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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书屋 -> 现言小说 -> 不期光临-> 第二十四章 阴云去哪儿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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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阴云去哪儿了?(1)
- 福仔从李蜇身份证上的地址猜测,他的老家应该很偏僻,去的话应该大费周折,他到了以后才发现这个村子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难找。
东郭村很多年前就修好了通往县城和镇上的公路,村里每天有好几班城际公交,村里的人往返城里和镇上很方便,东郭村和镇上只有几站地。福仔打车路过了东郭村所属的集镇,镇上沿着主路的门头很有现代的商业气息,沿街的门头经营着连锁的快递站、地方小吃店,游戏娱乐的场合也不少,这里和福仔想象的村镇完全不一样。
他打车从县城的高铁站到东郭村用了不到一个小时,这一路异常的顺利。司机将他放到东郭村的村头时,他还以为自己到了桃花源。村头砌着一座古香古色的牌坊,上面浓墨重彩的大书着“东郭村”三个大字,从牌坊往村里一眼望去,都是清一色的青瓦白墙平房建筑。房子都是旧房子,只是统一粉刷以后,整个村子显得焕然一新。
村子里的街道干净又冷清,福仔走了很长时间,路上一个人都没,他原来还以为村子里的卫生保持这么好是因为村民素养比较高,走了一段时间才知道村子之所以显得如此整肃洁净,是因为村子里一共就没生活多少人家。很多大门都上着锁,从锁上的锈迹可以推断判断院子很长时间没有人踏足了。走着走着,他有些失望,一个人都没有遇到,他能打听到多少有关李蜇的信息呢。
村里主路两边都种着各种乔木,每隔一段乔木还有不少水泥堆砌的花坛,这里是南方,气温和京都悬殊很大,花坛里的植物和乔木都还是一派郁郁葱葱的绿意。福仔走了一会儿就感觉有些热,他脱掉了外套拿在手里,刚要往前继续走,旁边的花坛旁边闪出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手里还拿着从花坛里拽出的一朵不知名的小红花,看到小女孩,福仔大喜过望,这是他入村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活物,他很纳闷村里人竟然连看家的狗都没有人养了。
“小朋友,你家里有大人在吗?”
小女孩被吓了一跳,看了看他没有回答,冲着身后的大红铁门扯着嗓子喊了几句“奶奶”,孩子竟然使用的是普通话,福仔又是吃了一惊。身后的大红铁门,只开着一扇,里面“哒哒”地走出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妇女并没有看到花坛外面的福仔,她径直走到了小女孩面前。
“囡囡又往外跑,看偷小孩儿的不把你带走。”妇女一边训斥小女孩,一边牵着孩子的手往院里走。小女孩没动,用手指了指花坛后面的福仔,妇女这时候才发现了福仔。
“大嫂,跟你打听个人,你看看认识吗?”
“你找谁?”妇女警觉地上下打量着福仔,村里总共就那么些人,福仔的模样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我从京都来,是名记者,来采访村里的一个人,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是个年轻人。”
“叫什么,村里哪里还有年轻人。”
“李蜇,木子李,你知道吗?”
“多大年龄?”
“三十出头,高高的,很帅气,去京都很多年了。”
“那应该是阿蜇了,你问他做什么?他住村西头,好多年没回来了,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对,就是阿蜇。他在京都出了点事儿,我想来了解一下他小时候的成长经历,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
“出了什么事儿,是好事儿吗?听说阿蜇一直在京都拍电视剧,是不是成大明星了。”村里难得有新闻,她一下来了八卦的兴致,走到福仔跟前似乎想和他深聊一番。
“嗯,差不多。你和他家熟吗,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家里没什么人了吧,听说他爹前些年在外面打工死在厂子里了,他娘好几年没回来了。阿蜇从读完技校就去外面打工了,逢年过节也不回来,已经得十几年没见过他了,竟然混成大明星了。”
福仔听妇女这么说,心里猜测这妇女应该对李蜇没什么印象,她说的消息完全是道听途说,十几年没见过面,估计她连李蜇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妇女的小孙女对两人的对话很不感兴趣,她拽着妇女的手要往院里走,妇女还欲与福仔攀聊一会儿,她推了一把小女孩,让她去院里骑车玩儿。
“李蜇的家怎么走,村里还有他的什么亲戚同学吗?”
