的饺子没拿住，掉了一个在车篓里，她也不在意，从里面抓起来，快速的放进嘴巴里，鼓着腮帮子嚼了两下，咽了。
郁瑶和储朝白看的难受，跟陈宴和几人道：“我们跟过去看看吧！他是不是都没给阿兰吃饭啊？不然我们送一点东西给他们，阿兰说不定能过的好点……”
老刘头日子过得艰难，几岁上便没了父亲。没娶阿兰的时候，守着一间破瓦房跟老母亲过活。
家里没几件像样的家具，院子里盖了一方鸡圈，几只瘦骨伶仃的老母鸡在院子里刨土。
他们借着政府的由头，说给他家送点东西。最后问起阿兰。
老刘头对他们千恩万谢，并再三说：“……肯定不可能打她的，我花钱娶来的媳妇，哪里能舍得打她呢！只是她有时候实在是……我这……”
一个傻子，自己亲人都不一定有耐心能一直对她好，何况只是别人。
老刘头的母亲坐在门口的小凳子，半阖着眼晒太阳。满头银发，昏昏欲睡的样子。
听见动静，抬起头来指着温厌几人，半张着嘴问老刘头，“……哪里来的？……吃饭了吗？……”
老刘头跟她摆摆手，趴在她耳边大声道：“送东西给你，”说着又比划了一个扒饭的动作，“给你东西吃。”
老人不知道听没听懂，半晌点点头，嘀嘀咕咕道：“啊……吃吧，吃……”
老刘头搓着手笑道：“我家老母亲！年纪大了，眼花，耳朵也聋！”
郁瑶点点头，“带来的东西里面有很软的小面包，老人和孩子都可以吃。”
老刘头“唉”“唉”了两声应了。
几人跟他也说不上话，老刘头就说起阿兰家：“……早先我老丈人在的时候还好过的。家里承包了别人家的田——现在出去打工的多了，家里田就包给别人种了。种地一年也卖不了几个钱。”说着他看向远处，皱了下眉头，可能是常皱眉的缘故，抬头纹特别深，喃喃道：“我老母亲在家无人照看，不然我也想出去打工……”
郁瑶问道：“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老刘头苦笑下，回道：“上面还有四个姐姐！可是有什么用呢？她们帮忙看一两周都算好的！在农村，有儿子还要去闺女家过活，儿子会被戳脊梁骨的！再说，她们也过的艰难……”
老刘头接着道：“阿兰家之前包了不少田，日子过得虽然艰辛，却也不愁吃穿。我也包了，包了三十亩地。”他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现在还种着我老丈人家的七八亩，再加上我自家的，差不多有五十来亩。虽然粮食不值钱，省着点也够了。我老丈人没了之后，我丈母娘就把包的田给退了，她一个妇道人家也种不了。”
“怎么现在粮价很低吗？”陈宴和道，他家有个远亲，曾过来找他父亲，说是要承包田地。他父亲比较忙，让他跟过去看看。亩产和粮价他都有一点了解。他记得那时候麦子已经卖到三块钱左右了。
老刘头道：“比以前肯定是涨了的。只是什么都在涨价啊！水稻差不多能卖上一块三四，麦子不一定，有时候三块五六，有时候只有三块一二。也留不住，家里存放不下，而且陈粮更不值钱。卖多少钱只能看命了……”
几人都有些沉默，以前接触的大多数是同一圈子里的人。即使不是大富大贵，起码衣食无忧。
温厌莫名想到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老刘头看几人不说话，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指甲黑长黑长的，里面满是污垢。
他本就不大会说话，村里人又有些看不上他——长的不好，年纪又大，穷，还娶了个傻子。
每次看见他，不是冷眼就是调侃。他不会反驳，被取笑作弄一番，就赶紧跑了。
这几个政府里来的人倒不一样，给了他东西，还给了钱。有个姑娘还跟阿兰聊了几句。阿兰只会傻笑，然后乱说一通。
他站在边上听着有点脸红，小心翼翼的同他们说话，他们并没有不耐烦，说话也和声细气的。他渐渐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就多说了几句，人家应该听烦了吧！
