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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8章,面具人的后代(一),2111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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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第8章,面具人的后代(一),2111年7月

清明之后不久,张小柱接到了李狗子布置的一单交易,便与阿良以及一些保镖驱车前往交易地点。一路上,汽车里都播放着Xchange商会的一些信息和广告:“云端公寓,无上的居所!联系电话……”

Xchange商会,又是Xchange商会。张小柱依稀记得,这个什么商会四年前还是个经营杂货业的小网站,据李狗子说,那个叫陈广彪的人还像条狗一样来找他借过款,想不到这人现在已经在开发高端的房地产项目了。这才几年?而“环太国际”呢?几年来业务停滞不前,好像始终还是只能干些不大不小的黑道生意。

事实上,李狗子一直是沉迷于黑道生意的,但张小柱不一样,他心里一直默默盘算着想把黑道生意“洗白”,做白道的生意,不为别的,只为一点:白道生意能够获得正腐支持,光明正大的发展,生意的发展速度当然比黑道生意快得多。

不知为什么,他始终想要融入正常人的社会……

车辆行驶了不久,交易地点到了,是在一个地下酒吧里。下车时,正午的阳光并不能穿透厚重的雾霾,不过,城市和世界仍然是在朦胧的光明之中。张小柱与随从们踏入地下酒吧,这里灯红酒绿,异香混杂……于是,光明消失了,城市的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又进入了黑夜。

这个交易地点,张小柱并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下酒吧是变异人进行黑市交易的“老地方”之一。张小柱知道外面那个世界里有很多人都讽刺变异人是老鼠,恐惧光明,喜欢在黑暗的地下聚集。这一直使他感到不快,没人愿意这样生活,也没人愿意这样被讽刺。

当他回到他自己的秘密办公地点时,他也会想起这样的讽刺。

地下酒吧里人不少,吧台,酒桌都坐着人。见张小柱一行人进来时,吧主“肥宁”热情的上前打招呼。肥宁是个肥胖的变异人,当然,肥胖并不是他的“变异特征”,他身体上也没有体现出明显的变异特征,据说他也是因为无法产生后代而发现了自己是变异人——大多数的变异人都只能是这样。

与特征明显的变异人相比,特征不明显的变异人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可能性和概率都较小,但是,由于50多年前C国就进入了所谓的“海量数据”时代,个人信息几乎被没办法保密,在互联网上被大量贩卖。基因信息的泄露只是不知不觉中的事。每个变异人都不能保证自己是安全的,麻_痹大意的结果只能是突然失踪,然后出现在某个实验室的实验手术台上,然后,黑市上又多一种崭新的基因序列。有很多接了基因贩子电话并同意出卖基因的变异人都没有好下场。

肥宁为张小柱一行人找了一张桌子,安排他们坐下,并上了酒水和小食。张小柱所坐位置的旁边一桌也有几个人,从眼神判断,也都是变异人。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可以从眼神判断另一个是否是变异人,但张小柱感觉自己是可以的:从变异人的眼神中,他总可以感知到什么东西,像某种黑暗又混沌的力量,植根于心灵的深处。那种黑暗气息,就像是这间黑暗的酒吧,就像自己那间黑暗的办公室,就像是在雾霾的国度极少能看到的那种没有星星的黑暗的星空。

他无法理解这种直觉,但他感觉到这也是“天赋”的一部分。

张小柱的弟兄们与张小柱在一起时总有一种安全感,因为,他们在冥冥中发现柱哥似乎只要看一眼对方,就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变异人。柱哥能看到他们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在环太国际中,李狗子的“盈利”能力是最强的,这是使他深得人心,张小柱在这方面比不上李狗子,做生意能力一般,但是,他曾多次在交易过程中看出了交易者们并不是变异人,而是卧底的警察——他是保证交易正常最可靠的人选。

张小柱很快观察了旁边的所有的人,兄弟们都注意到他这么做了。然后,他用目光告诉了随行的兄弟们,这里是安全的,没有“猫”混进来——他很不喜欢称警察为“猫”因为这意味着自己是老鼠——但是,交易可以开始了。

