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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元军士身陷牢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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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自流是被一阵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因卧房离得远,听不清门外是为何事喧闹,他便索性起床穿了衣裳去瞧。正巧章贞与秦九二人也是听到声响自厅堂往门口去,三人不期然在院中打了个照面。

此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裴自流一打眼就见章贞往常素白的鹅子脸上忽然多了几抹潮红,束发的纶巾也有些歪散,又见秦九跟在她身后,面上无甚声色,却连自己袍上什么时候滴了好些蜡油都没发觉,不由愣头愣脑问他俩道:“一大早,你俩这是又打架了?”问完又觉哪里不对,只见这二人一个装作若无其事在那清咳,一个别过了脸去不敢答话,他虽还未娶妻,到底见过猪跑,却也霎时回味过来八成是自家的白菜被自家的猪拱了,一时间又喜又气,他心疼章贞故不愿说她,只好转头骂师弟秦九道:“师弟,小光身体未愈,你也该知点分寸。”

原本他二人情到浓处教门外动静打断,并未再多有温存便忙散了出来。但秦九见他师兄明显联想得更多,章贞在一旁笑嘻嘻拿凤眸睨他,眉眼间自是风流天成别有一番神韵,他心里还贪恋着她方才在他怀里动情时的绰态柔情,哪里说得出反驳的话,只得面上一红挺拔了身姿任裴自流说了去。

且说那火急火燎敲门之人,好容易敲开了门,开门的僮仆却是个又聋又哑的老翁,他比手划脚说了半天,老翁也没弄明白他到底有什么事,究竟要找谁,正哭丧着脸发愁间,远远望见章贞几人的身影,立时如见了救星一样高声喊道:“章校尉!章校尉!”

章贞听到有人喊她,只恐是练兵台有要紧事,遂收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快步走到门口,但见来人个头不高,约莫三四十岁一中年男子,着一身市井常服,灰扑扑的脸委实面生,并不识得,便微笑着开口询问道:“不知足下是有何事找我?”

那人见章贞如此温和有礼,心知自己这回算是找对了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扯着章贞的衣襟告求道:“章校尉,求您快救救元福罢,他就要被人打死了。”

章贞不识得眼前这男子,却是记得练兵台的军士元福和那张蜡黄蜡黄的小圆脸。但她终归吃一堑长一智,也不敢再轻信了别人去,是以伸手提起男子的胳膊一把将他架了起来,与他道:“你不要慌乱,且说清楚一些,是谁因何事打了元福,又教你到此处寻我?”

男子抹了眼泪,又作了一揖,方说道:“小人钱季,是元福的同乡,小人前两天来城里办点事情,元福家中祖母便托小人给他捎个冬衣,昨儿小人给他送过去之后,元福听说小人今天就要回去,一大早就从练兵台赶来送小人,让小人给他祖母带个口信。我们正说着话路过一处人家,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呼救声,元福好心进去查看,不想教人家家仆捉住,非要诬赖他是淫贼私闯民宅,不容分辩就乱棍将他打了一顿。小人在一旁替他说话,告诉他们元福是练兵台的士兵,将来是要上战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不是什么偷鸡摸狗之辈。人家偏逮住了小人这话,说既然如此,非得练兵台的长官亲自去给个说法才行。小人没法,问了看热闹的邻人,这才一路打听找到章校尉这里来。求章校尉快去救救元福吧,他年纪小,身板又瘦弱,再任由人家打下去恐怕就要没命了。”

章贞不知道这钱季有几句是真话几句是假话,也不知那元福究竟无不无辜。但她十分明白,此番她若不去一趟,传出去倒真会教练兵台的军士们寒了心,只道新来的章校尉是个缩头乌龟,不爱护自己的军士,日后紧急关头恐难以发号施令。所以她也不推脱,只冲钱季点头道:“既是这样,你便前面带路,我随你去瞧瞧。但我初来乍到,说的话也未必好使就是了。”

秦九和裴自流在一旁听了,见状也抬脚就要跟着一同去。章贞止住裴自流道:“二师兄,这几日我胳膊不好,练兵台那里你得替我多操点心,好教他们正常演练。”

