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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薤上朝露,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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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他舅妈这样说,蒋老二动了心,在外面混总比在家挨骂强。就去找陈远山,陈老三看他真动了心,拍拍胸脯就说找了几个块头大的老大哥,癞子老五也去。感觉还差几个人,叫小猴子,就是我的外号,他不敢去,正要找你去商量。

刚刚上初中那一年暑假,几个块头大的老大哥走在前头,陈远山不知从哪里推来一个板车,领着癞子老五蒋老二他们跟在后头,他们浩浩荡荡行公路穿小路去捡铁渣。一路上说说笑笑,哼着歌。

蒋老二扛个铁锹闷头跟着,癞子老五打趣说蒋老二吃了腌的臭瓜皮不敢开口。陈老三为蒋老二说话,你头顶冒油,是霉味还是哈喇味,蒋红华你说啥味。老五用锄头一指陈老三,彼此彼此,嘻嘻哈哈跑到前面去了。老大哥们在前头看了笑笑,说他们自己的事。

空气里开始有了烧焦的烟味,老大哥们加快了脚步,烟味越来越重,随着热风扑面,已经可以看到足足有几里地长且小山一样高高的堆渣场,火车喘着热气哼哧哼哧从厂区缓慢奔来,火车头后面的大罐子给他们带来了火一样的热情。

冲啊!老五带头跑过去,陈老三拉板车追不上,在后面大声叫:小心!注意安全。堆渣场有几十人眼巴巴地瞧着火车上的大罐子,老练的人心里在算计哪个大罐子有铁疙瘩,火车会停在什么地方,以便第一个抢先站到好位置。

捡了几回,赚的钱他们一起平分,蒋红华他舅妈喜滋滋地,满脸红光仿佛被钱照亮。用口水舔着手指数一毛两毛最大的是五毛的钱,脾气好了许多。她可没有想这真是血汗钱啊,这么危险的事厄运总是如影随形,不知会砸在谁头上。

果然,蒋家老三后来也闹着要跟着去,陈老三不愿意,嫌他小,增加了危险性。蒋老二考虑良久,说分钱他算半个人吧,我看紧他。陈老三不好再推辞。他家蒋老三去的第一天,非常兴奋,在路上豪放地唱着歌:

下定决心,

不怕牺牲,

排除万难,

去争取胜利。

唱累了,走不动了,就坐上板车要他二哥拉。蒋红华给他泼冷水:“哎!别忘乎所以,到了那里,别像老五傻乎乎的往前冲”。癞子老五听到,装机灵劲地大叫道:“臭瓜皮味终于喷出来了,哈哈哈”。陈老三推一把老五,对大家说谨慎小心没有害处。

蒋老二跟他弟弟继续吩咐,跟在我们后面,别乱跑。到了堆渣场感觉肚子就饿了,脑子仍然发热,抢在他哥的前面,勇敢地扒废渣。饥饿着肚子,力气小,反应慢,来不及避让滚下来的一大块铁渣,一下把他砸倒,他从高处翻滚下来,卡在刚刚倒下来的铁渣里不动了,都没来得及哼一声。

大家呼啸着去抢救,拖出来的人已经被烧得残缺不全。他们全都傻了,蒋老二眼里的水哗哗啦啦往下流,呆呆地站在原地。还是陈老三反应快,找了个麻布袋子和癞子老五一起装了回去。他俩的手不停地抖动,似乎没有了力气。是害怕还是揪心,也可怜蒋老三。

慌乱中,好不容易装回麻布袋,本来是装铁疙瘩的,现在装的是蒋老三。装到布袋里的蒋老三,包裹着的外观那么小,像死猫死狗。陈老三非常后怕,担心他们的舅妈找他算账,回去后好几天不敢出门。

那几个大哥,大喊:“谁叫你们带个小孩,这下闯大祸了!”其中一个飞跑去找管事的人。当时厂里管安全的工人发现,报告了警察,估计是这事已发生多起了,警察看了一眼,拿本子记录一下死者门牌号码和姓名,就叫他们自己用板车拖回去。

陈老三和癞子老五合计,回到家就溜走。蒋老头扒开看了这悲惨的样子都哭不出声来。舅妈、邮局的太婆苍白的脸一点表情都没有。蒋老三的尸体,没办法复原。

他姐姐本来逆来顺受。这次精神错乱,面无表情。指着她舅妈的鼻子,说你像个舅妈吗?难怪生不出孩子,人在做,天在看,你不得好死,你个死妖婆子。那个死妖婆子拿扫帚欲打人,蒋老头第一次露出恶狠狠的凶相,厉鬼一样血红的眼睛盯着妖婆子,无声地抢过扫帚,扔出了门外。

陈老三担心找他算账,完全多余,谁还顾得上找谁扯皮。

第三天出殡前这个舅妈号啕大哭,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唱起了“鼻涕歌”。我们小孩子觉得不可思议,感觉又悲伤又好玩,心里怪怪的。

这是一个风俗,有些地方有哭丧的习俗。因为后来我老太死时我奶奶也哭唱过,我印象十分深刻,有段时间,我对有点偏门的音乐感兴趣,后来专门查过资料。这个习俗很有意思,有些学者认为人的悲哀,必须有形式。有的学者对此深恶痛绝。

