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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都是天涯沦落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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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老阚头直接找到小老板提出离开工地及要回自己的身份证件的请求。小老板并没有立马答应，说按照劳务合同规矩你老阚头得提前一个月提出解除合同关系，现在要么退工钱走人，要么继续留下来干活。老阚头一听头又大了，这是什么合同？明摆着欺负偶乡下人么？当初打工也没听说有这条款，他要小老板拿出合同给他看。小老板从一堆档案材料里找出了老阚头那张用工证明纸不屑地朝老阚头跟前一扔，“喏，白纸黑字你自己看看，想想清楚再告诉偶，这场地想来打工的人多着呢！不差你一个。”老阚头捡起飘落到地上的那张纸，他匆匆地看了一下，确实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而且自己还在上面摁了红手印。当初为了找到这份工作，自己也没仔细看。现在问题出来了，他啥也不说了。认栽呗！但钱对于他实在太有杀伤力了。现在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把身份证扣在这里自己找个机会跑路，要么打今天起再白白地耗在工地傻干一个月走人。老阚头思前想后，觉得这身份证丢了还可以回老家补办，但继续留下实在是件麻烦事。他决计留下身份证逃离此地。
趁着夜深人静老阚头悄悄地卷了铺盖离开了工地宿舍。又是一段夜路。要说上次走夜路身边还有春花陪着唠嗑，不觉得这走夜路有啥不对劲。但这一次老阚头明显感觉到紧张与焦虑，他怕工地上的小老板发现后找人来追堵，他怕自己因为没有身份证遇上警察说不清，极有可能被当作逃犯给关进牢里。他沿着铁路轨道一路跌跌撞撞地小跑着，无瑕关注周边的风景。已是深秋了，天气也变得寒冷起来。夜风吹过，老阚头身上的汗毛倒立了起来，黝黑的面庞因惊恐不定看上去更象一个游魂。
天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老阚头身上开始感觉到了一丝丝凉意，虽然这凉意赶走了那一阵阵倦意，但是老阚头还是决计不再往前走了。要是在往日，自己淋个雨没啥大不了，但是现在不行。对于一个穷途末路的人来说，自保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头等大事。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三岔口有个桥墩，桥墩一边堆满了各种垃圾，另一边还算干净，老阚头挨着桥墩放下了铺盖。
山村的夜晚也是这样的静谧，他想起了在旮旯村时晚上一家人围着餐桌有说有笑的情况。虽然农村的电路经常跳闸断电，但是在那一盏煤油灯下，一家人嗑着瓜子喝着灶间用青柴烧开的山茶憧憬着阚宝的未来时他心里是何等的幸福！他是多么怀念有家的日子啊！不，他有家，只是这个家缺少了一个壳。老阚头此时又开始愁怅起来。在这个城市里他老阚头什么时候能够拥有那个壳呢？带着疲惫与回忆，桥墩下的老阚头渐渐地入了梦乡。要不是路过的货车溅了他一脸的泥水，估计老阚头的这觉还有得睡下去。
醒来的老阚头不再那么惊魂不定了，他得继续赶路。一夜细雨后，道路变得泥泞起来。老阚头那双泛黄的解放鞋已经走得炸开了线，右脚那只已经明显的露了个拇指般有的破洞，这着实加重了老阚头身上的那股寒酸气。阚宝在学校生活得好吗？一个多月不见，春花找到了活计了没有？自己的身份证没拿出来怎么想法子回老家开证明呢？这一路上老阚头想了很多很多。
人说近乡怯，他老阚头是近阚宝学校怯。夫妻俩说好在阚宝那里取得联系的，但现在他真要见儿子了，自己却又开始犹豫了。狼狈成这样，不仅没挣到钱，还丢了身份证，这以后还不知道咋整呢！眼看着快到阚宝学校了，老阚头决定先在附近一家澡堂子泡个澡，养足了精神再见儿子。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下澡堂。山上没有澡堂，山里人也想不起洗澡。山上早晚凉，就算是七八月的天，晚上睡觉还得铺床被褥，不然第二天准着凉。对于山里人来说，几个月不洗澡没啥大不了，实在身上痒得难受了，就自己费点柴火烧上那么一大盆开水，找个没人的角落，将就着擦洗一下就算完事了。