“村里就他们家姓李,,没听说他家有什么亲戚。同学倒是有,就是都不在村里了,打工的打工,在外安家的安家,现在年轻人有几个回来的,阿蜇不也去大城市了。他家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头往右拐,你再问问吧,院子好多年没住人了,房顶前年都塌了,去了也白去。”妇女唠唠叨叨的说。
福仔一听她说,李蜇老宅的房顶都塌了,他心里凉了半截,看来李蜇包括他的家人已经和老家彻底断绝音信很多年了。李蜇告别大嫂,前去李蜇家塌了房顶的老宅去看看。
“唉,你等等,你要是想打听阿蜇的事儿,村里小学旁的亭子里有一群老头儿,没准儿他们知道点阿蜇家里的事儿,他们都是看着村里的小孩儿长大的,你去问问。”妇女忽然叫住了刚走几步远的福仔。福仔很是感激地向她道了谢,福仔走了好远以后,妇女还在目送她的背影。
村子里除了几条大路修的比较平整,里面不靠主路的地方都是土路,福仔按照妇女的指引拐了几条土路,这几条土路也不是横平竖直,福仔几乎快迷路了,好在中间他又路遇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老太太看起来岁数挺大,幸好耳聪目明,福仔又跟她问了一遍路,才七绕八拐的找到了李蜇的老宅。
李蜇的老家果然如那位妇女所言,堂屋的房顶已经塌了,院子里长满了荒草,根本没有人能进去的路径,院子西边两间厨房,厨房除了烟囱还在,靠院墙的一半已经倾倒,院子的大门是旧式的木门,木门的锁早就不见了踪影,两扇破旧的木门洞开着,院子里破败的景象福仔站在大门外一眼望到了头。
福仔抬头看了看大门上面的横梁,横梁上盯着一块锈迹斑斑的牌子,上面的字迹还能辨认出来——东郭村小青街62号,上面的地址和李蜇身份证上的地址一模一样。福仔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对着院子内外拍了几张照片,拍完照片他站在李蜇家的院门口点燃了一支烟,他眯着眼睛四下里看了看院子周边,院子周边残存的完整院子已经不多了,多数院子的院墙都是东倒西歪的,有几处院墙都被夷为了平地,院子里的平地被村里老人当成了自留地种起了菜园子。
这些年,村里的人外流的严重,年轻人能读书走的读书走了,能打工走的打工走了,村里剩下的青壮年越来越少,很多人户口迁走以后干脆就没回来过,村里的老宅年久失修,风吹雨淋没有人维护,很快就不行了。
福仔将烟头随手仍在脚下踩了两下,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去妇女说的小学方向探访。村子里打开的院门能窥见的人影基本上都是老年人,五十多岁的人算是最年轻的了,福仔很怀疑村子里的小学里面是否还有学生。
现在已经是寒假了,村里的小学早就放假了,不过孩子们没有人照看,村里的学校也像城里的学校一样流行起了寒假结束后继续上补习课。学校如福仔想象的一般,东郭村的新小学,从外观上看虽然不比城里小学差,操场甚至看起来比很多京都小学的还气派,但是学生实在少的可怜。东郭村是附近最大的一个村子,附近几个村子里的小孩都聚拢在东郭村读书,一个年级一个班,一个班里凑不够二十个孩子,福仔站在学校外的栏杆外向里伸长了脖子张望,看了半天,他也就看到几个零零星星的孩子头。
学校很新,应该刚盖了没有几年,他推想李蜇当年应该不是在这里读的小学,不过学校里说不定会有教过他的老师,不知道学生时代李蜇在老师的印象中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他在学校门口又抽了一根烟,决定先去找村里扎堆的老人聊聊。