这个形式最早起源于汉代。往前推孔子时期也应算,孔子就做过吹鼓手。只不过那时是作为礼制存在于上层阶级。文雅点称哀歌和挽歌,当时代表性作品是《薤露》《蒿里》。

《薤露》的歌词是: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

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的歌词是: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蹰。

此音乐部分肯定失传了。近代民间哭丧歌不是很好听,可以分成三类:一是“散哭”;二是“套头”;三为“经”。散哭的特点是“随心翻”,想到什么就哭什么,搭着什么就唱什么,没有限制。其内容主要是倾诉对死者的思念之情,自责对长辈的不孝,悲叹自己的苦难身世。

在现实生活中,主要在农村,哭丧业正在兴起,并成星火之势,职业哭丧人用他们的泪水和哭声在演绎人间悲喜,城市里的人是请吹鼓手,这些人都为自己赚取钱财。结果呢,真情或许有,大多就沦为恶形恶状化。

很多时候邻居间因死亡者的家里人吊丧,要大闹三天,受不了此吵闹而起纠纷。殊不知很多家庭父母去世,就开始争财产,就更热闹了。人一旦大悲,应该欲哭无泪也无声的,昏死过去的也有。有诗云: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就是这个道理。现在这舅妈哭唱道:

侄儿呀,

你死得好惨哟!

尸体不全啦。

早年父母双亡哟,

未成年就跟他们去了。

才跟我享了几天福啊!

呜呜呜!

这就是“散哭”,至于“套头”和“经”一般老百姓是哭不来的。她的哭声带着本地腔调,只不过是平常语言的拉长。

老伴插进来:“我感觉如果是有乐感的人,就类似于汉剧,唱得悲悲切切,确实能打动人。有的人对死者真情投入,越哭越悲伤,也会晕死过去。”

陈远山悄悄溜过来看了几眼,扯过癞子老五和我,眼光在我两人间游移不定。沉痛地说道:“捡废铁都是自愿去的是不是,老五可作证。”咽口唾沫:“你们发现没有,他舅伯眼镜后面像要杀人,非常可怕”。我们俩都说没感觉呀,似乎他舅妈一哭一闹更加悲伤。

陈远山不服:“一个是在心里,一个是在表面。不过我看舅妈也像是真伤心地哭,在小说里我看到过这个现象。她不是为侄子哭,是触景生情哭自己的不幸。”

老五很佩服他的观察和分析,眼睛红红的哀哀地叹息一声,可惜了,他虽然瘦弱但生得浓眉大眼,也比老二机灵,长大了应该是一表人才。我也跟着生悲,还庆幸自己没有去,冒这个险。一转念:“他舅妈这么痛哭流涕,还是像演员表演吧?”“不全是”陈老三不再分析了,看到殡葬车来到门前,像鬼一样无声无息飘走了。

姐弟俩悲愤又无奈,特别是姐姐仇恨地看着她舅妈表演。老二看在眼里,已经暗自痛下决心,想办法离开这个家。舅伯蒋兴一直闷头不语,这时看不过去,拉起他老伴说:“好了,好啦!让他安静地上路吧”。他老伴马上收了哭相,睁开眼看到蒋老三覆盖着新棉布床单,麻利地换了白色破窗帘。

这舅伯又是很少见地怒气冲冲瞪了她一眼,抬起手要打人,又不知想到什么,放下了。是怕老婆,还是怕在邻居面前丢丑不便发作。他叫人把蒋老三抬上车拉走了。

几天后,蒋老二悄悄找到陈老三说还要去,陈远山很吃惊,担心地问他舅妈同不同意。老二和他商量,以后偷偷去,不要让他舅妈知道,问起来就说帮学校干活。赚了钱记上账,先放陈老三那里存着。

陈老三爽快地答应下来,不停地叮嘱今后注意安全啊!安全第一。

几年后,他们搬出了他舅妈家,在红溪街上头靠近厂里租了一间房。红石街这边风言风语传入他舅妈耳朵里。说前年她害死了蒋老三,今年又赶走了她侄儿侄女。是红石街的恶婆子、老巫婆!这舅妈现在虽然清静了,但得忍着这些诅咒,一下子衰老了,也不像以前装扮得干净利落,完全成了外面专门捡垃圾的婆娘。

那蒋老二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和世态炎凉,与他姐姐顽强地生存下来。谁也想不到他后来奋力向上爬,在市里做了处级干部。

陈家老三酸酸地说要不是当初他拉了他们一把,他哪有今天。心里羡慕嫉妒,口里叹自己时运不济。

因为那时社会很乱,学校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他父亲想让他拜师学书法,他觉得他老爸,是不是糊涂了,现在还有几个抱着这些老传统的老师没被下放到农场的。而且他现在赚钱上瘾,感觉自己也没有继承家学的慧根。

他们家不是很缺钱,她妈也怕他出事,还怕他学坏成了二流子,就在他初中毕业后让他顶了她全民所有制的班,在物回公司收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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