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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时移世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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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中宵小心揣着韵书,走在路上,心中无限感慨。前世的时候,总觉得古代的进士都是多么了不起的人才,无一不是人中龙凤。这一世自己走上这条路了,才知道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考上进士的没有笨蛋,但真正的天才也了了无几,大多其实都是普通人。

李兑说得不错,京西路举人中进士的几率在全国属于中等偏上,大致三十人中一人。不要觉得这个机率很低,其实已经非常高了,因为举人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跟杜循一样凑数的。

读书跟从事举业是不同的,科举有专门的读书方法,就连文章也有不一样的作法。甚至不同的科有不同的要求,各有侧重。大致来说,进士科考的是对经典和时政的理解,文章的水平,而诸科则考举子的记忆力,所以进士重于诸科。不定期举行的制科又是另一种,考博览群书,以及超凡脱俗的记忆力。制科高第的人中,往往有过目不忘者,如此时两次中制科的张方平,便就号称书不读第二遍。

杜中宵基础不牢,也没有变态的记忆能力,全力应对进士科是惟一的办法。他不需要做出类拔萃的那种人,只要比下有余就足够了。准备科举往往会陷入一种怪圈,天资较高的人群,追求卓越,拼命要写出惊世骇俗的文章来,结果经常败在一些细节上。文章写得天花乱坠,却在错别字、出韵、错韵上折戟沉沙。景德二年,当届举子中李迪和贾边最有名气,殿试过后,两却一起落第。考官觉得蹊跷,取了两人的考卷来看,原来李迪出韵,贾边舍注疏不用而自立新意。好在王旦作主,李迪被提了上来,做了状元,贾边落第。那时科举很多规矩未立,如果是现在,李迪这个状元只怕连进士都考不上。

从韵书到《玉书》这种字典,下大力气记死了,比多读上一些好文章有用得多了。先保证一点错误不犯,再保证合乎格式,中间有点思想的火花,一两好句,就是上好的科举文章。

这是考试的特点,不要说这个年代,杜中宵前世的考试也是一样。正规考试的文章,先给你规定写记叙文还是议论文,再给题目,又有字数限制,标新立异大多没有好结果。

李兑是正榜进士,而且是不以文学见长的四平八稳的进士,他的见识正与杜中宵相同。以前看了那篇赋只是觉得此子有些文采,等到见他老实去学科举时文,肯下苦功夫,印象就不一样了。这才是真正准备科举的样子,而不是卖弄文采搏些虚名。

连续数届,整个许州都只有一个进士,其中有两个就是李兑兄弟。难道李家的人特别聪明?其实不是,因为他走了正确的道路。像此时得享大名的梅尧臣,难道文才差了,一次又一次落第,科举之条路就是走不通,便与他走错了路有关。他成名太早,又有叔父梅询这个大靠山,人人都知道他有才,又不好指出他是路走得差了,而不是文才不够,便就只能这样错下去。

李兑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其实大部分的举子,都是跟父亲杜循一样,给别人陪跑的样子货。看起来数千举子,最后只取数百人,录取率不高。但把那些注定考不上的去了,还能剩下多少呢?

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杜中宵的心情欢快起来,第一次对自己的前途有了无穷的信心。

回到小院,正是中午,韩月娘收拾了几菜摆在小院里。

此时习惯,早饭吃得晚,晚饭吃得早,午饭是不吃的。韩月娘过来,特意整治了几个菜。

杜家和韩家都是小门小户,没有什么男女之防那些规矩,既然决定了结亲,也不限制两人走动。经过了晚唐五代动荡,其实这个年代并没有那么多规矩,司马光这些为礼法立规矩的人,还沉沦下层。不只是没有影响力,他们自己也没有那个闲心。

杜中宵把李兑送的韵书小心拿到书房收起来,才来到院里。

韩月娘笑着问道:“李官人给了什么好东西,你如此宝贝?”

杜中宵道:“是礼部新颁的韵书。虽然考试时可以带韵书,但若真正考的时候,哪有人一个字一个字去翻的,那样哪里还作得来文?必然是平时看得熟了才好。李官人这礼物,可是极重。”

“这样好物,想来是李官人带给族中子弟的。杜举人与他幼时交好,才匀了给你。”韩月娘一边说着,一边给杜中宵摆下碗筷。

杜中宵笑道:“书只有一本,李官人怎么会匀给我?我这几天加紧抄一本,原书还要还回去呢。对了,下午你回去的时候,从酒楼里差个去一趟州城,唤阿爹回来,与我一起去李官人庄上。”

韩月娘应了。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杜举人与李官人幼时有如何好。若是十分好,你能得李官人指点,科举便有几分指望了。你看李官人中第之后,指点了自家族弟一番,也中了进士。”

“再好也是两家人。阿爹只是少时与李官人一起读过书,十几年过去了,还能怎的?我能得李官人几句指点,已是难得,再想太多,就过于贪了。”

韩月娘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她也知道,让李官人耐心指导杜中宵不可能。李兑是朝廷要员,哪里有许多闲功夫。能够百忙之中见杜中宵几面,已经难得了。

“其香居”的二楼一个小阁子里,吴克久与曹居成相对而饮。

把杯子放在桌上,吴克久恨恨地道:“杜循那厮得知县官人提拔,侥幸翻身,竟不想从此交了狗屎运,好事一样接一样送上门来。李官人与他曾一起读书,现在回乡,必然要抬举他的。可恨,偏偏这个时候我们与他家交恶,只怕会恶了李官人。”

曹居成叹了口气:“表弟,此是小事。我担心的,是杜举人记仇,与李官人说起你这几个月来的所作所为,影响了我们下年发解。你知不知道李官人入京之后的官职?以屯田员外郎任殿中侍御史,台谏可是清要职位,一句话说出来极有分量。若是他跟县里的人说一句,我们下年没有保人,那可就——”

吴克久不在乎地道:“哪里会如此!李官人偌大的官,不会跟我们一般见识的。再者说了,长社何家是我家表亲,一样是进士出身,又比李家差到哪里!”

曹居成苦笑着摇头:“一样是进士,何官人只是任馆职,闲散官员,如何比得了侍史?只怕李官人一句话说出来,何家连你这门表亲都不认了。表弟,听我一句劝,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切莫再要惹祸事了!若是杜举人真跟李官人交情深厚,唉,我都不敢想!”

员外郎只算中层官员,但殿中侍御史的差遣可就清贵得多了。现在整个许州,也就梅询是翰林学士外放,身份稳稳压住李兑,其他人哪个敢不把他的话放在心里。要想取得发解资格,必须要有保人,其中还必须有一人是现任官员。如果杜家记仇,记李兑跟县里的官员打招呼,不要说吴克久,就连曹居成都可能无法参加发解试。

曹居成千里迢迢从福建路来到这里,为的什么?出了这种事情,曹居成现在恨死自己,当时没有劝住吴克久。如今骑虎难下,只看杜循和李兑的交情如何,他们要怎么报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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