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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谁人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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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第一次坐飞机吗?”摆渡车上,齐味问萤萤。

“不是。”萤萤紧了紧书包的背带,“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最多5岁吧,我爸出差带着我去过一趟海宁,就是坐飞机去的,我当时太小了,几乎没什么印象了,就只觉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这次可能要花更多时间,早上5点就叫你出来了,你等会上去补补觉。”

“齐味哥,”萤萤有些局促。

“怎么了?”齐味一手扶着萤萤的背包好让她轻松一些,一边看着她。

“明年去遇水的直通高铁就建成通车了,到那时候更方便,怎么现在突然就想去遇水了呢?”

萤萤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咱们丘城又没有机场,坐趟飞机还得到郑城,不麻烦吗?”

摆渡车就在这个时候停下来,萤萤跟在齐味后面下了车。

“之前就有的计划。”齐味不看萤萤,只是摆手示意萤萤跟紧,“再者明年你就高三了,学业一紧就没时间出来玩了,你不是为考试和分科正郁闷呢,国庆放假好好放松一下。”

他说的话几句真几句假萤萤不知道,其实她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和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人一起去旅行,除了他的名字和工作的地方,还有他自己口中含糊不清的二十几岁的年龄,她对身边的这个人全然不知。

况且,她自己并没有告诉对方真实的名字,他怎么就不能捏造出一个来。

萤萤从侧面盯着他眼睛的轮廓,他最多不过25岁,即便早就脱去了少年的稚气和青涩,她喜欢他的眼睛……

虽然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修饰,也并不夺人眼球,只是淡淡的。可细看之下,却如湖水般明澈,不事雕琢而自有风味,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让人以为自己可以靠近。

萤萤也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发现这湖水其实并不见底,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多少有些不真实。

对陌生人的不安和怀疑是情理之中,而它们会在某一刻因为某个原因突然放大。

“你之前告诉我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萤萤移开眼睛,退到他后面登上舷梯。

他什么也没说。

片刻,齐味突然停住脚步,萤萤整个人差点撞到他的后背,“就是这儿。”齐味把靠窗的座位让给萤萤。

“你刚刚说什么?上楼梯的时候。”齐味抬手把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

“没…”萤萤看着窗外。

“困吗?”

“还行。”

“先系好安全带。”齐味把甩在自己座位上的萤萤的安全带搭到萤萤手里。

“不要轻易相信别人。”齐味右手托腮,“这个别人,并不包括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萤萤皱起眉头,齐味的话让她感到冒犯,甚至有些不满了。

齐味并不慌张,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你跟我出门,没跟你的父母说实话,对吧。”

这一点萤萤没法儿否认,她告诉父母同行的人是一个女同学和她的妈妈,就算是这样,谷松柏和朱梅兰还是担心不已。

“我早就有去遇水的计划,要去见一个人。带上你,算是…算是临时起意?说真的,我没有想到你会答应地这么爽快。”齐味长出一口气,“毕竟在这之前,我们也只在饭店里见过几面,对吧,我以为你不会同意,就算你同意,你家里人也不会。”

“可是既然我带你出来了,就会保证你的安全,这是我会做到的事情。但是你如果还会像这样不加思考就和别人一起出远门,确实会可能发生我们都说不准的事情,所以我才告诉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不包括你?”萤萤重复一遍,她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不愉快,更多是气她自己,她惊奇地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过齐味是坏人的设想。

越来越多的人走上飞机,连乘务员姐姐的高跟鞋踩出的节奏声都是那样清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又不约而同地打破沉默。

萤萤:“我还是…”

齐味:“你担心的话…”

“你…你说吧。”萤萤别过脸。

齐味笑了,“我是说,你如果担心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身份证,也告诉你我们这次去遇水的规划,我只看了我想去的地方,你有想去玩的地方可以告诉我。”