学校的后面紧邻着村里的一条主路,这是村里最宽的一条主路,路两边装点的也最为繁盛,道路两边花坛林立,没有花坛的地方植被苍翠,沿着主路的院墙被粉刷成了统一的白色,白色的墙面上画着匠气很足的梅兰竹菊,靠东头的院墙边上的确有个水泥砌的亭子,亭子中间摆着石桌石凳,一二十个老人正靠着那一长溜院墙在晒太阳。
老人都坐在自带的马扎或者凳子上,聊天的,听收音机的,眯着眼睛打盹的,有两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在一个破木墩上下着象棋,旁座还有几个围观的。老人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福仔这个陌生人走近时,他们都不以为意。
有个看起来有八十多岁的老头在哆哆嗦嗦地卷烟卷,他动作很慢,烟丝放进卷烟纸里很久才开始卷烟的动作。老头靠着的花坛里扔着几个或新或旧的卷烟烟头,福仔猜想这老家伙是个老烟民了。
“大爷,抽我的吧。”福仔给卷烟的老头递了一根烟。
老头儿抬头看了看福仔,摆了摆手,说抽不惯,执意要抽自己的卷烟,福仔将烟塞到了他手中,非让他尝尝,老头儿这才接过福仔递过来的过滤嘴香烟。福仔的招呼声,引起了附近几个老头儿的注意,他们以疑惑的眼光看了看福仔,福仔像熟客一般给每个在座的老人塞了一支烟,抽烟的就借着火儿抽了起来,不抽烟的接过香烟别在了耳朵上。
福仔也点燃了一支烟,老人们都坐着,唯独他站着,在众多的老人中他显得特别突兀,一个老人见他没有要立刻走的意思,就从路边上停放着的脚蹬三轮车上给他拿了把闲置的竹椅子。
老人递过来的椅子很破旧,福仔坐上去的时候唯恐它会散架,他走了半天,已经很累,尽管有所顾虑,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到了摇摇欲坠的椅子上。
“小伙子,看着眼生啊,你是外乡来的?”卷烟的老头问福仔。其他老头儿都盯着他看,目光里也是同样的问题。
“大爷,我是京都来的记者。咱这儿都是东郭村的老人吧。”福仔用夹着香烟的手指了在座的一圈人。
“京都”和“记者”这两个词儿,引起了老人们一阵骚动和交头接耳,京都是大城市,他们很多一辈子都没去过,京都的记者能到他们村里来,他们充满了好奇。
“都是东郭村的老头子。你到我们这儿来干什么了?不会是来采访我们这群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儿吧。”卷纸烟的老头儿乐呵呵的问。
“老爷子们看起来都挺高寿,都得八十多了吧,村里的人应该都认识吧?”
“平均年龄八十,老娘们平均年龄得八十多。”老头儿指了指学校另一头。
福仔刚才还纳闷村里剩下的怎么都是老头儿,原来老头儿和老太太是分开玩儿的,学校的尾巴处,有十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聚守在一起,隔得太远,福仔看不清老太太们在干什么,他猜想无非也是像老头儿们一样,在太阳底下百无聊赖的过一天是一天吧。
“大爷们都是村里的老住户了,村里的大小孩儿,大家还不都熟悉得和自家孩子一样。”
“也不能这样说,这些年出去的人多了,听你这口气,是要打听人啊,说吧,打听谁,我们人这么多,说不定还真有熟的。”
“李蜇,大家都叫他阿蜇,住在小青街62号,你知道吗?”
“李大农家的阿蜇啊,知道,知道,小伙子不是很多年没回来了吗,老桑,阿蜇得三十多岁了吧?”
