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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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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弃山。

大雪深降,絳雪峰上的积雪已堆积的半人多高,众多天门弟子拿着扫帚清扫着正雪殿前的大圆坪。不动真元,仅用体力,这便是每位天门弟子入冬后每日必做之事。

唐应龙和须弥子站于殿前,看着忙碌的门人面有微笑。

“几日前曾有剑气冲天而起,刚才又是星坠凡尘,千里外天地之气紊乱,师父可知发生了何事?”

须弥子抚须道:“倒序天地气运,以窥天机,这般强盗行为,那修者必是命理之术的大能者,可弄的如此动静,想来必定是借用法器而为。修为不足,器具补余,恰如同我等所修的剑道一般,剑气不利,能有一把好剑,也能施展出骇人的剑势。至于前几日的煌煌剑威,那可是大有来头。”

“仙途漫漫,远溯荒古,据祖师所记,留存至今的各类神兵宝器共计三十七,其中兵占十九,器有十四,而神兵一类剑共七柄,那日青色剑气映天,有黑云压空,阴凉寒气直入九霄,应是青渊无疑。”

唐应龙道:“那青渊剑不是被封存于听虚观中么?又是何人能有如此能耐让风思月解印?”

须弥子笑道:“不羁剑气,狂啸寰宇,应龙你且猜猜这人是谁?”

唐应龙道:“莫不是陆师叔?”

须弥子点头,感慨道:“你十一师叔行事乖张,不拘于泥,人不在门中,却又心有羁绊。这青渊剑,不日定归我天门,只是,不知他付出了何种代价……说来伤感,这殿中‘素魄’本是其一,只可惜当年在祖师立门之战时,成了断剑……”

唐应龙默然,回身望着正雪殿中悬挂的古铜色剑鞘,鞘上刻痕杂驳,有半截璞玉般的蓝色剑身微现,几道裂纹嵌入其中,靛蓝色剑穗随着风儿轻轻摇曳,仿佛在低述着往昔的峥嵘岁月。

——————

天弃山茫茫群峰下,有一掩埋起来的小山洞。

洞中黑暗潮湿,仅有一火把斜插在洞壁上,昏暗的火光下有数罐空酒坛,酒坛环绕成一个圈,圈中错落有致的放着数块血红的小石块,有模糊的黑线将石块串连起来,构成一把剑的图案,而石块所构成的‘剑’中央,正是一把木剑。

木剑紧贴于地,刻有繁琐花纹,不知年月,看去仍旧崭新。

一人立在一旁,望着地面木剑,‘咯咯’发笑。

微弱的火光下,这人的脸庞如同死皮一般泛着黑灰色,眼眶以下的颧骨已完全的坍塌,依稀能辨认的嘴唇自鼻梁间有着一道极为醒目的凹痕,眼睛也仅剩下左眼,右眼处是一个拳头般大的肉洞,隐隐的泛着腥红血芒,头顶上已经没了丝毫的毛发,遍布着数不清的黑红交色斑纹。

他伸手,有鲜血滴落于石块。

红光乍起,石块所构之阵顿时激活,那木剑似受到刺激,猛然直立。

符文明亮,剑光赫赫。

血红绕雪白。

一条条血脉般红线开始朝着木剑涌动,却又进不去分毫,就于那空中互相对峙。

同时间,这人的脸上有火光乍起,那一道道疤痕开始焚烧起来。

他猛的抬起右掌,就见得有诸多冰气聚集,猛然拍在自己的面庞之上。

若烧红的铁锭入了清水,有了了青烟冒出。

‘啊……’

惨绝人寰的叫声,这人似承受不了疼痛,倒在地上后,连连翻滚。

过了半晌后,他喘着粗气,自言自语。

声音若老鸦鸣叫,极其难听。

“师父,徒儿年年受这炼魂咒灼心之苦,又有十阳火符烧身,当真是生不如死。”

他咬牙切齿,“徒儿悔啊,悔不该直接让你命丧黄泉,应将你活活生吞剥皮,抽筋断骨,享那凡间凌迟之痛才是。”

他似已经癫狂,突自大笑起来。

“可惜了,最终还是我胜你败!”

“你悉心呵护的大徒弟又在何方呢?还不是如丧家之犬一般躲了起来,连半点蛛丝马迹都不敢让我寻到,若不然,我定会送他前来与你相会,让他在阴间好好服侍你,也算做弟子的给你尽一份孝道。”

他笑的更为猖狂,震的洞中泥土簌簌而落。

“如今,九天算尺现世,三师叔必然已仙解,二师叔又守那不哭山寸步不得离开,四师叔一心求剑,根本不管你的死活。”

“你生前算天算地算世间,有没有算到,杀你的人会是我呢?你入天人境几十年,苦苦寻不到那成仙之道,但我却寻到了。”

那白光木剑中似已染了一丝殷红,他目光狂热。

“等这剑心损毁,我便离那成仙之路更近了一步……你在阴间等等,我定将你残魂寻到,彻底让你灰飞烟灭……”

他忽然转头,望向洞口。

“谁!”

回答的是一脆生生的女音。

“师父,是我。”

“何事?”

