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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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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平最早接触到的棋不是象棋,更不是围棋,而是山里人田间地头“歇稍”时取乐用的三子棋,严格来说这根本不算棋,但是踌躇满志的山里人总是爱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大智慧”,从几岁的小孩子到几十岁的老人,赢得一盘棋,是一场可以炫耀很长时间的荣光。那回味,那表情,高深莫测,那气势,那意义,不亚于指挥了一场战事。

三字棋还有一个名字,叫“狗钻洞”,这名字听着很俗气,带着些许傲慢和蔑视,这正是山里人对输家对弱者最直接的态度表达。而对于大山外面的文明人来说,山里人这种简单粗暴崇尚强者的做法叫做野蛮,在他们眼里,出身于深山老林穷山恶水的,多为恶人,不留面子,不懂含蓄,不讲道理,夜郎自大。

棋盘极简单,就是一个没有封口的“田”字格,左中右,每一竖下面连着一个圈儿,这便是“洞”了。执子双方一人三颗棋子,各占一边,顶上一颗,中间一颗,洞里一颗。然后一人走一步,直到把对手三颗棋子全部逼进洞里封中路,使对手陷在洞中的棋子爬不上来就算赢。

这么简单的棋盘,在田间,用树枝在地面上画;在山上,用石子儿尖角在平坦的石面上画,都可以。棋子更简单,捡三颗石子儿,折三条小树枝,做三个泥丸,扯三片草梗……什么都可以,所以,战事也是说开就开,随性的很。

哥哥年才四五岁时就被十一二岁的大孩子骗着下棋,输了之后,便要接受大孩子的嘲笑:你爸还是城里人了,你妈还教书了,也没见你比我们聪明呀。他们说着笑着,一点儿也没有在年龄上占了便宜的惭悔之态。别给我扯什么草蛋的绅士风度,一代笑一代,大家都是这样被笑过来的,你若因为害怕,把伸向外界的触角收回去,你就等着永远被欺负吧。孩子的成长,就是一个流血的过程,大山交予人们的,就是丛林法则。

听着故事长大的哥哥很敏感,受了委屈不找大人哭诉,他不愿意看着母亲指着玩伴跳着脚骂,虽然山里人都这样做,有时候小孩子扯皮做大人的也会跟着掺和着吵吵架,这是常态。可是,没有爸爸在身边的孩子,是最不愿意看见母亲受气的。

听着故事长大的哥哥很聪明,他从不同的故事里找安慰,他独自研究三子棋,他努力的去适应外界,小心翼翼,把触角伸出去。一遍一遍接受大孩子的挑战,输了的哥哥笑的腼腆,赢了的哥哥笑的如释重负。

哥哥教我下棋,也陪我下棋,哥哥从不笑话我,不是怕我向母亲告状,是他知道被嘲笑时,很痛。

我们的家在接近山顶的地方,屋后是满坡满岭的映山红,屋前舞台一样的大场坝下,是一片绿茵茵的竹子。我时常坐在门口,听母亲在山头唱歌。

《映山红》,一首充满了希望的歌,这应该是我最早接触到的红歌。大山里的日子,母亲最爱站在山头上放声歌唱。母亲的嗓音清亮,唱的大多是红歌,据说当年父亲给母亲讲了一个英雄的故事,母亲就死心塌地爱上了父亲。父亲不是英雄,但命中注定的,我一定会爱上英雄,我爱上了英雄。

母亲很漂亮,眸闪星辉,面若银盘,像极了一些老电影片中的女主。母亲的故事里大多是英雄人物,从古至今,充满了智慧,忠诚,英勇,也有美好的爱情。人类,真是一个神奇的物种,一个三四岁的小小小屁孩儿,居然能从母亲的故事中认识到“爱情”,并且理解,并且满怀向往。

母亲的歌声是一种期盼,就这样,我安安静静看她的脸,感受她,我知道,大山的外面,有一个很远的地方,叫“城里”,城里有一个人,是我的“爸爸”,他会来接我们的,一定会。

母亲想念父亲的时候,就怂恿我和哥哥去土地庙旧址,她让我们在那里祈祷,念念叨叨:“爸爸哟,我想你了”,母亲说,我们一念,父亲就会心慌,就会想我们,就会谋划着来接我们走,这叫心电感应。

城里是个好地方,下雨下雪的时候,路上没有一步一坑的泥泞,人们都打着洋伞,悠然慢步,路上跑着汽车,路边高楼大厦。天晴的时候,阳光绿荫大道,我们可以去看电影,去上学堂,都是很大很大的房子……

所有的描述都是母亲断断续续告诉我们的,我也只能想象一下,但从小伙伴甚至是一些大人的眼神和聊白中,我能感觉出来他们的羡慕和嫉妒。“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有人的地方就有攀比,不受限于地界。我知道我一定会离开大山,去到人人向往的城里,本能的,害怕小伙伴们攻击,小小人儿压抑着心中无比自豪,暗自喜悦。