“可不三十多了,他上学时候的事儿就跟在眼前似的,一转眼我都快八十了。这孩子得十几年没见面了,还怪想他的。”下象棋的一个老头儿说。
“哎吆,对了,以前阿蜇没少去你们家吃饭吧。你有什么事儿问老桑吧,他以前的老院子和阿蜇家离得近,阿蜇小时候没少去了他家。”卷纸烟的老头儿咳嗽了两声,指着下象棋的老头儿给福仔说。
“怎么问起阿蜇了,阿蜇出什么事儿了吗?不应该啊。”叫老桑的老头儿一边下棋,一边从老花镜的缝隙瞥了一眼福仔这边。
“嗯,是出了事儿。李蜇已经死了。”福仔一语说完,在老头儿之间激起一片哗然。
“什么,死了,年纪轻轻怎么死了,怎么死的。”大家七嘴八舌地发出一堆疑问,下象棋的老头儿象棋正在兴头儿上,他只顾着他的“将”并没有听见福仔的话。
“老桑,别下了,过来过来,人家有正事儿问你呢。人命关天呐。”卷纸烟的老头儿忍着喉咙里的痰,冲着老桑喊了一句。
“什么人命关天?”老桑停下手中的棋,疑惑地问。
“你快过来吧,让别人替你下一会儿。阿蜇死了。”
“谁死了?你再说一遍。”老桑问。
“阿蜇,你耳聋啦。”
“谁说的?”老桑一下站了起来,临时的木棋盘被他的膝盖带翻了。
“你激动什么,听这个小伙子说嘛。”
“不是,青天白日的,怎么能红口白牙的咒人死呢!元旦那天,阿蜇还给我打了一千块钱呢,这才过去多少天。”
老桑的话又在人堆里激起一阵骚乱,大家七嘴八舌的又议论起来。这是一群日薄西山的老人,死亡是他们每天都直面的事实,每年冬天他们这群人里面都会有人因为疾病被拉到医院,一旦被拉走,村里不久就会传开丧葬消息——八十多岁的人了,他们知道死亡随时会光顾他们,他们越是看淡死亡,越是恐惧死亡,初听福仔说李蜇早死的消息时,他们除了扼腕震惊,更多的是害怕。听到老桑的反驳,他们又疑心福仔弄错了。
“小伙子,你确定没弄错吧?阿蜇虽然和我们这群人都不沾亲带故,也是乡里乡亲,马上过年了,咒人死可是要遭报应的。”
老桑的话把福仔也听懵了。他在心里细算了一下时间,元旦距离现在不过二十天,李蜇从出事儿到现在至少两个月了,老桑口中所说的给他打钱的人究竟是谁呢,李蜇为什么给老桑打钱呢?
“大爷,你确定是李蜇本人给你打的钱吗?冒昧地问一下,你和李蜇是亲戚吗,他为什么给你打钱?”
“本人——是不是本人我不知道,反正是给我打钱了,上个星期我孙女从县城回来把阿蜇打的钱取了现金给我。”老桑回答说。
“他是通过什么给你转的钱,微信,还是手机银行,你看看转钱的人是李蜇吗?我这边不会弄错的,李蜇是出了意外事故,警察能证明。”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们上了岁数的人,有几个懂智能手机,都是用的老年机,阿蜇每年转钱都是转到我孙女那里,我孙女在县城上班,抽空回来的时候就把钱取出来给我,我们这儿还是花现金便宜。你要说阿蜇死了,那谁给我转的钱?”
