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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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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朝堂上一顿激烈的争辩之后,彻查案子,缉拿凶手之事又落在了江常安头上。

江常安携着付一书走入牢内,灰头土脸的僧侣,以及陆嫣婷。陆嫣婷坐在一堆枯草上,倒是波澜不惊,淡然矜贵的样子让人着实奇怪。

付一书走入牢中,陆嫣婷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言道:“奴家请付大人安。”付一书看过她,确也是位佳人,奈何生不逢时,有些人注定会是牺牲品。

“大人。”陆嫣婷唤了声,顿了下,又道“没有什么要同奴家说的吗?”付一书一怔,陆嫣婷想来是知道什么的,那为何又在收押时一言不发?

她,意欲何为?

“陆姑娘可能弄错了,负责此案的是江大人,而非下官。”付一书言道。“哦?奴家并未捂江大人的耳,说与谁,不都是一样的吗?”陆嫣婷淡淡的道。

江常安闻言,眉头一蹙,却也未作一词,只待陆嫣婷的下文。

陆嫣婷笑笑言道:“付大人,江大人,奴家难逃一死,对吗?”她笑着,陈述着一件事实。

江常安低咳了一声,付一书看了眼陆嫣婷,却只得看一眼,下一秒陆嫣婷的口中流出一股一股的黑血,她死了。

江常安蹙着眉看着陆婷尚在抽搐的尸身,不见慌乱。

有些人是命定的牺牲者,可惜却也无可挽回。

“付大人你没什么同我说的吗?”这是陆嫣婷最后的遗言,最后一句话。

付一书淡然看过一切,不悲不喜。

生死轮回,此生不堪,唯有来世的圆满;黑夜寥远,唯待破晓之时。

“走吧”江常安道。付一书再看了眼陆嫣婷,掏出些许碎银赏了狱卒言:“好生埋了吧。”

人世多得是不可说的深情牵扯不尽,准月阁中飘过一阵悠长的叹息,继而又是一曲哀婉的离歌,却再唱不至动情处。

付一书坐在飘摇的轿中,阖目静思。此时夜已深沉,月于中天印着佛塔之上的人影,照着寒光冽冽的白刃。

佛塔之上的人盯着这架轿子,攥紧手中的陌刀,蓄势待发的模样,却没有一阵风将他携起。

故此,付一书尚存人世。

次日,在小黄门尖细的传呼声中,无厘头的接二连三的刺杀弄得朝中众人人心惶惶,各怀心思的大臣走上丹墀,走入大殿,向着漫不经心的天子垂首。

天子打过一个冗长的哈欠,看着底下文武两班大臣,漫不经心的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朝堂下,大臣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出言,即便是此滔天大案。“张大人何在?”天子扫了眼群臣,终究是问出了这问话。

群臣静默,天子失了耐心,又高声问了次,此时,方见江常安缓步走出,言道:“回陛下,张大人已于昨夜遇刺。”天子闻言,双瞳骤缩,一脸惊恐,沉默片刻后道:“何人如此大胆?给朕查!”

江常安不紧不忙的道:“还请陛下放心,凶手已伏诛。”天子闻言方稍稍放松下来,又问:“凶手何人?”江常安回道:“淮月阁,陆嫣婷。”

一语惊起千石浪,群臣对于这个结果何来皆心知肚明,只是叹息这江常安是个呆子,毫不知怜香惜玉,当真是可惜了如此佳人。

不知怎样的一番糊弄之后,下了朝,付一书捧着笏板彳亍在官道上,江常安跟在他身后,不发一言。

待四下同僚走尽之后,付一书缓缓言道:“陆嫣婷,陆尚书之女,受承安十六年春闱舞毙案影响,充为官伎。”

江常安闻言沉思片刻,没有丝毫讶异。两人沉默了许久,一前一后走出宫门时已是晌午。

“顾太傅与沈太师欲告假多久?”将别时,付一书问。

“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吧。”江常安答道。

这一老一少果真是人精,遇到这个泥潭子便缩门不出,实在太过精明。“江大人,别过。”

付一书拱手行过一礼道,言罢便裹入人海之中,再寻不至。

付一书别过江常安,叹过一口气直奔沈识渊的府邸。

走至沈识渊的府邸前,付一书便被家仆拦在了门口,只道是沈识渊正卧床休养,不宜见客,并未通报。

付一书闻言笑笑,只坐在沈府门前,等待沈识渊的传召。

直至午时,沈府的家仆方把付一书请入沈府内,而此时的沈识渊乱发披散,一副病容坐在榻上,旁侧置了一扇硕大的紫檀屏风。

付一书由家仆引入室内,对沈识渊行过一礼后,沈识渊瞥过他一眼后问:“付大人登有何贵干?”