他甚至为她准备了一个睡前故事,一个俗套而又毫无波澜的故事,一个不堪两次高考失利而背井离乡不知所踪的哥哥和一个逢场作戏游戏人间的父亲,把他夹在中间,无所适从的故事。

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戚凌泽?”萤萤端起齐味的身份证,忍不住问出声,“我怎么觉得这名字在哪里听过…”

“是嘛?”齐味哂笑。

“那为什么还要起一个名字呢?”萤萤把证件还给齐味。

“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齐味接过证件放进包里,面不改色,“原本只是想给早餐店起一个好听点的名字,没想到很多人都误以为我也姓齐,就这么叫下去了。”

“这恐怕就是我全部的含义了。”齐味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萤萤隐约觉得,身边这个有两个名字的人,才是个问不出结果的问题,索性就不再纠缠于他的刻意。

尽管不喜欢。

说不上来,像是他蒙上了她的眼睛,告诉她物还是人已非。

她看不见,她只能听他说。

“你喜欢看海吗?遇水的海滩还挺有名的。”齐味扣上双手抱着后脑勺,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

“挺喜欢的吧,但是我不会游泳。”

“我也不会。”

“我很朋友约好了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去学,不过这还有好久呢,她特别喜欢水,什么湖啊海啊,反正日月湖她每周都去,就站边儿上看就特别开心。”

“我们俩上一次去的时候她非要去薅那个芦苇草,我在边上拽着她,最后都快要上来了,她把脚给崴了,我们俩半个身子都淹湖里了,幸亏边上有人把我们俩拽上来了,我后面就再也不和她一起去了真是的,但是她还是喜欢去,自己一个人也去,搞不懂……”萤萤话里带着刺,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想起了当时的狼狈模样。

“你比较幸运,谷雨。”

萤萤怔住了,“幸运?哪里幸运?”

说来奇怪,从小到大,她总是被羡慕,可是羡慕她的人却很少告诉她为什么,只是用一脸“你真幸福”的表情看着她,仿佛她有着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一如从前的谷子阳,一如现在的齐味。

萤萤不懂,她只觉得可能因为她是别人眼里的别人。

“等等,你知道我的名字。”萤萤突然意识到。

“你当时叫他皓月,是这个名字吧,那个高个子男生,在店里碰见的,你走后,他和我聊了很久,他叫你谷雨。”

萤萤突然想起军训结束之后和梁皓月在《齐味》碰见过一次。

“班级的女生都是叫我萤萤,因为班里有两个人叫谷雨,重名会很不方便…”

“名字而已,就是个称谓,这么较真干什么?”

“你还真是自相矛盾啊。”萤萤的声音多少带了些针锋相对,“明明自己说事情要有含义,又说没必要对这些较真,这算双标吗?我不喜欢你高姿态的样子,很…不舒服。”

“而且,因为皓月是正月十五出生的,所以叫皓月,你非要取个齐味的名字,因为什么来着…你刚说的什么万物齐味……”

齐味笑了,“事情再多含义那也都是人想出来的。无论怎么都会被找出反驳的理由,再跟你说一句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能有什么办法?”

萤萤知道,齐味的眼睛并没有笑。

“萤萤,有人喜欢话里藏着话拐弯抹角,就有人喜欢不绕弯子直来直去。我们的含义,搞不好会成了不理解的人的笑话,所以就干脆咽回肚子里不说,非要说也只说给能理解的人听,明白吗?”

飞机已经开始滑行,广播里乘务长刺刺不休说的一大堆话,萤萤一句也没听进去。

真是莫名其妙。

“说白了,你觉得我会理解你,你愿意倾诉,然后我就得乖乖听着,乖乖地接受你乱七八糟的观点,而你却理解不了我,我的想法在你眼里很幼稚,还不如闭嘴。”萤萤完全懒得隐藏内心对方才那番话的厌恶。