人群中,不知道谁冒出一句“老桑,不是鬼在给你转钱吧。”一句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老桑闻言,有些生气,他知道这群人里有不少眼红他每年多出的这份收入,这份收入雷打不动的持续了很多年,钱不多,但他们这群人丧失劳动力以后,没有退休金,没有其它养老资本,现在生活完全靠儿女接济,每年年底能有一千块的进项,对他们来说已经很好了,不知道他们私底下将这一千块钱换算成多少斤粮油米面了呢。这一千块钱,的确够他老两口吃上一年的粮油了。
“大爷你带手机了吧,要不你给你孙女打电话问问,让她看看,是不是李蜇本人在给你转钱。”福仔追问。
“好。”老桑似乎为了证明给众人看,气呼呼地从身上的羽绒袄夹层口袋里掏出老年机给孙女拨打电话。
老桑给孙女打电话的时候,老人们又活跃了起来,他们焦急地等待着老桑的确认信息,也有个把好奇的追着福仔问阿蜇的死因。福仔给老头儿们又让了一圈香烟,抽着香烟老人们闲聊的兴致更浓了。
福仔从他们七嘴八舌的喧嚷中得知,这老桑原来和李蜇家并不是什么亲戚关系,只是住的比较近,李蜇小时候他妈妈经常不着家,爸爸又在外面扛活,下学回到家经常吃不上饭,老桑两口子看他可怜,每次吃饭的时候时不时叫上他。据他们说来,李蜇小时候很要强,都吃不上饭了还不好意思,每次都是老桑两口子去叫他几次,他嘴里说着“不饿”,每次吃起饭来却像三天没吃饭一样。
“阿蜇摊了这样的娘也是够可怜的。”
“谁说不是呢,自从他奶奶不在了,谁管过他的事儿。”
“他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捡别的孩子穿剩下的,一到秋冬天那个恓惶啊。”
“也多亏老桑两口子好心眼,不然阿蜇也不会每年给他转一千块钱,这就叫好人有好报。”
“那也得是阿蜇有良心,换做别人可不一定喽。”
“老桑也算运气,阿蜇这些年年年给他打钱,这得好几年了吧。”
“从京都来的年轻人,阿蜇这些年是不是在大城市发迹了?他娘也和他在一起吧,这些年连过年都不回来了。”有好奇的老人问福仔。
“肯定发迹了,要不怎么有闲钱给老桑,自己都吃不上哪还顾得上别人。”
“大城市也不容易混,要是真混好了,还不得衣锦还乡,把他家那老房子修整修整,这一看就是不打算回来了。”
“说的也是,阿蜇又没什么学历,是不是上了个技校就去打工了,现在多少毕业的大学生还跟家里伸手呢。”
“是上了个技校,阿云要不是听人家说上技校能挣的多,初中一毕业就让他跟他爹去工厂了,这个阿云啊,吃了老子,吃儿子。”
“唉,你别说,人家阿云就是有那个享福的命,李大农没了,她这不就去找阿蜇了,自己的亲娘,阿蜇还能亏待她。”
“你们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前几年我听我儿媳妇说,阿云年年夏天让她给往京都寄咱这儿的鲜玉米,光那个邮费都不少,你说那京都什么吃的买不到,可她偏说咱这儿的玉米好吃,你们说这娘们儿得多上吃。”
“呵呵,她不上吃,你儿媳妇挣谁的钱去,咱这地里种的东西看着不是好东西,寄到城里那可就值钱了,你儿媳妇巴不得呢。”
“说的也是,弄到镇上发个快递能值几个功夫钱。不过,这个巧钱现在也挣不到了,这几年阿云一次也没让寄过鲜玉米了。”
“哈哈,这阿云再是个吃货,人家在城里什么没吃过没见过,还能吃你们家玉米一辈子啊。”
“你懂什么,有的东西吃一辈子也吃不腻,阿云就说过这话,咱这儿的玉米外面的能比!这说不吃就不吃了,我儿媳妇还纳闷打电话找阿云问了。”
“你儿媳妇也是想钱想疯了,人家不让寄了肯定就是吃腻了,还打电话问!这不是自找没脸么。阿云那个人,嘴头子可不饶人,求你的时候说的比唱戏的都好听,用不到你的时候,那嘴比刀子都尖。你儿媳妇没少被她啰嗦吧?”
