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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都市小说 -> 树叶上的露华-> 第十七章巴山夜雨,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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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巴山夜雨,第二节
- 她们改用微信聊天,是一周以后。蔡文琴她妈晚上被他爸吵得睡不着,血压冲上了200/110mmHg,头昏心慌,摸不着方向。一大早就嚷嚷要去客厅睡沙发。
蔡文琴和她老公一合计,怕她妈中风,要不要把二老送医院。与医院的朋友一说,那边马上制止,医院人满为患,已处于战争状态,这次疫情来势汹汹,是个新的传染病,无药可治,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到医院比在家还不安全。
她妈也不肯去,说吃了药,安静地睡一觉就好了。可是药吃完了,又不能出去买。急死人了。很多人用微信吐槽,社区马上派志愿者帮助买药、买食品和必需品。
她妈一闹,他爸又吵起来:“活着没意思,老了更加没意思,让我死吧。”这句话已经变成口头禅了。蔡文琴平常是个温顺的人,这一刻爆发:“你们是要把我逼疯吗?一起死算了”。后来为方便照顾两老,她要老公和他爸睡,她和她妈同床。她制定了每天要完成的事,7点钟量血压、空腹吃药、7点半吃饭、饭后的药、她爸2小时翻一次身、晚上洗澡、涂擦防褥疮药、随时清理床上大小便等等。
她妈长得胖,晚上打鼾又吵得她睡不好,只能忍着。我老伴赶紧安慰她,这次疫情我在家也忙着照顾二老,也很烦心,想想他们生命已到尽头,怎么熬也得把这几年熬过去,就有点安心。原来的人常说老人长寿,对下辈人不好,现在深有体会。
我老公一个亲戚就因为照顾老人,心力交瘁突然心梗死在了老人前头。你说悲催吧!有的人认为这是愚孝,说这话的人站着看笑话不腰疼,我们能对自己所爱的人、父母困境不闻不问吗?我也想不管,让他们自生自灭。如果有安乐死的法律,让他们安乐死。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珍爱生命是现代社会的伦理。这就是很多国家不立法的理由之一。
我的亲戚里有个独居老人自杀身亡,尸体臭了才被人发现,又有人说三道四,说些儿女不负责任,不尽孝之类的鬼话。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得难受,想找人说说释放一下,本质上你是个责任心强的人,有时太细心也不好,容易焦虑或患得患失,有的人会得强迫症。
就像医院里的医生抢救病人,在现代医学已经无能力的情况下,由家属签字决定是否放弃。很多人放不下,心存一线希望和奇迹出现。我还有一个远亲,病人已经是植物人,不惜卖房子,维持了半年,人财两空。也有人出现奇迹活过来的,万分之一不到吧。学会放弃不容易,这份对生命的执着更加悲壮。
蔡文琴认为有的人没这个经历,十分不理解,像她姐姐就以为她是为父母的房子才大包大揽,我们心里的苦有谁知道!看她们这对身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我觉得她们对亲人的爱已经消磨成了责任,聊了近一小时。听到那边他爸又叫了:“活受罪哟!闷死了,打开窗,我要跳楼。人这一辈子真是没意思,活着毫无意义”。
他爸挣扎着要起床,被她按在了床上。她那边传来尖叫声:“你跳楼没人拦你,看你现在还有这个本事没有,翻个身都喘气”。
有人说追求永生才无意义,神仙无欲无求活着干什么?向死而生才产生了意义,在苦中求乐,追求生命的极致,比如追求美的艺术家,工匠把活做得巧夺天工。
蔡文琴的父亲一生喜欢研究历史,虽然不像历史学家有什么建树,只是兴趣爱好而已。看到了历史并不总有真相,也得出历史的虚无想法。他认为历史写的是1%的大人物,99%的小人物没有人记录,历史是完整的吗?小人物在虚构的文学作品中才能窥见一斑。西方人发现新大陆是大事件,原著人不是人吗?人家的家园早就在那里。他读书做了很多类似这样的笔记,这个过程可能很有乐趣,不然是什么支撑他活到九十岁呢。
他一生最大的缺憾可能就是他家男丁不旺,五行差火,好不容易有个男孩,蔡珠明青春期就废了。现在后悔,按五运六气,从小应该把他送到东南部省份找人寄养,有木生火来温煦。
蔡文琴总对他说好多家里儿子一大堆,养他们,结婚要房子车子,刮你几层皮不说,到头来都推三阻四指望别人,没人反哺,养儿防老在现代社会是你们这些有旧思想的老家伙的非分之想。从另一个角度说,是不是父母的自私想法,适得其反,造成我们社会男女比例失衡。
蔡文琴他爸没能留住孙子,她妈对儿媳一百个不满意,她们互相敌视,最后互不来往。蔡珠明当时离婚不要儿子,是不是想以后儿子的成分为农民,前途可以不受他们家小业主出身拖累的缘故呢。更有可能是儿媳将孙子作为对付婆婆的工具。蔡珠明对自己的命运毫无反抗之力,也很无奈,他是否过着炼狱般的日子,生了个儿子有一点点喜悦吗,他们家里的人看不出也不知道。
不过蔡文琴发现她爸瞒着她妈给孙子送钱。她对他爸不耐烦时,他爸经常流露出要孙子养老的情绪,似乎儿子、孙子应该会照顾得好一些。老顽固肯定认为成天和女儿女婿在一起生活没面子。
刚刚解封,蔡文琴说这次新冠肺炎世界大流行也有好的一面。全市停产,没有了汽车尾气大量排放,空气质量前所未有的好,真是沁人心脾啊!我老伴附和道: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很惬意,我甚至反感一些人期待的人间烟火快快地到来。
不过不外出打工,没有吃穿用度也不行,蔡文琴从现实的角度说。老伴算个节约的人,她对扩大消费略有微辞,像美国人那么消费,太奢侈,地球受不了。蔡文琴笑笑:管不了,他们的消费建立在世界血汗工厂之上,人性如此。
好不容易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蔡文琴父亲却死了。我老伴要去祭奠,她拦着不让去,疫情还没结束,丧事简办。
那天他爸呼吸开始不规则,迷迷糊糊的应答不流畅,口唇发紫。蔡文琴感觉异常恐惧,她从来没有见过活生生的人的死亡过程。可是直觉他爸不行了,她就守在她爸身边。死前不停叫他孙子的名字,后来声音越来越微弱。蔡文琴贴近问他爸说什么,他嘴唇不停地蠕动,还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她综合起来,终于想清楚了,这又是在反反复复叫蔡珠明的小名。她感觉到深深的悲哀和无奈。
他的伤痛是死亡临近,没有家里的男丁送他最后一程。她甚至有一丝恨意,在她爸这些从旧时代走过来的人,女儿不属于蔡家的人。
不管她多么爱父母,为他们付出了多少,都没有远在天国的蔡珠明和无视他这个爷爷存在的孙子亲切。她心里说我是不是着了魔,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什么呢。她这么想,淡化了对死亡的害怕,就有许多想法在脑子里飞转。她赶快叫来妹妹的外孙假装他的孙子,拉着他爸的手,叫爷爷,老人睁开了眼睛,一闪一闪,就像快要熄灭的灯,发着微弱的光。他的头也似乎动了一下,像在侧耳倾听,但是他似乎既看不见也听不到,却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微笑,提着的一口气,慢慢吐出,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