于是另一桌人坐了过来——是交易对象。这些人的手里拿着一个手提箱,看起来像是一箱现金。箱子打开之后,里面确实是大量的现金纸币。

张小柱的人拿出了点钞机。这机器不是普通的点钞机,点钞同时就会在区块链网络中生成区块节点,记录下交易。点钞机本身就是一个区块机。这样一来,就可以正腐之外的黑市网络中做生意了。

这个时代,比特币早已经深度演化,张小柱觉得,比特币的命运有时就像是变异人的命运,被“白道”的货币驱逐,排挤,最后找到了属于它的世界。在变异人的世界,以及其它黑市,区块链网络结算早已不是什么新奇事物了。

一台小小的点钞机的背后,是网络遍布全球黑市区块链网络。

在张小柱忙于交易时,肥宁的酒吧里,其它的酒客正在观看舞蹈表演,听着钢琴曲。这些酒客当然也不是闲人一帮,没事才到这里来寻开心的,他们也都是来参与各种交易的,只不过,交易完成之后,顺便喝喝酒,寻寻开心是常事。

不知什么时候,观看表演的酒客们突然起哄了。张小柱不太喜欢自己在交易进行过程中旁边有噪音,但是他并不指望所有人都是乖孩子,特别是这些人,他看到酒客们的目光都望向T台和T台上的钢管,那是酒吧里托衣五女跳刚管舞的地方——那女人晕倒了。

很快,几名酒客一哄而上,非常主动。咸猪手们,七手八脚的“帮助”酒吧老板肥宁把那晕倒的女郎抬进了休息室。在这个女人被抬到休息室门口那一瞬间,张小柱突然看到了她眼睛睁开了一瞬间,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她是,假装的?

无论如何,这下,跳舞的女人没有了,有一帮酒客再度起哄,一定要弹钢琴的女琴师出来跳舞。

张小柱远远望见了女琴师,是个脸蛋很漂亮的女人。不过,当那女人转过另一半脸时,张小柱看到她的另一半脸上布满了像蛇皮一样的细碎鳞片,像是带着半张脸的神秘面具——她当然应该是变异人。

女琴师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肥宁的哄骗和驱赶下走上了T台,开始笨拙的扭动身体。她有水蛇一般的腰,但是,看来她并不会跳舞。张小柱看到了她满是疲惫的眼神和厚重的黑眼圈——从张小柱一行人进酒吧开始,她一直在弹奏着钢琴曲,没有停止过。

那琴声当然并没有什么诗情话意,而充满着麻木,带着机械的重复感——似乎从某个久远的时间开始,她就一直坐在那里,成了钢琴的附属品。

女琴师眼中含在泪水,显然,这是她的第一次,她还没有习惯暴路在台前,暴路在男人们贪婪的目光中。也许她早已习惯躲在钢琴的后面,躲在钢琴那并不可靠的影子里,埋头于琴键之间。

但是,她在微笑。那种微笑,仿佛是发自内心的,自嘲的笑。

在某个时间,张小柱被她坚强而又痛苦的微笑打动了。她完全可以像前面那个女人一样“晕倒”然后被抬进休息室,但她没有这么做,她仍然拖着疲惫的身体,笨拙的扭动着,并且尽力的,使自己微笑——前面那个五女在跳舞时并不微笑,那女人是麻木的,像机器一样高效的完成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甚至看都看台下的观众,仿佛台下并没有人。

而她没有,她在微笑,似乎在寻找着某种使自己不麻木的力量。

当她的目光扫过时,张小柱莫名感觉到,她只是在对自己微笑。他意识到了她是另一种人,一种需要更高层次的,更积极的精神来支撑自己的人,即使是在逆境中,她也不屈尊于麻木和死亡,而是继续与命运抗争,除非……

“是个笨女人。”张小柱在心里说道,有些坐不住了,但仍然克制着自己,他猜她一直不知道刚才跳舞的那个女人有种“晕倒”的习惯,因为她不可能看到那女人露出的,狡黠的笑容。