其实他大概也能猜到，这几个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至于为什么来他家，他就弄不清了。不过他并不在意——家里没什么可被骗的，没钱，还有一个傻子和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
老刘头是憨厚，但是不傻。说是政府的人，应该是怕他心里不安吧！
老刘头刚想开口，旁边的院门“吱呀”一声，一个妇人端着盆水站在门槛上。
她也不管外面有没有人，扬手就把盆里的水泼了出去。
看到老刘头，她便提着空盆对着他笑道：“哟，老刘头，今天家里来亲戚啊？”
老刘头张了张嘴，想说政府里来的。又怕别人说三道四，便含糊着应了一声。
却不想女人问完了也没进去，继续问道：“没去你丈母娘家帮忙呢？今天该送程了吧？”
老刘头朝着众人挤出了个笑容，然后对着妇人道：“刚带着阿兰回来。今天送程，等明天早上出殡了再过去。”
妇人笑道：“你家舅子没了，老丈人也不在，通家就剩你丈母娘一人，你这亲女婿也不知道在那搭把手，怎还回来了？”
郁瑶等人暗自皱眉，这妇人说话实在戳人肺管子！邻里邻居的，又不是不知道阿兰是个傻子，非要不阴不阳的排宣老刘头。
妇人说着也不等老刘头说话，继续抢白道：“按我说啊，你家丈母娘家村里风水不好，让他们村找个人看看，还不相信！”
老刘头紫涨了脸，有些生气的喝了一声：“你胡扯八扯什么？！这种事情，怎么能和风水扯上关系？！怎么就扯到我丈母娘村上去了！”
妇人不屑的撇了撇嘴，哼声道：“还我胡扯！不是她村上，别人村上也没有这事！屁大点的村，这四五年死的人还少？几家死的都快绝户了！我看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年村子都该没了！再就是嫁出去的，除了你丈母娘家，还有另外两三家不也这样！你还觉得我胡扯，你去打听打听，现在他们村女人都快嫁不出去了！”
说完夜不等老刘头回应，提着盆转身进了院子，砰的一声关了门。
这妇人说话语速快又恶毒，老刘头让她噼里啪啦一顿抢白，脸色涨的通红。却站在边上半天，呐呐的不知道怎么反驳。
郁瑶几人也听的目瞪口呆，怎么这村子让这妇人说的这么吓人！
过了半天，老刘头才嗫嚅着说了一句：“简直胡说八道！天天就知道嚼蛆，哪里不死人呢？怎么偏偏说百顺村风水不好……”
边上的温厌耳朵尖，闻言突然问了一句：“怎么百顺村老是死人吗？”
老刘头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些局促的解释道：“也不是老是死人，就是这几年不大好。是我丈母娘的娘家。村上有几户人家，”他有些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有几户人家死了年轻人和小孩。去年还有两个嫁到外村的女人，也是家里没了孩子。并不是一下子就没了的，就是就是……就是像我丈母娘家这样，我老丈人没了好多年，小宝子……小宝子是傻子。”
众人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
老刘头接着道：“不知道从哪里就传出来这种话！你说这话谁愿意听？！这不是这不是……”
确实，那个妇人连人家村上女孩子嫁不出去的话都说出来了。
也就是老刘头性子懦弱，但凡遇到个性子烈的，打她都有可能。
“百顺村在哪？”
老刘头指了指往西南的方向，“离这里七八里地吧！村子不大，就三四十户人家。这几年嫁的嫁，搬的搬，死的死，已经没几户了，”他抬头看了看西南方，喃喃道：“死人不是到处都有吗？怎么就能说是风水问题呢？老祖宗给取名叫百顺村，是保佑凡百顺利的，都在那里生活了那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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