“飞机马上起飞了。”齐味把萤萤打开的桌板合好,生硬地岔开话题。

“带我来也一定有什么含义吧。而且是只有你和你去遇水要去见的那个人才能领会的含义,对吧。”萤萤漫不经心地抛出另一个问题。

“而且和一个姓白的人也有关?”萤萤不看他。

齐味笑着闭上眼睛,如风过耳,不置可否。

忘了是哪个名人说过了,好像是说如果要画一个人,最好是先画出他的眼睛。

他不完全同意。

2018年11月21日,一个撑着粉色花伞的女孩瑟瑟发抖地出现在他那过路人平时都不会留意的不伦不类的早餐店门口,一只手扯着黑白色棋盘一样的帷幕。

他不自觉走近,她被雨水打湿的碎刘海明明遮住了眼睛,他却是近乎是脱口而出:

“请问你姓白吗?”

“请问可以避雨吗?”

异口同声。

他以为她没听见自己的问题,他希望她没听见自己的问题。

“现在还没有早餐。”他回过神来。

“那我可以先避一下雨吗?”女孩终于抬起头,满目倦色,睫毛微颤,她尽力在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可以。”

凌晨三点的雨夜,他和满腹狐疑的店员们一起,看着一个身着丘城一高校服棉衣的女孩趴在吃早餐的桌子上沉沉睡去。

2019年10月4日上午9点59分,这个女孩问,此后他对她种种,是不是有关一个一个姓白的人。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谷雨,和一个姓白的人。她们同样冰雪聪明,除此之外,天渊之别。

但是,他想赌一把。

赌那晚霏霏秋雨,一眼虽无万年,至少也不止一瞬间。

赌哥哥对那只南来北往的候鸟,还做不到过眼云烟。

得让他回去。

齐味看着萤萤用手指轻敲窗户,坐在他们后排的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操着吴语话长话短。隔着过道的一家四口俨然是北方人,父母在哄小儿子睡觉,女儿的眼睛自始至终没离开手机屏幕。

萤萤注视着斜前方一对闲聊的年轻女子,神色自若,眉头却始终紧锁。

对纠结于“含义”的她,齐味实在是有些无奈。

两个本可以萍水相逢的人偏想要亲密无间,最终只会得不偿失。

他看着萤萤,思绪万千如潮水涨落,动动嘴唇,终究还是缄默不言。

她真的不明白吗?人所炫耀的往往是内心最缺少的东西,人最在意的地方往往也是最自卑的地方。

妈妈生在平原长在平原,却和萤萤的朋友一样,喜欢海,喜欢她只是有所听闻而从未亲眼目睹的大海,她给哥哥取的名字,是她一生的向往,一个如同空中楼阁的向往。

而我,她一个字也没有来得及对我说。

我告诉你什么事情都要有含义,可我是个没有含义的人。

从出生就没有母亲的人,从出生就无法被哥哥原谅的人。

汪洋大海中你有一座岛屿,你是那里的主人,所有的宝藏都被你所拥有,你却说你最喜欢的是小岛中间那一条蜿蜒的小溪,和溪底清洁如洗的卵石,还有叶缝中射进的一束束阳光。

可你要怎么才能理解,海浪中迷途许久的船只,饥寒交迫,只能靠着回忆中漂泊的白日,憧憬着避风回港。

渔港是渔船一路航行的宿地。

就像一个旅途劳顿的人,家才是他的归宿。

我没有归宿。

戚凌泽把手覆在眼睛上揉了揉,飞机起飞时的巨大噪音让他有些头痛。

云层低低地停留在机舱的下方,好像无数石灰小丘组成了一片白茫茫的荒原。

在陆地上看天空,觉得它虽美丽却遥不可及,在高空看陆地则是另一番景象——它是那样的明净而清澈,仿佛垂手而得,可是再放眼看去,就使人觉得蓝色苍穹之上只有无边无际的空虚。

我们足够渺小,却也足够自命不凡。

“睡一会儿吧。”齐味把背包里的外套递给萤萤,“冷了披上。”

半日的疲累,她在一片朦胧中靠在窗边沉沉睡去,齐味只是看着她,也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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