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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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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就坐在床上。

那是我的床,她盖着被子,把赤裸的身体遮住。

我忘了为什么会聊起这个话题,好像事后什么都想谈一谈,又不觉得浪费时间。

“刚来的时候我住在当地人开的民宿里。说是民宿,实际上比胶囊旅馆还要简陋,除了一张铁床和木板,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被子和床垫都是自己买来的。”

“那不就是学生宿舍吗?”我问。

“对,但还要简陋。你可能想象不到,进出的口子得侧身才能通过,旅行箱都叠在一个高大的橱柜上。”

“我在那儿住了两个月,后来就搬家了。和几个朋友一起合租。”

“朋友合租,那情况应该好不少。”

她笑了笑,摇头。

“我们四个人一起合租的,房子只有30平不到。刚好能放下四张地铺,其他多余的空间就是厕所和橱柜了。但是其中一个女生找了一个男朋友,晚上会带回宿舍,我们把单独的一间客厅留给他们,然后关上门。”

“晚上他们也不回去吗?”

“不回去。而且动静经常很大。”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她想了一会。

“其实这还好。我也很晚回家,到宿舍的时候其他女生都睡觉了。只是……宿舍就这么点大,也只有一个卫生间,靠在客厅旁边。我洗漱的时候肯定是非常小心的,但有些声音也难免。可是他们两人就好像觉得我是故意的吧,等我洗漱一半的时候,他们就把房间的总闸拉掉了。”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一下,拿起放在旁边的手机。

我并没有催促。或思考她刚才说的故事。

我很难想象,一同合租的“室友”,尤其大家都没有太多的交集,也许他们拥有的就只是短暂一时的一些极其琐碎的生活经历罢。

可他们总会用超越常理的方式,去对抗这些琐碎的经历,或是表达心中的某个极其简单的想法。也许根本就称不上什么情绪上的不满。就像她说的那对情侣,这可能是完全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她只是在洗漱,甚至不影响什么。可只是因为“她”的闯入,破坏了本有维持的一种微妙平衡,那对情侣感受到了这种莫名的异样,于是以“拉闸”回应。

她放下手机,把被子网上拉高一些。

“后来我就搬走了。找了两个人的房子。在一个地下室里,其他都挺好,就是房间的信号特别差。打开窗户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信号。”

“夏天还好,但到了冬天就特别难熬,要不没有信号,要不就冷得瑟瑟发抖。”

“而且没法装宽带,”她补充道,“那个地下室本来就是个仓库,没有接通无线网。”

“所以你现在还住那个地下室吗?”

“没,去年年底前搬出去了。和我住在一起的那个女生,有一次我去洗衣机洗衣服,在洗衣机里抽出了她的卫生巾……”

“她其实都还不错的,但可能我就是接受不了吧。”

“再加上那儿信号特别不好,看个剧都很麻烦。”

我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我们都沉默了一阵。

她安静的看了一会儿手机。打算起身离开了。

她的衣服放在旁边的沙发上。起身时,把一股淡淡的香味留在了枕边。

我送她一路到了楼下。此时夜晚有些寒冷,路上的行人也不多了。这本就是一条小路,只是它距离市中心比较接近。旁边有一家便利店,我们就是在那儿见的面,她在进出的人群里一闪而过。

走上楼,我重新回到房间整理卫生。厨房里的油烟机还在响着。我依稀记得她在这里抽过一支烟,可能也的确如此,桌子上摆放着一包纸烟和一个打火机。

这一定是她落下的。一同落下的还有半瓶水。

我发消息提醒她,有时间就过来拿一下。

她本来是抽电子烟的。很少抽纸烟。她说电子烟没电了,希望能找一根线充个电。可我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带有type-c接口的充电线。到底它放在了哪里呢?我记得我有很多电子设备都需要这样的充电线,所以我肯定是有的。可就是怎么也找不着了。我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翻找,偶尔看一下手机的信息。

她没有回。

于是我继续找。把不再用到的书包也翻了出来。

我记得她刚才说过,小时候爸妈管的特别严,即便在周末,看一眼电视的机会也没有,更别说那些只是给小孩子看的动画。

我的电脑屏幕上播放着,是曾经电视上播出过的动画片主题曲。

于是她就坐在椅子上,双腿蜷缩盯着屏幕。

她看了好一会。真的好一会。终于听到一首她也熟悉的歌,是动画版西游记的主题曲,《白龙马》。

我看着电脑,这是四年前买的一台笔记本。键盘就放在电脑的后面。我没有经常用到它,以至于一直处于闲置的状态。

我拿起键盘,楞了楞。键盘的端口就是type-c,而那根银灰色的连接线就这样被摆放在桌面上。

我恍然。那就是我要找的东西。原来它就在那儿,只是摆放的位置稍稍靠后了一些,所以当时没能发现它。可即便如此,我心里又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在播放歌曲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是如何掠过了本应显而易见的一根线?

我拿着纸烟和打火机。把那根数据线放到最醒目的地方,连上键盘,然后又拔了下来。

房间里似乎没有香烟的味道。虽然厨房的排风是一直开着的。

但那包烟也是完整的。她的主人只是小心撕开封口,打开排风,又把烟放在了桌上,连同打火机。

我拿起纸烟跑下楼去,往城市中心的方向跑着。一路跑到地铁站的入口。

那是半夜十二点了,但对于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铁站之一,仍然是人潮涌动。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或是做些什么。手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我转头看向对面,那是曾经住过的酒店。初来乍到的夜晚,酒店前台女生,那个越南女孩,像是小说里描写的女主角的外貌。

我曾在酒店徘徊无数次。承载的电梯都愈发疲惫。

于是我走向马路对面,越过地铁站。那天下了小雨,四周浮动着一片霓虹。

有些人在畅游,肉眼可见的不堪疲倦。

我跳进了那里的汪洋,张开身躯,不做挣扎,也不呼吸。

无数浮光如泡影弥散,行人都觉得那只是虚象,只会是某个夜晚或记忆深处的洼地。

即使每日奔波于此的人,也会匆忙趟过潮湿,但不算寒冷的街道、小路或弄堂。

人潮最终都向地下涌去。安静伫立在铁道旁的那片高楼,听着列车轰鸣驶过。半夜广告牌下,一点点楼道的灯暂留进出的客人。

好像她生来就是如此:一个码头,连着一片不算深的海滩,海底有游鱼珊瑚,波光连影。那似乎像一个脑海中期望的家,或是可以停留的,收容流人的归所。

直到我们挣扎着浮出水面,其实那只是那关了灯以后,屏幕前闪着亮光的一瞥。

所以我当拿起那盒纸烟。以及打火机时,就像抓住了稻草,区别于窗户反射出的灯光。我希望手机能跳出一个消息,我归还她的烟和气味。然后回到床上。

我能闻到,那里留下的,只是一点点,淡淡的,说不明,难以被察觉的气味。

“你经常来这里吗?”

“对啊,有时候一呆就是一下午。”

“也没地方休息的。困了就在咖啡店里随便趴一会。”

“或者找个酒店的前台,那里有沙发,也许还有充电口。”

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她说得特别慢,有几个拖音,好像在很认真的阐述一件事,还想认真讨论的语气。但又像是坚定相信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匆忙听过后就会忘记,不会有人在意的必然结果。

“你空了可以来我这儿,我给你开门。”

最后,这是一句我没说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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