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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十不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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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颜良每年都必须得在元都待上几个月,他以前每当思念起乞颜延就会去学堂那边转悠,看见那些捧着书读的孩子便觉得心中有些慰藉。

有时他也会和孩子搭话,聊得高兴了他总会乐呵呵地说“等你们成年了,到我家里去牵大白羊!”

而那些天真的孩子们也会欢喜地齐声叫“好”。

可最近几年他不爱去了,究其原因大概是他见乞颜延喜欢读书,所以也喜欢问那些元都的孩子“你们为什么读书啊?”

可他们开口第一句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举世之力,以为飞升之备”,或是“为了复兴术狼而读书”这样的。

完了还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审视着乞颜良,像是他问了什么蠢问题。

那些大眼睛刺得乞颜良生疼,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么小的孩子,嘴里怎么能说出这种连他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会觉得空泛的话。

他听了那些话,在那些孩子身上便再也找不着自家儿子的影子,再看向元都那些奔波的身影,见他们忙碌得像是在打仗,只觉得心中苦涩,只觉得自己在战场上留下的满身伤疤都在发寒。

明明战争早已停了。

当初像他这样的人为了草原的自由、尊严而战,以为拥有了力量便能守护它,却没想到这力量无形中消磨着那份根植在草原人身上向往恬淡安怡的骨血。

这之后乞颜良在元都总是睡不安稳,总感觉心中有气在窜,有好些次都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他梦见——

术狼人正在“杀死”草原人。

乞颜延眼睛随书页而动,先是快速来回扫阅,把文本意思大致了解,再凝住目光逐字逐句地咬懂,看得很快,却又看得挺细,他将书翻了一页,趁着这空当随意说道:

“那也不该这么急。”很快便又沉静下来。

冬日午后从顶窗照进的阳光聚成一束,恰巧落到这清瘦的少年身上,他专注于看书无暇顾及多余,便随意挪了半个身位,用肩负着那份纯净,全然不知一旁的鹰架上,消停下来的大鵟正歪着脖子窥伺,眼里只有那只被照得通透粉嫩的耳朵。

此情此景乞颜良再熟悉不过,恍惚间他将自己的儿子错看成一个年轻的姑娘,他心神一荡,再看自己平日里顽劣得如魔头的儿子现下这般温婉,要是有旁人瞧见指不准会以为他撞了灵。

倒是一点都不像自己。

他随即欣慰一笑,鹰隼般冷冽的目光中泛出柔情。

“还不是那边的老一辈死得没剩几个,忙着在最后多教些弟子,将自己所学尽可能多的传授出去,等他们出世,后人们学那些东西就只能靠翻书,那哪能比亲身传授好。”

“那些书还不是他们自己写的。”少年的目光死死摁着手上的文字不愿抬起。

“写的再好也会有不完备之处,更何况在修行之途上,有甚多只能言传意会,光靠看书很难弄懂的地方。”乞颜良放下长弓说道。

“这是自然,但他们写的东西——”乞颜延似是看到什么晦涩难懂之处,游走在书上的目光一凝,口中话语也滞了一截才续上。

“与‘好’沾不上太大关系。”

那些书乞颜延都看过,写得着实不怎么样,术理刚讲上几篇就转到体魄修炼,体魄刚了解个大概又论起了神魂,等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通篇也就那么几句大泛而宽的杂碎言论,他硬着头皮翻了几本就再看不下去。

总之是内容转换突兀,又没什么干货,什么都想让你学,却又都只教些皮毛,别说是为人增慧,就算是启蒙也比不上草原的歌谣能让孩子感兴趣。

“自己文笔不善,却要别人去迁就他们的差漏,这不像是有真学问的老先生们做的事,但凡他们考虑得周全,也该想到我们这边与元都相距甚远,真想学点什么东西,跑到他们跟前少说得在那边待上个三五年......”

说到这儿,他突然眼珠一转,目光移开书页往旁处一瞥,眉头欲紧不知被桌上的什么吸引了注意,可那里空无一物,再挑眼看向自己的父亲,见他嘴上似有若无的微笑和眼里的精光,乞颜延随即失了兴致,埋下头继续看起了书。

“原来您早就知道。”他抿了抿嘴唇,语气轻得像是羽毛拂过。

见他不将话说透,乞颜良也没办法,只得略显无奈地自己点破: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二十多年前把一群老弱病残扣在那里还不够,到今天还要难为我们这些快要失落的血脉......

我们还能对他们产生什么威胁?又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他后两句像是自嘲道。

乞颜良何尝不懂,元都的背后站着的是术狼王庭,他们做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汗国的稳固。

苍狼不再交战,草原便没有明面上的敌人,也就没有非要团结在一起的必要,纵使这两百年间各部生死与共建立了深厚的羁绊,但自由的血脉又怎会轻易地甘受拘束?

各部各归各地,时间久了再深的羁绊也会变得浅淡,人心终会再散,人心散了,国——也就散了。

届时草原重归孱弱,再次上演这两百年的黑暗历史......

可谁能保证下次只是两百年呢?