“绝生门已入樊城。”

“知道了,退下吧。”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抬手一挥,唯一的火光熄灭,山洞中再无半点声响,一片死寂。

——————

西罔城后便是那目无穷尽的万里大山,从峦叠嶂的山群之中有一处山峰高耸如云,云雾缭绕的半峰腰到峰顶之间,有数不尽的楼阁殿宇矗立其中。

这些屋宇层叠相建,房梁用的都是那上好的渠杉木,屋顶是多彩的瓷瓦,垫石皆是打磨的极为光滑的理石,就连那楼与阁之间相连的台阶,亦是用了富人家才舍得买来砌厢房的花岗石。

从下而上,愈是靠至峰顶,殿宇与阁楼便愈为气势恢宏。此时正是入夜,燃起的灯火从远处看来,就似无数翩翩飞舞的萤火虫一般,又有亭台房屋若隐若现,真若那神仙境地。

这便是天下仙道之首——昆仑宫。

昆仑宫主殿巍峨磅礴,殿内灯火通明,烧着一排排蜡烛,映着墙壁熠熠生辉。有三人立于殿中,屏息以待。

三人皆穿青白色丝绸所制长衫,当左一人剑眉星目,器宇不凡,体格健硕。中间一人身材略微矮小,长有一对招风耳,脸却有些精致,樱桃嘴,柳叶眉,颇似一女人样貌。最右边这人模样稀松平常,眼、鼻、嘴凑出一普通人样,身材又是瘦弱,神情平淡,毫无生气可言。

有一人从殿内走出,坐于殿中台阶上的云纹椅上。须发皆白,苍老神态,却又色泽有光,冠衣大气飘逸,一派仙风道骨之姿。

此人便是昆仑宫上下数千人的执掌者——清溯真人,而殿下静静立的三人则是其弟子,从左往右依次为大弟子秦鼎,二弟子柳戚,三弟子陈守恪。

青溯真人慈声道:“风洛那孩儿又拉着惜渔去了何处?连为师的召见也不理睬。”

秦鼎道:“回师父,四师弟和五师妹去了幽浔涧。”

青溯真人道:“风洛和惜渔青梅竹马,如今长大了,知晓了男女情爱,便随他们去吧,你等可知我唤你们前来所谓何事?”

秦鼎道:“师父提前出关,难道是因为今日暮间之事?”

柳戚亦上前一步,声音轻柔,“不过气机紊乱而已,师父怎么会因此出关,大师兄,你猜错啦。”

“守恪可知为何?”

陈守恪面无表情,淡然道:“师父破关而出,自有理由,徒儿不敢妄自揣测。”

青溯真人看了他一眼,又道:“为师闭关以求入天人,但却一直无果。几日前的磅礴剑意想必你们几人皆有所感应,那是青渊剑气。青渊既已出窍,我昆仑离缺又怎甘寂寞。天门姓陆那人怕又会让我昆仑不太平,为师便出来瞧瞧,这几十年过去,他与当年又相差几许。”

秦鼎疑惑道:“师父,莫不是两次到我昆仑生事的白衣人?”

“除了他有此能耐,天下间何人又能如此?不过妖森近来动作频频,蜀中日益壮大的孤魂雨楼也不安分,更有几多往昔残存的魍魉魍魉也活跃起来,这仙途,难得又要热闹一番。”

青溯真人起身,豪气道:“我昆仑传承千年不灭,历经不知多少战乱杀伐,至今仍是这仙道之首,可不论远古几时,都未曾将步伐迈入北疆、东原之地,此次,或许便是机会。又恰有上天护佑我等,尔等五师叔和六师叔参悟焚魂决几十年,于昨日终是参悟透彻,可以传功授决了。”

“秦鼎,柳戚,陈守恪!”

“徒儿在!”

“你三人这便入妄生谷,修炼焚魂诀。”

三人皆带惊愕与欣喜的神色,齐声道:“徒儿领命!”

“去吧。”

“是。”

三人鱼贯而出,身影于夜中消失不见,沉重宽广的殿门‘嘎吱’的合在一起,似有人在殿内狂笑不止,使那明亮烛火摇摇欲灭。

——————

“师父,师父,快生火,野鸡逮到了。”

黑漆漆的山林中跑出一青涩少年,一身布衣上沾满了林中的刺球儿,脸上糊满绿黑的泥线,乌漆漆的手掌上提着一只‘咯咯’直叫的野鸡。

坐于草屋旁的老者笑呵呵的看着少年,捡起脚边的树枝,在地上划了几下。

火,凭空而生。

少年在屋旁小溪洗着双手,双眼带着垂涎的神采望着那堆火,嘟嘴道:“师父,徒儿何时才能学这符道之术啊?张伯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你先将那只野鸡给我老人家拾缀好了再说。”老人手中树枝围绕着那火焰划了好几圈,直接每一条线连成一个点,成一张方形‘符’样,才停止动作,将树枝抛入火中,烧的‘啪啪’直响。

“师父,好了。”少年踩了踩溪水,扬了扬手中已被拔毛洗净的野鸡。

“嗯,不错。”老者起身,轻踏一脚便将那火焰踩灭,看向无垠夜空,右手掐指,叹道“时日不多了,风儿,为师今日便授你这符箓之道。”

“师父,此话当真!”少年瞪大了眼睛,神色激动不已。

“屏息,入神。”

老者以指做笔,于身前胡写乱画。溪水停止了流动,山林里杂闹的嘶鸣也没了声响,草屋上随风而摆的茅草也齐齐低垂。

一切都已静止,只有老者还在画,指尖有鲜血涌出。

停止的溪水倒流于空中,将少年包裹起来,老者本有色泽的面貌迅速变的枯槁,身子亦开始萎缩,每一寸皮都变成褐色,整个人都矮小了一分。

似字非字,似图非图,潦草弯曲的血红色线条愈发清晰。

老者躬身,左手捂胸,右指再一个蜿蜒轻勾。

符终成,隐入少年体内。

老者看着浮于溪面的少年,脸有微笑,喃喃道:“风儿,由今日起,以后的天下,便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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