“托衣服,托衣服……”台下有人起哄了,很显然,这些人是对她笨拙的“舞姿”极度的不满,所以,想要从她的身上寻求其它的、额外的刺激。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她愣了一下。显然,对于这些人的过份要求,她并没有心理准备。她恳求的看了一眼酒吧老板肥宁,那眼神仿佛是在说,我只是琴师,我不是托衣五女。我不是……请你……

然而正如张小柱预料的那样,肥宁并没有理会她眼神中的恳求,而是用一种严厉的目光回应了她。顾客就是上帝,肥宁的眼神似乎是在这样说——即使他们其实是魔鬼,他们也是上帝。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肥宁都得罪不起。

T台之上,是那盏彩光旋转灯,灯盏发出红绿交替的舞台灯光,这灯光有节奏的扫过她的身[亻本],她的面庞,使张小柱看到了她的眼神。当第一缕光扫过她的双眼时,那眼神是充满恳求的。第二缕光扫过时,那眼神仍是恳求,第三缕光,恳求,第四缕……突然,当一缕红光扫过时,张小柱看到,她眼神中的恳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愤和决然,像是双眼中燃烧的火焰。

她缓会低下了头,不再看肥宁,她脸上的微笑居然变得更灿烂了。不久,在台下人的哄笑中,她抬起颤抖的双手,解开了胸口衬衣的第一颗钮扣。

台下的男人都激动了起来。

当第二颗钮扣被解开时,张小柱看到了她脖子上挂着一个的挂坠,在舞台灯光的扫射下,闪出亮光——是金属制品。

这时,张小柱意识到了什么,他再次确认了她的眼神和微笑,并再次看了一眼她胸前的挂坠——不,那不是挂坠。那是一把利刃!利刃尚未露出尖端,可以推断出利刃并不短,应该可以深深的划透皮肢,刺入身体……这利刃反射着红绿的光芒,就停留在她柔嫩的脖颈上,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

“等一下!”张小柱突然站起身来。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但是,酒吧里起哄的那些人,更多的人们并没有听到张小柱的呼喊。

她的手,解开了第二颗钮扣,并缓缓的抓起了“挂坠”的末端,缓慢但坚定。直到这时,台下的人们仍然没有意识到将要发生的事情,而是在期盼着她解开胸口的第三颗钮扣。

张小柱迅速的拨出了阿良腰间的枪,向着天花板的旋转灯的地方开了三枪,这个时代的枪是电磁手枪,几乎没有枪声,起不到警示作用。但是,天花板上那个吊灯被击落了。

吊灯带着炫丽的光,旋转着,重重的砸了下来,正好砸在她的旁边。这意外的一惊,使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张小柱迅速了冲向前去,跃上了T台,在她惊愕之间,他夺下了她手中项链和挂坠——这时,他才发现,她的挂坠,确实是一把利刃。

直到这时,台下的人中,仍有不少人还在期望着她解开第三颗的扣子,那台掉落的旋转灯,居然也没有能够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仿佛在他们的意识中,混乱的灯光,掉落的灯,以及其它一混乱的事都是为了此时此刻的助兴而存在,所有的光影和噪音,都是贪婪和[谷欠]望的火堆中的加入的木材,只是为了让火燃得更旺。

环境越是混乱,光线越是扭曲,他们越是执着——或许他们中,早就有人看到了她手上的利刃,但是,他们仍希望看到接下来那个惨烈,但令人激动的结果。

张小柱站在T台上,他知道,台下的他们,在宪[氵去]中是人,但是,在现实中,他们不是。这群没有后代的杂[禾中]和自己一样,只是基因市场的牺牲品——所以,张小柱并没有责怪他们无知的疯狂。

疯狂过后不久,现场渐渐静了下来。

张小柱仍然站在T台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突然间,他内心一直坚定的某种理想变得更加坚定了。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支挂坠,似乎丝毫没有疼痛感,任由血滴,在寂静中,一滴一滴,不断的滴下去。

在黑暗中,溅起不为人所见的,小小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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