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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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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宴,字渐知,方家次子,年二十,性情洒脱随性,好诗词歌赋,喜美人美酒,是个名副其实的浪荡公子哥,从学生时代起就有不少露水情缘,可他万花丛中过,却是片叶不沾身。唯独钟意沈氏二小姐,二人门当户对,本是美事一桩。

圣上下旨赐婚那日,方宴高兴得夜不能寐,作下《新月吟》一诗,全篇情深意切,诗风浪漫潇洒,一时传遍上京,就连皇帝也赞不绝口。

他将她比作明月,夜夜相见却难解相思之苦;

他将她比作晨露,朝生暮死也是我心甘情愿;

他将她比作繁花,浓香三千只愿求一抹清幽。

再后来,方宴就接到了她的死讯。北漠蛮荒,尸骨无存。他甚至早早备好了聘礼,亲笔写下千字婚书,再次相见,是在灵堂。

他根本就不懂什么政斗,他只知道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死在了寒冷的北方。

再次见到那张脸时,方宴不由得愣住了,他们兄妹二人实在是长得太像了,甚至就连眼角的痣都一模一样。

沈越牵动嘴角的幅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眼前的男人陌生又熟悉,让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来慰问的大臣愈发多了起来,更有许多趁机想要拉拢沈氏的朝臣借此拜访沈王爷,家仆又召了回来,甚至比以往的沈府更加热闹。

今日,来了一个沈越意想不到的人。

柳青洵带着周宁,走入沈府正殿。朝臣们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人,其人如其名,似杨柳依依,又似露水青萍,出现在这里,实在令人咋舌。

沈越仍恭敬地称他夫子,并嘱以落座。

“沈王爷大难不死,真是吉人天相,我等一同为沈王爷接风。”兵部尚书左丞萧驰率先举杯。此人在朝中与阎渊一直不对付,虎符在对方手里,他便一直没有实权,处处受限,特意趁此机会来奉承沈越。

此次前来的还有吏部侍郎胡旭、工部尚书陈少甫、户部尚书秦简,等等阎渊的敌党,六部来了四部,可见阎渊手下只有礼、刑、兵三部是有实权的。

不过,也不排除这些人之中有阎渊的爪牙,来此探听口风的。

与此同时,正在上朝的阎渊有些心不在焉。谢尽欢托信说,阎麟染了风寒,在家高烧不退,叫他下朝后请个太医来。出宫后正巧遇到了昔日阎麟的恩师白露,听闻阎麟生病,她竟提出顺路去看看。

此人来自北溟昆仑山,阎渊与她交集不多,此时也顾不得太多,便请她一同回府。

“白夫子许久不见,还是那么仙风道骨。”阎渊道。

白露看了他一眼:“齐王殿下却变了很多。”

“哦?此话怎讲?”

“想不到齐王也有如此有人情味的一面。”白露道。

阎渊苦笑一声:“初为人父,本王也想尽力做好。”

“恕我直言,您和这孩子命格相克。”

“洗耳恭听。”

“麒麟属土,位列中宫,天地方圆,是为正宇。我与国师交好,那则卦象,是我卜出的。”白露叹了口气,“齐王,你杀错人了。”

阎渊却好像并不意外,说道:“无论有没有这则预言,沈氏我都是要除的。”

“麟这个名字,也是您亲自取的。她背负起了本不该背负的命运,齐王,您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阎渊沉默一阵,平静地说道:“大靖命数已尽了。”

阎麟昏迷着,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尸横遍野,血雨漫天,沈越站在她的对立面,二人以命相搏。

