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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霜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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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窗前吹了会儿冷风,觉得酒意散了些,方道,“连亦,前些年在京里你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替我想想,这个温卿,我可曾在哪里见过?”

“莲华公子,因两年前和了当年华阳长公主的那首长诗,从此以诗才传名,属下不曾见过这人。”

“母亲的那首诗?”雍黎微微沉思。

当年华阳长公主不过豆蔻年华,与先帝游于桐山行宫,桐山有一处沔珠泉,泉中青石交叠,泉水日日冲刷,越发显得温润如玉华泽如珠,她看了喜欢,心血来潮做了长诗《石玉》一首,这首诗后来被无意间流出,以迅雷之势广传天下,定安城中争相抄录传颂,一时纸贵。

当年华阳长公主的《石玉》,言辞间境界博大,行云流水间讽及朝野弊病,论及政史又有喻帝王之道,却有御史弹劾其中非人臣意态,偏偏先帝素来宠爱这个女儿,御史弹劾一律留中,甚至于朝中当堂申斥了那些没事找事的御史们,反而大赞其中有帝王气象,甚至言语中有属意她为储的意思来。

“是,莲华公子的这首诗虽比不上当年长公主的针砭时弊的高度和畅论帝策的深度,却也难得意境悠远,也得皇上盛赞。”

“这人,让他们注意一点。”雍黎觉得觉得这个莲华公子不是一个愿意遵从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人,而今日黎贞说得话也着实奇怪。

连亦应诺,又带来方才北苑送来的口信,“殿下,老王爷知道您回来,请您去他院子。”

雍黎应了一声,也不问什么事,她对祖父向来亲近而尊崇,没多耽搁就起身去了。

王府北苑是府内一个单独的院子,老爷子向来喜欢清净,平素就是在院子里弄弄花草看看书,只偶尔会有老友来访。老爷子的老友几乎都是大家名儒,每次故交来访,他都会让雍黎也见见,雍黎年少却有此盛名,也少不了那些人的传扬,这次想必又是祖父的哪个故交老友。

千古高风离北苑比府里其他地方似乎近些,地上积雪还未融化,白茫茫的一片,很是澄澈,雍黎踏雪而行连伞也没打,倒是北苑主道上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新飘下的雪花一落地便融化了。

老爷子的书房占了北苑的最大的屋子,屋前怪石假山掩着一汪小泉,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枝红梅,映着白雪十分鲜艳明丽。倒是一侧长廊竹帘帷幕垂下,严丝密合,雍黎知道这长廊里是老爷子素来侍弄的花草,从千金难求的名贵嘉兰到普普通通的野花紫草,没个上百种,几十来种也是有的,因为天气冷了,所以都移到这长廊里来。

雍黎从长廊穿过,刚走到门前便感到暖意笼上来,她眼角漫上了些笑意,迈步进去,道,“我这几日没有回来,祖父是想我了?”

“凤归,进来。”老爷子声音清朗,完全不是他这个年纪应有的苍老。

隔了屋内的博古架,雍黎隐约看到对坐的两人,她自己掀了帘子进去。

老王爷偏头含笑慈祥地看着自己素来疼爱看重的孙女,依旧是素日里喜欢穿的简单随意的宽袍,没有刻意做男子装扮,却偏偏气度朗然,带了大气君子之风。

知道自家孙女不爱女子繁复华丽的衣饰,向来是越简单越好,也从不说什么,在他看来,雍黎将来是要继承璟王府的,她的眼光格局不会是任何女子能够比肩。

雍黎进到内间,给雍明之见了礼,才发现另一个人郝然是安鹤翼。

“快些到火炉旁暖暖,别冻着。”雍明之招呼了她坐下,才道,“凤归,这是国子监祭酒安鹤翼安大人。”

“宣阳公主。”安鹤翼那日见过雍黎之后,便极为推崇这样一个年少不凡的璟王府继承人,更何况成安帝话里的意思,他听得明明白白。

雍黎笑着点头,算是回礼,“那日我说府前相迎。却没想到食言了,安大人勿怪。”

“凤归见过鹤翼?”雍明之见她语气熟稔便随意地问了问。

“那日在陛下那里见过,想来祖父一向推崇有德有才之士,所以我便邀安大人来府与祖父坐坐。”