老阚头换了双凉拖，卖澡票的给了他一个22号的钥匙牌，老阚头拿着钥匙牌稀里糊涂地进了澡堂。老阚头掀开那块厚厚的棉帘走进热气腾腾的澡堂时，心里象钻进了一只小兔子七上八下，诚惶诚恐。澡堂里尽是光溜溜的身影，有肥硕白胖的，有瘦驼干瘪的，有健壮如牛的，夹杂着各种南腔北调的吆喝声，醉酒后的大嗓门，哼小曲的自我陶醉，老阚头就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觉得很是新鲜。
澡堂里氤氲缭绕，透过昏黄的灯光老阚头看到了一排排涂了黄漆的木柜子把男澡堂分割成几个区域，每个柜子上都用白漆描了不同号的数字。22号，22号，他顺着柜子上的数字，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那个方格。脱衣是艰难的，对于老阚头来说，除了在春花面前他可以脱得尽光不会有任何羞涩感。但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自个儿把身上的衣服全扒光了，赤条条地泡澡堂子去，他还真没那个勇气。他偷眼望去，周围的人都光着身子，晃来晃去象没事一样，他觉得自己都替他们臊得不行。脱到最后，只剩下一条裤头，老阚头不敢再往下脱了，他穿着春花给他缝制的那条花短裤径直朝澡堂深处走去。他不知道背后有多少双眼直盯着他看。不知谁嚷了一句，看啊，这爷们穿女人的短裤头。老阚头的脸立马涨成了猪肝色，此时的他恨不得立马变成一条虫子，找个地缝钻进去。花内裤最终还是脱下了，在他下澡堂的时候老阚头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花布裤上还缝着几百元的现金呢！那可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啊！
泡澡的感觉真爽，老阚头第一次感觉到泡澡带来的愉悦。澡堂子的水热乎乎的，老阚头全身泡在池子里，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轻松，在热水的浮力作用下，老阚头感觉到自己的身心得到了彻底的放松。进城几个月来的所有委屈，仿佛一下子全给化了。他惬意地合上眼，陶醉在这方小天地里。心里盘算着，这两块钱的澡资花得还真值。
不知过了多久，老阚头被一阵嘈杂声给惊醒了。他睁开眼看到周围那些光身的男人没剩下几个了，刚才打了多久的盹自个儿也不清楚，透过顶上的天窗，他朦朦胧胧感觉到了天色已不早了，而且自己的肠子也开始咕噜作响。赶紧起来，找个淋浴喷头洗个头，冲把澡。但这淋浴头哪个是热水，哪个是冷水啊！这老阚头可还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这玩意儿。一个红的环形的开关，一个黑的环形的开关。他先试了一下左边那个红色的开头，没多久，这下来的水变得烫得不行。他把它关了，又开了右边的那个黑色的开关，冷水，这十一月份的天，冲上这个凉水澡，不感冒才怪呢！但老阚头也就这样凑合着在这个冷水笼头下把头和身上的灰泥给冲洗干净了。对于他来说，与其被开水烫着，不如将就着用冷水对付一下。事隔多年之后，当他在自己家的淋浴房里享受着浴霸条件下的淋浴房时，想起这当年的情景，忍不住哑然失笑。话说回来，谁没有犯囧的时候呢！
老阚头穿着整齐后，来到澡堂前台准备拿钥匙换回自个儿的鞋。就在他麻利地穿鞋的时候，他隐隐约约感到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正在靠近他。从隔壁女澡堂里传来一阵争吵声，那个低低的、象是受尽了委屈却又极力为自己辩解清白的声音分明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春花的声音。老阚头心头一沉，他没想到会在澡堂遇到春花，春花又出什么事了呢？此时，他正想掀起那块门帘冲进女澡堂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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