“被啰嗦两句也是好的,人家直接不接电话了。可见,这是跟着阿蜇混好了,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老头儿像是对谈,又像是自语,所有的人都参与进了有关李蜇的话题谈论,他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了福仔刚才曾告诉过他们李蜇已经死了的消息。福仔聚精会神地从他们的谈资中检索李蜇的真实有效信息。
打电话的老桑悻悻地挂掉了电话。其他人看他挂掉了电话,都如同等着重大消息发布一样,仰着头问他他孙女怎么说的。福仔也一脸期待的等着答案。
“老桑,到底是不是阿蜇给你打的钱?”卷纸烟的老头首先发问。
“是用阴云的户头转的钱。”老桑说。
“阿云是阿蜇的娘,那不等于还是阿蜇给你转的嘛。”
“阿云那娘们太阳从西边出来也不会给我转钱。肯定是阿蜇用他娘的户头给我打的钱。”老桑说。
“往年李蜇给你打钱也是用阴云的户头吗?我听老乡们说,李蜇的妈妈一直跟着他在京都,是吗?”福仔见老桑说的蹊跷,他赶忙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老桑将刚才坐着下棋的凳子拽了过来。他一脸严肃地坐在了福仔对面。
“我就问了我孙女今年的,往年的没问。小伙子,我给你说,不管是阿蜇的户头,还是阿云的户头,总之肯定都是阿蜇出的钱,打死我,我也不会相信是阿云好心给我打的钱,既然是阿蜇打的钱,那说明什么,说明阿蜇还好好的呗,对吧?”老桑对福仔说完,又冲在座的老头儿问了一遍,似乎赢得越多人的支持,越能证明阿蜇还好好活着。
福仔点了点头,他看出来老桑已经很激动,如果这个节骨眼上继续驳斥他,接下来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心甘情愿的配合。
“李蜇的妈妈这些年一直跟在李蜇身边吗?”福仔手头掌握的资料里,李蜇只有一个冒牌的姐姐方露,这个叫阴云的女人,在他调查接触的所有人口中从未被提及过,这个女人究竟在哪儿呢。
“应该是吧,阿云死了男人,不跟着儿子跟着谁。从阿蜇爹死了以后,阿云就没回来过,说是上京都找阿蜇去了。”老桑扶了扶污浊的老花镜说。
“阿云肯定和阿蜇在一起,我儿媳妇前几年往京都发快递寄玉米写的收件人都是阿蜇,阿云不和阿蜇在一起,她能让写阿蜇的名字!我儿媳妇还说,阿云一辈子改不了脾气,电话里还骂骂咧咧说阿蜇的各种不是。”另一个坐的比较远的老头儿积极发言,他就是刚才说儿媳妇给阴云邮寄玉米的那位。
“得亏是亲娘,阿蜇是想甩也甩不掉,阿蜇这孩子比他爹还实在,摊着这么个娘,也是没办法,搁着在咱们这儿,估计现在连媳妇都找不上。”卷纸烟的老头儿说。
“那也不一定,阿蜇长得还是不孬看的,上技校那会儿就长成了个大高个,听说还是挺招女学生待见的。”儿媳给邮寄玉米的老头继续发言。
“老高,说你叫个高明,你还真不高明,你懂什么!现在能娶到家门的媳妇,哪个不看家里条件,你看着外面谈的热火朝天的,有几个能真进家门跟着踏实过日子!阿蜇就是那里都好,就这一个难缠的娘,得吓跑多少好人家!阿云那是一般的人呐,那可比喝血的馋虫都厉害。”卷纸烟的老头儿一番大道理讲下来,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儿媳给邮寄玉米的老头被抢白了一番,再加上对他名字的一顿刻薄,他显然有些生气,不甘服输的他还欲和卷纸烟的老头儿较量。
“七老八十了,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夹枪带棒的,叫高明就得高明呐!就你懂得多,你敢当着阿云的面说她是吸血的馋虫,我就服你!”高明老头儿有的放矢地回敬卷纸烟的老头儿。