“原来是这样。”雍明之含笑捋须点头。

雍黎看他那样子便知道,他对安鹤翼这人挺满意的,其实安鹤翼无论才学人品确实极为难得,那日成安帝的话,她也明白,安鹤翼大才盛展指日可待。

“祖父今日叫我来,有什么事?”雍黎探过身子拉了案上的一本书来,一看果然是《六合战》。

这本书雍黎六岁时就能倒背如流,雍明之是世人眼中的一代文人名儒,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极爱兵法,其中这本《六合战》他最为推崇,这一辈子翻看了不下百遍。

“今日与鹤翼谈及前朝应山侯阮冲的典故,发现鹤翼的见解与你当年所言不谋而合,所以想让你见见,倒不曾想你们先见过。”雍明之看着雍黎笑得温和。

“哦?安大人也觉得阮冲这人是个胆小怕事的腐儒,死了比活着有用处?”雍黎挑挑眉,笑意深深。

安鹤翼很是被她这铁嘴毒舌呛了一把,他一向觉得世人口中的宣阳公主是个高华清冷的人,可没这么一语惊人的。

雍明之咳了咳,对雍黎难得的少年心性明媚跳脱表示不太适应,“你当年说阮冲之死,纵有帝王心术推其入暗流死地,也是因他没有置之死地的魄力,没有不留退路的豪意,是因为他最终存了迟疑求生之意;而方才鹤翼说,阮冲之死或因局势,而其虽有大才,却没有坚忍不拔之志,最后的退缩迟疑推了他入死地。”

方才喝的酒这会儿酒意上来,有些头晕,雍黎合起才瞥了两行的书,站起来,“阮冲这人,从他提起削藩开始,就把自己走成了死棋。”

“就是如此。”安鹤翼很是赞同,觉得难得遇到知己,“当年双王之乱,那二王早有反意,阮冲的削藩之说,给了双王兵乱的借口,逼得齐惠帝不得不杀他。”

雍黎在雍明之的书架上翻翻拣拣,看到几个装有卷轴的长锦盒整齐地码放,雍明之素来喜欢在装有卷轴的锦盒上贴上便于查看的标签,她一眼就看到其中一个标着“霜时”二字的锦盒,雍明之书房里的东西,无论哪些书哪些画她都清清楚楚,但这卷轴她没见过。

伸手抽出来,一边解上面的绸带,一边道,“阮冲是必死无疑,谁知道想要他死的是不是只有那二王?”

她的言谈让安鹤翼神色蓦然凝重,他便是原本没有想到更深的那层,被这略带深意的一眼点拨,顿时明白过来,“您是说……”

雍黎没有注意安鹤翼脸色的变化,她在桌上摊开卷轴,头也不抬道,“我是说,那两位王爷想要他死,而齐惠帝更需要他的死。”

听了她的话,安鹤翼突然闭口不在说话,他神色有些落寞,仿佛陷入沉思,偶然见雍明之看他,方回过神来,道了一声失礼。

雍黎目光落在那张大开的卷轴上,卷轴上不是山水花木,也不是名家书法,而是一张精细的天下地图,上章、长楚、陈国,三足鼎立之势郝然纸上,她赞叹一声,问,“祖父,这是何处所得?”

雍明之看来,似乎想起什么,颇为欣慰的样子,笑道,“年初在陈国游览时,一位小友所赠。”

“霜时?”雍黎语气带了询问,却低头细细看那张地图。

“霜时是他的别字,我与他萍水相逢,并未相互留姓名,但相谈半日却引为知交,临别时他赠了这幅图,是他亲手所画。”雍明之含笑抚掌,语气中颇得推崇之意,他看了眼雍黎,语气略带深意,“山重路远,时不我待,这辈子也许是不得相见了,他是当世之杰,也许有一日你们能遇见。”

他见雍黎看那幅地图看得认真,知道她喜欢,他对这个孙女素来大方,加之很少见到她这般喜欢一个东西,遂道,“你若喜欢就拿了去,我的东西将来还不是你的。”

雍黎也看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她的目光最后在上章的那片土地上落了落,微微一笑,然后伸手卷起了那张地图,“既是祖父推崇的好友相赠,我自然不能夺爱,祖父若要赐我东西,我看外间长廊上的那盆墨兰不错。”