元都背后的影子为了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将这些羁绊强硬地捆绑起来,用蛮横方式使其牢固,他们这代人还会觉得有被伤到,日子久了,下一代、下下代或许就会将这当成是理所当然。

纵观王朝与北境的历史,他们能有如今的辉煌,哪个不是经历过无数的分合聚离,这本就需要循序渐进、逐步演变。

世之所往,心之所向,皆存极径,唯时而已。

一切都将随着时间的潮流而水到渠成,偏偏一向不惧等待的草原人突然就失去了耐心。

“这话你自己明白,我们父子私下说说就算了。”乞颜良说完不忘交待他。

乞颜延能揣测出这背后的深意,足见其聪慧,他知道父亲是让自己谨言慎行,便简单回了句。

“明白。”

“那书真有你说的那般差?”旋即乞颜良忍不住问道。

他没看过那些书,只当那些老先生们多少有些真学识,才从元都带了几本卖得最好的回来,当宝贝似的给爱看书的乞颜延,没想在其口中却像是一文不值的糟粕货。

“阿齐和我说《举示录》的修订有十不过七的规矩,意思是每次修订从旧版中直接摘抄的部分不能超过七分,即便是觉得有些内容正确无误,也只能另作他文,留下的都是真知卓识和新疑妙问。”

乞颜延盯着书头也没抬,像是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看下去,他又翻了一页,继续说道:

“元都那些老先生的书若是要修订,我觉得最多也就十不过三。”

乞颜良一听,神色不悦,嘴上不客气起来。

“这些老东西怕是不肯真正把会的东西全盘交付出去,只想把自己脑子里最有用的东西存吝着,留给自己人。

他们那些人掌握的学问没有一点是原创,还不是我们祖上传授下来的,我们祖上教这些东西的时候,可没他们那没多私心!”

他站起来挽起弓对着空处,引弦至肩,眼神凶狠得像是要送人出世,准是在心里瞄准了那些元都的老先生,但弦上依旧没搭箭。

“你不去,我就得去,真是麻烦。”他松开弦,收势说道,牢骚中带着弓弦的颤鸣。

“不是还有拖拖吗?”

瞅了瞅一旁打盹的大鵟,拖拖正是它的名字,有时会帮乞颜家送送信,乞颜良拿弓敲了敲鹰架,将那发瘟似的鸟吵醒,引得它半张翅膀跳来跳去,不满地直叫。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拖拖去了就回不来了,到时他们谎称没收到消息,又得再催上几遍。”

“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天,刚收到来信,王朝的二殿下近期会到察拉宋,表面上说是来见他的生母,谁知道是不是王朝那边又动了什么心思,届时术狼王将请他的宝贝外孙与各部族首领一起在元都庆祝新年。”

乞颜良放下弓,拿了块肉逗着鸟,每次那大鵟快要叼到那肉,他就故意扯远些,戏弄了好几回才让其落在自己膀子上安稳地吃肉。

“这才没回来几天。”乞颜延看着书说。

他这话虽依旧不咸不淡,乞颜良却听出自己儿子心里舍不得自己,他眉目一柔。

“你知道的,我在一个地方待不长久,可有什么要我带的?”

“......随便拿条串珠。”看书的人想了一会儿道。

“又是串珠,每年给他带串珠,你不嫌腻吗?”乞颜良略显嗔怨。

“阿齐没其他想要的。”

“唉......”他本还打算说点什么,想了想却只不耐烦地补上两句“知道了,知道了。”

随即带着大鵟就往外走,打算靠放鸟来打消心里的憋屈,刚走到乞颜延身后,便听见冷冷一句。

“她还好吗?”

“快死了。”乞颜良同样冷冷回答。

“这样啊。”

背后传来轻块的鼻息。

“好歹是你的母亲,你别高兴成这样。”乞颜良说。

“您不也一样?”乞颜延怼了一句。

父子二人看不到彼此的面容,此刻脸上却默契的带着释然的微笑。

乞颜良首先恢复过来,他转过身将手臂向乞颜延头上横去,故作凶狠地喊着:

“你个小鹰崽子!拖拖!叨他耳朵!”

那大鵟估计早就想这么干了,它兴奋地拍着翅膀,张开尖锐的喙对着那耳朵叨了好几下,却都只叨着几根头发。

“别!别!”乞颜延一手护住脑袋,一手在往书页间夹了根羽毛,做完这些,他捂着耳朵起身跑了出去。

“阿爸!来放鹰咯!”在外的他欢畅地喊着,与在帐篷里判若两人。

“你个臭小子!”乞颜良没好气地说了句。

他朝乞颜延刚坐的位置望了一眼,那道光里的姑娘正在看书,似是发觉有人注视,她将发梢挽到耳后,抬起头眼神灵动如水注波,先是腼腆地笑了笑,像是冬日里的暖阳,随后俏皮地唤了一句:

“阿哥!”

乞颜良舒展眉头,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雪地里便热闹起来。

毡帐内,桌上摊开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正文用的是大陆通识的文字,而在其上,有不少术狼语的标注,其中一条新鲜的笔迹写着:巽者,为风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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