虞州叛乱再起,今早朝堂上吵开了锅,说这次有境外势力参与,朝中定是有内鬼呼应,此话一出便开始互相猜忌,而提出这话的沈越,更是将矛头直指阎渊。

自从沈越开始上朝之后,阎渊也不得不每日上朝,生怕一个不去他就趁机在背后给自己穿小鞋。狗皇帝天天给他出难题,阎麟那个死小孩又气他,阎渊只觉得整日头疼欲裂。

探子来报沈越近日和常战非走得近,而大靖有近乎一半的兵都在他的手上,要说阎渊不起疑是不可能的。处理地方叛乱这种小事不需要阎渊出手,于是交给了吴双。

“我也去。”阎麟自告奋勇道。阎渊看了她一眼,不表态。阎渊父子不和的传闻早就传开了,自从上次在大营一打,说小话的人就多了起来。

最近阎渊忙于政务,已经有段时间没去搭理阎麟了,每日上朝都岔开时间出门,下朝后也不一同回去。双方都在置气,彼此心知肚明。

父子二人只偶尔在上朝时商讨两句政务,聊不上几次又要吵起来。上次差点在堂上又打起来,还是太子拦下。

“你赶紧给我滚去打仗,省的天天气老子。”阎渊一甩手,头也不回地走了。下朝后,阎麟便去拜访了吴氏。

吴双还是一点没变,热情爽朗,一口一个小妹地喊阎麟,吴敌吴畏两兄弟长得愈发高壮,特别是吴畏,生的一副文弱书生面容,大臂粗得好像能打死一头牛。

“双姐,二哥,三哥。”阎麟一一行礼,“这位小兄弟是许诺,字百年,我的副将。”

许诺早就听过吴双的大名,激动地笑道:“久仰!”

此行虞州吴双打算把两个弟弟带上,正好可以趁此机会磨砺他们,阎麟也在一起,相互可以有个照应。

吴畏心情看起来非常不错,阎麟看他平日里总是一副冷淡漠然的样子,今天居然有兴致亲自下厨,年少时对于他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只可惜性子有些慢热,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可他做出来的东西实在叫人难以下咽。一桌人尝了一口,都不约而同地放下筷子。吴双只得吩咐厨房再做,许诺瞧着阎麟有些饿了,便想着去厨房帮忙。他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平日里跳水砍柴烧饭都是他干,做出来的饭菜自是色香味俱全。

全都是些家常菜,许诺却炒的极美味,这事军营里的士卒都知道,前些时候在外打仗,他每次去炊事班帮忙,都引得将士们在外偷香,眼巴巴地守着他把饭盛上来。

几个人吃得差不多了,吴双便开始嘱咐两个弟弟,战场上拼杀可不是儿戏,一定要听指挥。

“对了,这次当地接待咱们的是聂家,你和子炀也有许久未见了吧。”吴双道。当年聂子炀的心思,她其实也看得出来,只是碍于阎渊,两人终究不欢而散。

“是,当时也没有好好告别。”

“聂二小姐先前还发来书信,说她大哥现在可是一员猛将,大大小小当地的贼窝剿了一个又一个,这次实在是人手不够才向朝廷请援。”吴双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阎麟的脸色。

二人自从上次分别,已有两年多了,阎麟这才猛然惊觉,自己记忆中他的模样甚至都有些模糊。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主动选择了忘却。战场上手起刀落,她斩下无数敌军头颅,以为这样就可以斩断自己的思念。

暂别吴氏后第二天一早,阎麟便启程去往太墟阁。

【太墟阁·伊人台】

太墟山脉之上有一天渡湖,湖中央便是伊人台,白露和司马落衡就住在此处。他们姐弟二人师承北溟昆仑仙境,据说师尊号玉宸真人,百年前得道飞升,他们便云游天下,四处传教。

天渡湖不算太大,位于群山之中,湖面如明镜,岸边清幽可见底,四周雾气缭绕,青山绿水,竟有一番人间仙境的味道。

岸边有一船夫,除两位夫子外渡一次十文钱。阎麟吩咐许诺在此等候,便独自踏上小舟。

不知为何,在此地阎麟觉得神清气爽,一直以来心中苦闷烦忧,此时此刻也化解一二了。许是天公不作美,船至中央,竟淅淅沥沥地落起了小雨。

绵绵细雨轻柔地覆盖在阎麟的肩头,形成一层薄薄的水珠,落入湖面激荡起细密的波纹,眼前的建筑越来越近,一旁竟有几只仙鹤立于水中。

到了码头,阎麟付钱后有些忐忑地踏上木板。这是她第一次来白露的住所,不知自己不请自来会不会惹得夫子不高兴。来时的路上盘算着要不要买些薄礼,又想到白露肯定瞧不上这些俗物,便取了山中朝露,可赠予夫子门前的那株水仙。