“你倒是好眼光,玉衡山灵泽墨兰万金难求,我托了好些人求了几株,培植了三年好容易活下来的一株,还是被你惦记上了。”雍明之笑意带着疼宠,有些无奈道,“你若要,让人来搬了去便是。”

雍黎收好了盒子,放回原位,“那好,等过了寒冬就让人来搬。”

话毕转过身来,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笑道,“中午从宫里回来,心情好,喝了半坛酒,这会儿有些酒意,祖父若没有其他吩咐,我可要回去养养精神了。”

“你素来不喝酒,今天怎么……”他突然想到什么,对上雍黎若无其事的含笑的眼睛,心内却带了叹息,于是转了言辞,“那就快回去,安大人你替我送送吧。”

雍明之收了矮榻上的几张纸和两本书,又朝安鹤翼道,“我年纪大了,相谈这半日也有些累,就不虚留你了,日后若有闲暇你只管过来。”

“是。”安鹤翼起身朝雍明之行了一礼,他执的是后辈礼,甚是恭谦,“见了先生这满屋书册,才知自己浅薄,日后想要多读些书,还望先生赐借。”

雍明之对自己看重的后辈子侄向来和煦,道,“我这破屋别的不多就是书挺多,当初你师父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调侃我道,‘茶半盏书半本,你这过得甚是逍遥。’。”

“先生认得家师?”安鹤翼惊奇。

“闫兄与我相交二十年,也是我颇为看重的故友,你是他的得意弟子,我之前听说过你。”

“原来如此,先生与家师渊源颇深我到今日才知。”安鹤翼恭敬又拜,“日后时常拜访,还望先生莫要嫌烦。”

“怎会?”雍明之满意地点点头。

雍黎当先走出去,安鹤翼却刻意落后两步,待得出了门,接了侍女递过来的披风披上,雍黎侧身向安鹤翼伸手一引,“安大人,请。”

安鹤翼道了谢,他看了看雍黎,略带疑问,“一图观天下,像这样囊括三国的地图千金难求,怎么?那幅图不入殿下的眼?”

雍黎听了他的话,知道方才那地图他是看到的,想来也极为喜欢,她笑道,“不是,那幅图比起陛下崇庆殿里的那幅要精细地多。”

没有看安鹤翼略带疑惑的神色,雍黎带他绕过影壁,道“天下绘于一图,收于人掌中,而如今还未到我可以任意把玩的时候,天下还不在我手里,但我已把它放在心上了。”

她最后两句话清清淡淡,听在安鹤翼耳中如石破天惊,郝然一个惊雷炸在头顶,他感觉背后一阵冰凉之后渐渐沁出了冷汗,僵直胆颤之后却是一阵莫名的血脉喷张,竟生出了际会风云的豪情。

雍黎暗中观察了他的神色,她那句话算是带着些刻意的试探,正常人听到这等大逆不道的狂妄之言,要么是大义凛然,要么是撇清关系,要么就是暗中以之为把柄,要么就干脆装作没听懂,而他的神色却显然在雍黎的意料之内。

雍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安鹤翼,是成安帝的人。

“这边请。”雍黎打破安鹤翼的迟疑深思,走出了北苑。

“不敢劳殿下亲送,殿下遣了小厮送下官出府便可。”

外面的园子视野开阔,意趣疏朗,白茫茫的一片,看得人心情疏阔,雍黎在月洞处站住,“安大人心思缜慧,陛下的意思你心知肚明,你愿做纯臣不是我能管的,但我的态度你也当明白,这天下我是放在了心上,但我却从不会想要天下成一人之天下。”

雍黎停了停,“这园中雪色清丽,安大人若喜欢尽可自便。”

她回首对身后侍女,道,“稍后送安大人。”

安鹤翼看着雍黎转身离开的背影,映着雪色,平和沉稳,他抚了抚蓄起不久的短须,谦和一笑。

他和雍寒山一般的年纪,却发现对雍黎他完全不能把她当做晚辈后生,不因身份地位,而因思想气度。而之前雍黎语中的深意,安鹤翼听得明白,他觉得自己从未选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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