这回轮到卷纸烟的老头儿生气了,他没想到高明老头儿敢用阿云吓唬他。别说他不敢当着阿云的面说她是馋虫,就是全村也找不出个人敢骂她是馋虫吧。村里过来的人,都知道阿云的恶名可不是传出来的,那是个没理还能占三分的婆娘,撒气泼赖村干部都不敢沾边。
有一年夏天,村长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阴云,阴云每天傍晚跑到村长家院子后面骂,整整骂了一星期,骂的脏话无所不用其极,听过的没听过的,那次整个村里人都算是开了眼。谁说谁劝都不管用,她是油盐不进,一般人也不敢得罪她,由着她可着劲儿骂了一星期,后来不骂了,村里好事儿的人问她原因,她说累了,言外之意她若不累,想骂到什么时候就骂到什么时候。从此,村长一家见到阴云都绕道走。
阴云这些年不在老家。村里少了不少热闹,她当初在时的威风,大家还都印象深刻。周围的人听完高明的话,一阵哄堂大笑。有不嫌事儿大的,还在边上起哄。
“敢当着面骂阿云,那得是多大英雄,别说老高服你,我们都服你。”
卷纸烟的老头儿被气的不轻,他也不敢放出大话,只是嘟囔了一句没几个人听得清的话“你们倒是英雄一回儿!我这把年纪了,可不充什么大英雄。”
福仔见他们话不投机,赶紧来递烟和稀泥。
“抽根烟,消消气,不值当的。为了一个不在场的人,伤了和气,犯不着。大爷,你刚才说发快递写的李蜇的姓名,那收件地址,你还有吗?”
“怎么没有,我儿媳妇怕把地址弄丢了,特地让我孙子写在我们家堂屋的对联上呢。”老高说。
“我能不能去你家看一下这个地址?”福仔问。
“怎么不行,我正好回家吃午饭,你跟我走吧。”老高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其他人见福仔要走,都不太上心,大家看看快到晌午饭点了,都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吃饭,唯有老桑有些郁郁寡欢,阿蜇是死是活,他到底没得到个准信儿。
“小伙子,你别慌走,我问你句话。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阿蜇死了,你亲见他死了?”老桑直问到福仔脸上。他还是难以接受阿蜇已经死了的消息,如果阿蜇真死了,阿云是绝对不可能替阿蜇继续给他打钱的。
“大爷,我说过了,李蜇是出了交通意外,警察把车子打捞上来的时候没找到尸体,到现在两个多月了,京都的水库结着厚厚的冰,上哪儿找尸体去。他的家属连遗像都摆上了,再过上一年,他的户口都该消了。他这些年光给你打钱,从来就没和你联系过?没打过电话拜个年什么的?”
“没有。阿蜇这孩子小时候话就不多,跟我这老头子更没有什么话可说,再说,我又不是他什么亲戚,不过是小时候看他可怜给他碗剩饭吃,实在没指望他长大能给打钱。就连转钱这事儿,他也没给我们说过,年年都是转到我孙女那里,这都成定例了,我孙女每年元旦看到多出来的一千块转账,就知道是阿蜇转来的,她就会给我们老两口取了送来。”
“要不这样,你把你孙女的电话给我,我回头到了京都再查查,看看是谁在给你转钱。等有了准信儿,我让你孙女通知你。”
老桑一听这个建议不错,慌不迭的掏出手机找孙女的电话号码。福仔为防万一,连带着老桑的手机号一并存了起来。福仔万万没想到,老桑孙女提供的信息量超大。
老高家的院子距离学校并不远,福仔跟着老高蹒跚的步履不过五分钟就到了他家。他家房子不少,光堂屋就四五间,住家的人口却不多,据老高说他儿媳妇在城里照看重孙子,儿子在城里厂子里看大门,两口子很少回来,现在家里就老高和老高的老伴儿,他们以前的院子塌了以后没有重修,现在这院子是儿子家的,他们现在算是给儿子家看家。