伊人台占地不大,外院并未铸起高墙,而是以青瓦水榭建造观景台,八方为角,其中阙阁为主殿,中有涓涓细流,荷叶青翠欲滴。

清风拂面,偶有鸟鸣,院中的小厮见是阎麟纷纷行礼,却无一人通报,她便一路走到正殿。

阙阁高十八层,越往上越窄小,白露和司马落衡的寝室就在顶层,他们二人都可御剑飞行,因此这十八层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阎麟却犯了难。想着来都来了,只好一咬牙踏上楼梯。她虽身体素质极好,这么一趟爬下来也累的够呛,简单平复呼吸后,敲了敲门。

“进。”

白露正与司马落衡对弈,见阎麟现身,司马落衡笑道:“师姐真是料事如神。”

“师尊,司马先生。”阎麟向二人行礼道。

“我这有一盘残局,你来替为师看看?”白露站起身,笑着朝阎麟招了招手。

阎麟落座,其实她的棋艺也不算精湛,白露无可解,她自然更解不出。

黑子呈八方围剿之势,四面相连,看得出来白子一开始与其势均力敌,而措施一良机后便开始力不从心。

白露轻点那一子,说道:“一子错落,满盘皆输。”

接着拿起另一颗白子,落在一条偏僻的棋路上,说道:“终局未定,可扭转乾坤。”

局势瞬间豁然开朗。

“说吧,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司马落衡懒洋洋地往榻上一卧,随手逗弄起一旁的花卉。

阎麟沉思片刻,说道:“敢问师尊,此行是凶是吉?”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白露走到窗边,一掌拍开司马落衡的手,算是挽救那株可怜的花骨朵。

后者撇了撇嘴,双手枕在脑后,又去玩窗台上的小鸟了。

“弟子愚钝,请师尊赐教。”阎麟站起身,双手抱拳道。

“你们这一趟会死人,”司马落衡坐起身,似笑非笑道,“会死很多人。”

“没事干去把门口的花浇了。”白露白了他一眼。

“哦。”司马落衡自讨没趣地闭了嘴,站起来朝外走去。

阎麟连忙掏出水袋:“这是我来时接的山中尘露,想来师尊的水仙会喜欢…”

话音刚落,司马落衡一把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水仙喜不喜欢不知道,我很喜欢。”

说完,将水袋抛给阎麟,很识趣地关上了门。

“此行凶险,九死一生。”白露开始泡茶。

“可有解法?”

“所谓富贵险中求,有舍才有得,虞州城天宽地阔,解法自在其中。”白露说道。

当时的阎麟听得似懂非懂,她这一趟本意是想求个安心,结果反而愈发心神不宁。启程当日,吴敌一路上都很兴奋,一来是终于可以上阵杀敌,二来是要见到昔日好友,因此他喋喋不休了几个时辰。上京到虞州至少需要半个月的脚程,一行人沿路见到的难民多了起来,便知快要到了。

朝中那些贪官污吏个个把自己养的油光满面,再看这些灾民尽是面黄肌瘦。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吴双感叹道。

他们将干粮分发了一些,便加快了行程,想要赶在天黑到达虞州的州会城——玉都。

虞州由五座城池组成,其中占地面积由大到小分别为玉都、荔平、郸城、横舜、天日原,这次叛军由荔平起,打的旗号是“征天税,收地赋。”

阎麟心中一下猜出个大概,平民起义无非吃不饱穿不暖,看来这次是税收上出了问题。虞州刺史聂远年过半百,皇帝念其病体,这些年一直未来过上京述职。

隔着二里地,阎麟就看见城门口已经有迎接的队伍了。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忐忑,此时才幡然醒悟,原来那段过去竟令人如此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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