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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不负相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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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木心

九八年的火车还是绿皮火车,车速很慢,行驶时还有气笛声,车窗是可以打开,车票还是一寸板票,虽然在这生活了一段时间,心里也明了几十年间科技发展之迅速,但对于这个时代火车站仍旧很有距离感,直到踏上站台的那一刻才稍微有点真实感,就好比你坐在家里用液晶电视观看老电影,可转眼之间你就成了电影中的人,思想还留在电影外,一时难以转变。

火车站的场面一度很混乱,直到我被挤进车厢里脑子都还是懵的,初来宁远时坐的是客车,对火车的印象还停留在刷身份证,排队,规规矩矩的等上车,然而现实是人挤人挤成沙丁鱼,上车各凭本事,有背着电视翻窗的,有车快开了扒门的,还有像我这种被硬挤上去的,有一说一,没经历过九十年代绿皮火车的人是不会明白二十一世纪复兴号有多舒适的!

挤进车厢只是第一步,非得体验一把才知道,原来车票只有对车厢的使用权,火车也和公交一样得靠抢座,椅子顶上可以躺人,过道没下脚的地方,连厕所都挤满了人,因为人太多连转身都困难,有位大哥站了几个小时,憋的不行,恳求人群稍微散开一点,袋子一放,裤子一扒,原地大解,我撇过头去震惊到无以复加,好在窗户开着,气味才不至于一直弥漫,还有三五个人凑一块打麻将的,拉二胡的,喝酒的,拉开坐套转进去睡觉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从宁远到庄岭要四个小时,没买到直达,到列桬县就得转站,下一班车的境况稍好一些,起码混上个坐位。我和妈妈贴的很近,她坐里面我坐外面,行李都放在车座底下,早有耳闻这个年代扒手多,所以特别留心,早早的将大部分存款放进银行,老妈实习工资一个月八十,我底薪提成加奖金平均一个月下来五百露头,除去两人的日常花销,偶尔小聚,每个月还能留下三百来块,工作半年攒下来的那些,除去存的只留了五百带回去,一部分换成零钱带在身上,另一部分有是整的,未避免叫贼一次性偷个精光,把钱分成三份,行李的大衣里裹着一份,外衣内兜里放了一份,你敢信连鞋里都藏了张一百的。

还好这一路都挺顺,似乎是没遇上贼,到站的时候两人都还在庆幸,许是到站时刹车太急,叫椅子硌到了,总觉得某个地方隐隐作痛,但到了庄岭下了车不必再闻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总是叫人开心的。我和妈妈有一搭没一搭的边聊边出车站,在路边打了个蹦蹦,就这么坐了一小时,总算是“颠”回去了,到村口时天还是阴的,盐粒子轻飘飘的落下,还没来得及变成水融化就隐入尘土了,一点痕迹都不留下,仿若从没来过,我叫妈妈带着行李先回家,自己去买些吃的,左不过百十米的路程,倒也不必担心能累着人。

这一年槐杨路还叫清光村,嘉和小区还没建成,市场和小区之间的路也没打通,想去集市要步行一公里,我小跑着进了集市,街上的红灯笼已经挂起,隐有新年的氛围,卖糖的、卖元宵的、卖瓜果蔬菜的,叫卖的,讲价的,自行车清脆的车铃声,鸡鸭鹅的叫声,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白色的雾气在人与人之间升起消散,远处传来包子香气,这才是我所知道的庄岭,有烟火气才叫生活。

这年猪肉两块三一斤,鸡蛋一块七毛八一斤,桃酥一块九毛二一斤,海南椰子糖两块五一斤,玉溪一条八十四,五十二度的白瓷瓶五粮液才四十五块五…

我盘算着年根家里备年货定是要买猪肉的,鸡定然也少不了,至于糕点应该是麻糖,酒是便宜的二锅头,烟是自己买烟叶纯手工制作的,又回忆了下家里每个人的喜好,最终买了,五斤牛肉,一条鲤鱼,又称了一斤桃酥,两斤沙琪玛,椰子糖、奶糖、巧克力各一斤,路过百货商店又买了一瓶五粮液,这些一共花了82.62。

说起来这里还有件尴尬的事,刚买完五斤牛肉准备付钱时,一摸内兜口袋零钱都不易而飞了,掏了半天只掏出了张五块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冲老板笑笑,装作系鞋带的样子从鞋里掏出一百块钱递过去,回家后解开扣子一看,内兜被划了个大口子,连带着胁骨处被划了个几厘米的口子,伤口不深早已结痂。**我说怎么隐隐作痛,还以为是刹车刹太急,撞椅子尖上硌的呢!下车还庆幸呢,原来早让人家偷完了也不知道!这哥们儿还给我留五块钱,真不知道是该谢他好还是该骂他好!

