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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都市小说 -> 树叶上的露华-> 第五章叫我怎能不歌唱,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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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叫我怎能不歌唱,第一节
- 老伴总是心太软,剩下点鱼肉就送到小区花园边喂猫。看狸花猫妈心情很郁闷的样子,就说它丢了三只猫,很可怜,会不会和人一样发疯呢?我说还好吧,你看它身边又多了一只小黄猫,还给它喂奶。小黄猫是前面一栋房子的流浪猫生下的,邻居说是这个狸花猫的姐妹,用自己的猫崽安慰它。精神疾病好像是人类特有的现象,那个时代疯子比现在多。我猜测现在医疗条件好了,看到的就少了。
我说你们红溪村有几个疯子,常到红石街来。季节进入春末,杨树飘絮,堆积在地面,风一吹又像雪花一样飞上了天。有个女的穿着将军呢子大衣,短头发很凌乱,像现在时髦的爆炸头。进了这边街道,就踩着高高低低的红石头路,一步三摇地唱豫剧:
六月飞雪千古冤,
血溅白绫三年旱。
何时借得屠龙剑,
斩尽不平天地宽。
她唱到高亢的时候,手上皮鞭一甩一个响,睁大了血红的眼珠子,盯着每个围观过来的人。我们都吓得一步步往后退。唱累了一下坐在石头地上,半天埋头不语。
胆大的一个年青人眼光发绿,觉得皮鞭好玩,扯过来甩得地面啪啪响。那女的翻身起来,大喝一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枪是革命的枪,刀是战斗的刀,怎能让豺狼抢去。”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把菜刀就朝那青年人砍去。那人闪得快,一声“妈呀”扔下鞭子就跑了。
众人散开远远地看她把菜刀收进口袋,大衣一撩,口中念着锣鼓声,咚咚咚、呛呛呛!旁若无人,继续唱她的戏。她这时面目十分狰狞,厉声地吼叫,撕破了喉咙似的,后来张开血盆大口还想张得更大,声音却出不来了。她吊着一双眼睛看着天,咬紧了不太整齐的牙齿,合上了嘴,嘴角隐隐现出了微笑,指着我说:“该你打针了,机关枪和炮弹你都不怕,怎么还怕打针呢。”
老伴接着我的话说她就住在我们家后面,没儿没女,不能上班,公家发津贴。一个人一间房,饿了随便自己做点吃的。听口音是个河南人,更多的时候,从食堂买一堆馒头。有时看她可怜,我妈叫我送点青菜豆腐什么的,不过她最喜欢我爸做的咸菜。
她正常的时候,讲过她的身世。小时候闹饥荒,到处讨饭,和家人失散。幸好碰上红军收留了她,在一个警卫连连长身边打杂,教她识字,后来发现是个女孩子,又送她去了卫生队。红军长征时,爬雪山过草地连长很照顾她,到了延安连长升了团长,她也成了护士长。每次团长来看她,护士们逗他们,你的郎君又来了。干脆顺其自然他们就结成了夫妻。
可是他们西路军被张国焘又带走了。他们团往西走要去中苏边境,被马家军拦截,仗打得很惨,几乎全军覆没。团长失踪,她不得不往回走,乞讨着逃回延安。一路的颠沛流离和艰辛自不必说,归队后还要经历甄别。
我现在明白她也是被贬到这地方了。不知道她又经历了什么,让在苦难历程中得到磨炼的人精神崩溃。
我思维混乱,觉得人疯了,可能是对他们自己的一种保护,不会让他们在无尽头的痛苦中,自杀走绝路。凤凰涅槃之类的浴火重生很少很少,精神上的伤害,一定会在大脑造成实质性的创痕。这种自我保护让自己成为行尸走肉。
还有人说是我们这些正常人有问题,我们的行为才经不起推敲琢磨,处处显得可笑。这个正常的人世间,才是真正的大笑话。他们疯子才具有孩子般的纯真。
大编辑老伴说她家后面还有一个男的,比女疯子小十几岁。也单独住。女疯子她总说他们不是一路人,互不往来。
邻居也说她是武疯子,闹起来动静大;他是文疯子,发病时像木头人,本来就不搭界。他屋里经常传来悠扬的手风琴声。有几个喜欢文艺的青年人拜他为师,那时教学生不收钱。有的人不好意思老师白教,他不喝酒抽烟,逢节假日就给他添些家用品,或送一罐子汤或副食品。他也有单位补助,吃穿不愁。
我打断老伴的话,说他也经常到我们红石街,入夏时节背着手风琴,在有树荫的苦楝树下拉琴,唱久违了的五十年代老歌:
……
亲爱的山楂树呀请你告诉我。
他们谁更适合于我的心愿?
……
他唱完还要自说自话地解释,普通话带着江浙一带的口音,好像周围都是他的学生。他说《山楂树》原名是《乌拉尔的花楸树》,是一首苏联情歌,花楸树也和山楂树一样,开白色的小花,结红色的果子,也是可以食用的。不知为什么传唱到我们这里就变成了山楂树。而且后来情歌这一人类最绚烂的种类被禁止了。
我们好奇围上去听,当初我们和苏联闹翻了,那是政见不合。但是民间对两国友好的时候还是很怀念的,比如这些公开场合不能唱的歌是那个年代的记忆。有些年纪大一些会唱的这时就心情荡漾,轻轻地合着他的琴声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有温情的年代。
刚开始不知道他心里有毛病,但感觉他和常人不一样。有时不知不觉眼眶湿润,马上又面带微笑。一会儿专注弹琴,一会儿眼神盯着远方,收回的眼光空洞无物,僵在那里让我们觉得他在深入思考很深奥的问题。这不是很奇怪,有才能的人都有异于常人。后来,听说是红溪街那边的疯子,但没有人逗他,都为他惋惜。
老伴说他确实可惜,听厂里人说他是上海人,青年时在音乐学院学习就很疯狂,他姓罗,学生起绰号苏联名“佐契罗克斯基”,中文意思“作曲箩筐世纪”。那真是他的世纪,作曲上瘾,走路总像是念念有词。一有灵感就拿笔和随身带的小本子记下来。常常宿舍垃圾桶被他丢的草稿装满,不够用自己弄了一个箩筐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