裴自流转念一想也是,练兵台的军士向来懒散,章贞不去,他若再不去看着点,今日指不定又乱成什么样。遂也不多话,只道:“我自去练兵台教他们就是,你们俩也要小心行事。”

且说章贞和秦九随着钱季一路沿着巷子七拐八拐,来到一户姓辛的人家,见到元福时,元福已然被人五花大绑扔在地上。他身上的衣裳也教人打烂了,残破的芦苇被风吹的一团又一团。而那据说被元福轻薄的女子,正站在院中树下,只着一身里衣,哭得抽抽噎噎。

元福本蜷缩在一起,见到章贞进来,瞬间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在地上挣扎着,仰起头哭道:“章校尉,小人冤枉啊。小人家中尚有七十老祖母要奉养,祖母常教导小人要行得端做得正,小人时刻铭记于心,您就是借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万不敢私闯民宅欺侮民女呀。小人……小人就是路过门口听见有女子呼救,小人想着兴许人命关天,这才斗胆进了来,哪想这呼救的女子自个穿着里衣躺在床上,反要污蔑小人欲行不轨之事……”教人从屋内推搡到院中,又挨了好一顿打,元福的头发也被辛家的家仆扯得乱入飞蓬,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此时他声音又发着颤,看起来简直惨不忍睹。

如此大的动静,这家的主人、家仆还有邻里看热闹的人乌泱泱站满了院子。当中有一位妇人,头上插着支碧玉翡翠簪,耳上戴一对明月珰,身穿青绿厚袍,衬得一张满月脸极为富态,章贞见她被几个侍女围着,想必就是这家当家的夫人,她听元福朝章贞诉屈,于是哎呦一声挤了眼泪出来,也向章贞哭嚎道:“可怜我家好不容易养得清清白白的容娘啊,就这样被这个淫贼坏了名声,日后她还怎么说亲啊?等她叔父来家了,我又如何向他交代?还请章校尉不要只听信这淫贼一面之词,要为容娘做主啊……”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七嘴八舌,愤愤不平,嚷着要送元福去府衙大牢。容娘依旧倚在树旁抽抽噎噎地哭着,正是隆冬腊月,她只着一件里衣,也没人想起给她披件外袍。章贞向来是个能够怜香惜玉的,在众人吵闹的间隙,已是拿了身上的氅衣,弯腰披在了何容娘的身上。

容娘抬头,红肿着一双雾朦朦的眼睛,福身向章贞道了声谢。章贞见她如此,不由低声叹道:“人在做,天在看,女郎做人做事可千万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啊。”直叹得容娘面上一怔,默默低下了头去又无声垂泪。

不过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章贞现下虽是练兵台的校尉,但她也不能当着众人三言两语轻易就下了结论,定了谁的罪名或者为谁开脱。她朝那辛家妇人和元福道:“既然您两位都各陈冤情,章某也不敢妄断,更不敢徇情枉法,还是请上府衙且好好论一论罢。”

说着,章贞朝秦九使了个眼色,秦九会意,上前几步将地上的元福扶了起来,也不给他松绑,只推着他往外走。章贞又瞧向那妇人和容娘,笑道:“劳烦夫人和女郎以及能作证的几位家仆也一同走一趟罢。夫人无需担心我会偏袒这小军士,我与你几人只到府衙门口,决不进去影响什么,至于真相到底如何但凭府君明断。”

那妇人听见章贞如此说,停住了哭嚎,看了容娘一眼,哀哀道:“发生了这种事,她叔父又外出不在家,只留下我们娘俩在这茫然无助,不知如何是好,所以这才斗胆使人请章校尉过来主持公道。章校尉您是官家的人,这人又是您军中的,民妇和容娘一切听您做主就是,相信章校尉万不会教我们平白受了委屈去。”

章贞道:“这是自然,有众位见证,翁太守定会秉公办案,给大家一个交待。”

然而话虽如此,案情种种缘由,到了府衙公堂,却又呈另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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