到家后我把东西一放,和屋内众人打了个照面,便拉着妈妈进了卧室,把门一关,骂骂咧咧地道出钱被偷的事,妈妈掀开我的衣服看了看伤口,眼见伤的不重,才放心的去拿碘伏和棉球为我擦拭伤口,待穿好衣服,两人才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打开行李,仔细检察了衣服里裹的三百块,见钱还稳稳的放在衣服里这才安下心来。

到家的第二天就是除夕,一大早就被窗外的鞭炮声吵醒,紧接着老式座发出“铛铛”声,六点半了,身旁的被子整齐的叠好,床上也没有一只脚,很好!全家我起的最晚!

麻溜的起床叠被,换衣服拿上茶缸刷牙洗脸,

“叶子姐早啊!”舅舅站在凳上上贴横幅,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吐出一口牙膏沫,“知语呢?”

“我姐厨房包饺子呢!”

又擦了把脸,“那干爹干妈呢?”

“我妈在厨房帮忙,我爸被四叔叫去帮忙了。”

“哎对了,早饭还有的剩吗?”

他从凳子上蹦下来,拍拍手,“有的叶子姐,我叫我姐给你温温。”

我拜拜手,“知语正忙着呢,我自己来,对了昨儿买的巧克力你尝了吗?好不好吃?知语说你想吃那东西挺久了,特的叫我给你买的!”

“嘿嘿,我姐跟你说的,肯定是去年一起赶集她看出来了,我都没吭声呢!”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是呢,知语多疼你呀!”这话不假,不过这段剧情应该是一年后,老舅当兵,老妈怕他在部队吃不好,老总往部队里寄巧克力,

“好吃吗?你要是喜欢过完年再给你买些放家里慢慢吃。”

“还没吃呢,妈说先上了供,晚上再吃不着急。”

“嗯,那我先去吃饭了。”

“去吧,我去帮妈把鱼杀了。”

“叶儿起来了。”姥姥正擀面皮儿,妈妈坐在另一侧包饭子,一盆大葱猪肉馅的,一盆韭菜鸡蛋馅的,

“干妈,知语。”我微一点头,当是打招呼,土灶里还升着火,桔梗被烧的“啪啪”作响,偶有几颗火星跳出来,落在地上就成了灰,墙上还挂着腊肠和编成一圈的大蒜,角落里堆着柴火,整个屋里都暖融融的,

“锅里的饭还热着,拿出来吃。”

“哎好!”

我从蒸笼里取出两个热馒头,又从锅里盛了一碗玉米糊,腌黄瓜就着馒头吃的好不快活,“干妈,昨我睡的早,不知道那衣服你试的怎么样,合身吗?”

“合身倒挺合身,多少钱?”

“干妈,咱不谈钱,谈钱多俗,这是我和知语的一片心意,您安心收下就是。”

“你俩刚上班,挣点钱不容易,花钱大手大脚的,也不知道存点,昨儿给你干爸买的那瓶酒不便宜吧!”说罢她拿起竹篦子放在凳子上,又把胖饺子一个一个摆上,摆成一排,

“干妈!你看你说的,你们收留了我这么长时间,白吃白喝的,又帮我寻人又帮我办户口的,费心又费力的,你们都没说什么,我买点东西孝敬你们怎么了!”

她手上动作一停,低下头默了一会,突然开口,“叶儿啊,你和大语上班的这几个月,我和你干爹也帮你找了,邻近的几个镇子也打听了,没听说有丢孩子的人家,你爷爷…没找着。”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一个善意的谎言往往需要成百上千个谎来圆,这种情形下我又该说什么呢,我沉默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在妈妈及时救了场,“妈,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让叶子怎么想咱家,大过年的你莫不是要赶人家走?”

“这是什么话,天地良心,我对叶儿有多好,你难道不清楚吗!我是心疼她一个人无亲无故的,你说找也找了,问也问了,人家孩子都找着家,怎么叶儿…”她坐在马扎轻声哀叹,“叶儿,干妈不是想赶你走的意思,只是过年过节都讲究个团圆,你说你托我们的事儿,我也没给你办好,我这…”

“干妈这不怪你,我爷爷年龄大了,我又是从山上下来的,那些贩子辗转多地想将我们出手,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是在哪丢的,找不到爷爷又怎么能怪你呢!”我拍拍她肩膀,“再说我还该谢谢你们呢!要不是遇上了干爹,我能不能活下去都难说,干妈你还有知语、知行都对我这么好,我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们呢!”

“就是啊妈!你看叶子现在在我家也挺好,找人不急于一时!”

“知语说的对,这大过年的不能老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我温声安慰,“干妈,别说现在是没找着爷爷,就是找到爷爷了我还是你和干爹的干闺女不是,咱还是一家人不是,总不能我找到爷爷了,你们就不要我了吧!”

“那肯定不能!”姥姥抬头,“只要我们老两口还活着,你就永远是我温家的干女儿!”

“那不就结了,人都说相遇一场不容易,得是前世修了百年的缘份才能换今生一次遇见,我都成您干女儿了,您说这是多大的缘分啊!”

“所以啊,您别想这么多了,眼下咱把年过好,开开心心,不辜负咱一家人的相遇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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