母亲说,哥哥把妺妹带上。我就理直气壮心安理得跟在哥哥身后,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丢下自己。

在家里,我占着年龄小,争夺他的宠爱,却没有真的告过状。在外面,我从不认为自己会拖他的后腿,对于别的小伙伴来说,我们俩才是真正的自家人,我们是一体的,无论好的坏的,一起承担,哪怕是受了欺负守在一起相互安慰,能看着彼此,也是安心的。

我让自己成为哥哥的负担和责任,躲猫猫的时候,他得先把我藏好,在外面做好伪装,再去给自己找藏身之地,游戏结束后,他首先要去找回我。打战的时候,我们跟在大孩子后面,他要拉紧我不掉队,还要为我担子弹。滑雪的时候他把我护在怀里,每每翻车,他就抱着我从雪坡上滚下来……

我们终归是大山里的“异类”,是不一样的。大人们不会犯原则上的错误,但小孩子的言行却像镜子一样反射出大人们的心态。

渐渐长大的哥哥已经很少出去玩,男孩子的世界里充满了“战斗”的欲望。孤单的童年里没有合适的对手,他一个人在稿纸上玩打战的游戏,先描绘一些山水,再画出假想敌和代表正义的“我方”,军人、炮弹、机枪、坦克、烟雾、火光、还有信号弹,一边进攻一边画,一边给我解说战况,一边“哄~~~~哒哒哒”的配音,随着战事的不断扩张,哥哥的稿纸几乎不再空白,全是敌人的残肢断腿和代表我方的标志……

哥哥爱上了画画,他站在堂屋的大门槛上,用母亲从学校带回来的粉笔,一左一右,画了两个身材魁梧的武将,怒目圆睁,手握兵器。哥哥画的极好,和父亲捎回来的画册上的几乎一模一样。母亲说这是遗传,我们的父亲本来就是个琴棋书画样样俱全的。哥哥画画的时候,我负责抵在门板的另一边,固定门板,让它不动不移。

哥哥上了学前班,在母亲工作的学校。冬天的时候,他也学别的孩子那样,用坏了的大铁碗做成简易的小火炉,放上几颗自家烧柴时用密封的小坛子“逼”成的负碳,再加一个火种,在上学的山道上,舞成一个火红的圈。

哥哥只上了半年学前班,就转学到城里去了。父亲回来过年,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哥哥。

大山里的冬天很长很长,方圆数十里,绵绵的大山都盖在大雪下面,我人小,一落地,几乎半个身子都会埋在雪里。早上冷,我不愿意起床,赖在床上想着哥哥哄我起床的情景。

每每他绞尽脑汁,把外面说的天花乱坠,才好不容易哄我离开被窝,帮我穿好衣服,带我在火塘边坐下。哥哥履行诺言,在场坝里为我堆雪人,小手小脸冻的通红,可是堆好的雪人迎不来我的笑脸,真的冷,真的不想出门去欣赏哥哥的杰作。我也心疼哥哥,让他别再出去了,他笑着说不冷,跑一跑跳一跳,身上就暖了。

哥哥又找来长长的竹杆,把屋檐下巨大的冰凌打下来,抱到火塘边,用烧红的铁丝烙成冰人儿。他一边烙,一边给我讲解,哪儿是头,哪儿是身子,哪儿是手,哪儿是腿。他会烙上好几个小冰人,他说,小一点儿的是我,大一点儿的是他,最丑的那个是欺负过我们的坏孩子。然后,故事又开始从他嘴里蹦出来,我们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打败坏孩子,胜利了。哥哥的脑子里装满了稀奇古怪的想法,他总是能用各种方法找到快乐。

我一整天坐在火塘边动也不动,心里想着外面的情景,外面的雪一定很大,这会子雪一定把竹子压弯了腰,坎下的竹子尖尖一定已经垂到场坝边缘,形成一条隧道。如果哥哥在家里,他一定会把长长的板凳翻过来,让我坐在上面,他会推着“火车”进入隧道。如果他不小心伸起腰来,头会撞在竹子上,竹叶儿上的冰凌会落在我们手上脸上,我们会受惊蹦起来,更多的冰凌会乘机从我们的领口钻进去,我们就蹦的更高更欢,竹子就会慢慢直起腰来,我们的隧道就消失了。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认识一个同样叫每文的女孩儿,她描写过大山里冬天的另一个场景:老人们起的最早,披着衣服裸着干瘦的胸膛来到火塘边,烧好火,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把火塘里的瓦罐儿烧烫,然后抓一大把茶叶儿丢去罐子里,炕一会儿,又来来回回的颠簸瓦罐,直到茶叶儿散发出浓浓的香气,最后把烧的正好的开水冲进去,盖上盖子。这浓浓的香香的茶水会让大山里的人们一整个冬天都精神焕发。

大山里的冬天很美,可是我并不留恋,母亲说,哥哥现在呆的地方看不见雪,温暖许多,等我再长大一些可以上学了,就去城里,哥哥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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