这院子外面粉刷的很新,看起来像个新建没多久的院子,进入里面一看,台阶和走廊柱子大概得有十几年的时间了。福仔随着老高进了堂屋,堂屋里除了陈设的沙发桌椅板凳比较新一些,其它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堂屋正中央的八仙桌上挂着一副金玉满堂的卷轴挂画,挂画上浓墨重彩地画着一个笑呵呵的财神爷,财神爷身边除了两个招财童子,头顶是摇钱树,脚下是数不尽的金银珠宝,挂画左右两边是匹配的一副对联,挂画和对联的颜色都发黄了,不看画的内容也能猜到这些画都有些年头了。
“这不,在这儿呢,你看看。”老高眼睛几乎贴到了左边的对联上,他指着对联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对福仔说。
福仔走进一看,对联的边缘处记满了各种信息,镇上快递站的电话,小卖部电话,信贷员的电话,某某亲戚的生日,对联俨然成了一个记事本,各种歪七八扭的字占满了空白处,李蜇的收件地址和电话就挤占在这些信息之中。
收件地址福仔很熟悉,是他上次探访的那个城中村地址,这个地址李蜇早就不在那里住了,老高家的玉米也已经好几年不往那里寄了,福仔想起那个房东从来没提及过阴云在那里生活过,他觉得回京都后有必要再去一趟。他用手机把地址拍了照,和老高在院里又闲扯了几句阴云,看到老高老伴儿要开饭,他就告辞走了。
中午他在镇上的饭馆胡乱吃了碗面,下午又回到了村里。下午回来他去了村里的小学,小学大门的门卫是村里一位六十多岁的大爷,大爷听他说要找董老师,什么也没说就直接让他进去了。他本来还想问问看门大爷,董老师在哪间办公室,结果大爷手一挥,说只有两间办公室让他自己去找找。
到了教学楼上他发现自己果然多虑了,学校五个年级五个班,语数外三科老师外加一名校长,一共不足十五个人,校长单独一个办公室,其余老师分在两间紧挨着的办公室,福仔问询的第一间办公室里恰巧就有他要找的董老师。
这董老师是上午和老头儿们闲聊时他们举荐的,说是李蜇小学五年级的班主任。福仔进办公室一看,办公室里八个老师,只有一个年轻的,剩下几个都和这董老师年龄差不多,看起来临退休都没几年了。
这董老师带着一副斯文眼镜,剪着齐耳的短发,厚厚的刘海,有点像民国时候的女学生发型,白白的皮肤,额头和鱼尾纹都很深,说话时整个人都透着温柔可亲。福仔和她谈话时想——如果这位女老师当年是李蜇的妈妈,李蜇的境况恐怕早是另一番光景了。董老师很愿意与别人谈起自己的学生,她对李蜇印象很深刻,倒不是因为李蜇品学兼优,而是因为李蜇是她任教多年来最怜悯的一个学生。
“李蜇这孩子从上一年级就跟着我,我印象里他家里有干不完的活儿,他的作业都是在学校写完,从来不带回家去写,说是回家也没空写。他们那时候的小孩儿,都得分担家里的农活儿,要么就得帮着照看弟妹,李蜇家里比一般家庭更差些,你应该听说过他妈妈吧?”董老师扶着镜框,娓娓道来。
“嗯,似乎是说李蜇的妈妈不太顾家,对他也不上心。李蜇学习怎么样,和同学关系怎么样?”
“李蜇挺爱学习,学习成绩虽然不能说名列前茅,但是每次也能在班里前十名,好的时候还考过前五名,要是家里多关心关心,也是个学习的好苗子——”
董老师正说着,办公室进来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男生校服不太干净,红领巾也歪歪扭扭的,男生怀里抱着一二十数学作业本,他将作业本抱到董老师办公桌前放下。
“董老师,这是今天的数学作业,一共收了十四本,还有四个同学说没做完,不交了。还是他们四个,每次都差不都。”男生一脸无奈的说。
“行,放这儿吧,老师回头找他们谈谈,你先回教室吧。”董老师将手压在那为数不多的作业本上对男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