付一书言:“下官听闻太师抱恙,特来看望。”沈识渊点点头,若有所思,并未接过话茬。

“太师近来身子可还爽利些?”付一书问。

沈识渊状若未闻,只自顾自的问:“听闻陆嫣婷刺杀了张亮忠,可还当真?”

付一书怔了下,又忙言:“此事属实,那刺客已伏诛,还望太师安心。”

付一书纵是反应飞快,可个中停顿还是为沈识渊觉察得一清二白。

沈识渊不动声色,只道:“老夫乏了,付大人,改日再叙吧。”

付一书闻言,便作揖告辞,离开了沈府。

付一书走后,沈识渊遣退了下人,轻嗽两下,便见陈嘉明自那架硕大的紫檀木屏风后走出。

“太师。”陈嘉明行礼后,沈识渊笑笑,言:“老朽乏了,陈大人请便。”言尽,沈识渊便离开了屋子,陈嘉明会意,也自行离去。

沈识渊行至书房中,静对着墙壁,那件事终于还是被抬到了桌面上,届时,覆巢之下,又有完卵几何?

杜申元,张亮忠的死终究只会是一个开端……

付一书自沈府出来,转角便看见了陈嘉明,心中也猜到了些什么,不过此时也并不是同他打招呼的好时候,所以,付一书不动声色的转入了小巷之中。然后,陈嘉明遇刺了……

呼救声响彻大街小巷,官兵赶到时,只见素来最讲究仪态风雅的陈大人披头散发的瘫坐在地上,身上被刺了一剑,伤囗不算深,不过显得这位向来仪表堂堂的陈大人很是狼狈,而刺客却已早早遁逃。

这次未果的刺杀,其实并不像刺杀,更像是一次挑衅,一次威胁。

被救下的陈大人尚惊魂未定,对于刺客的特征也说不上个一二三,江常安看着全然失了仪态的陈嘉明很是头疼,压力伴着一次又一次的刺杀一重又一重的压在了他的身上。

这次的刺杀,刺客给了所有人一个信号,刺杀还在继续,至于杀手的目的在哪,有些人幡然醒悟,却也无可奈何,有些人却尚蒙在鼓里。

承安十六年,听闻陈嘉明遇刺之后,沈识渊写下了这五个大字,思绪飘离,想到陆嫣婷的死,忽忆少年事。

沈识渊记忆中的陆嫣婷尚是陆尚书家中倚着海棠花枝浅笑的小姑娘,一夕之间陆府败落,成了艳名满京的歌伎,至而今却已香消玉殒。

一幕幕往事,不论是那年倚着海棠花浅笑的陆嫣婷,还是那年陆府被人踩烂的红灯笼,故去的人,故去的事再临于心头,纠缠撕扯着他,再难道一句安生。

沈识渊弃了笔,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只不过,较之陆廷彧,他可能更为聪明一点,活得更久罢了。只不过谁也不知道明天的事。

沈识渊看着沈府,看着眼前的繁华,终究幽幽然叹过一口气。

付一书掌灯翻着《庄子》,一阵风吹过,书翻了好几页,油灯印着四个字“曳尾滩涂”,付一书扫了一眼,没有理会,走向窗口,一封信,是谁的信?

付一书取过信,却没有打开,任它在油灯上燃烧后,取过大氅,出了门。

深秋的皇城已经很冷,宵禁之后,街上鲜有人至,付一书走在街上,走到朱墙之前,慢慢地来回踱步,皇城之上,一道黑影,握紧了手中的陌刀,寒光与月色相印。

皇城之上的人死死盯着付一书,也死死盯着付一书身后的顾烨华。

次日,天子告病休整,而陈嘉明还未从遇刺的梦魇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再一次遇刺,地点陈府。

只是这一次陈嘉明依旧死里逃生。

两次遇刺,凶手或许是因为没有机会,又或许是因为根本无心取陈嘉明的性命。

谁也不清楚刺客的预谋,一时间人人自危。

天子告病,付一书本也乐得清闲,可惜有人不想与他这个清闲,距离上一次在朝堂上大出风头已是隔了些许日子,却还是有人耿耿于怀,比如沈识渊。

“我记得付大人是承安十九年的榜眼。”付一书进了厅堂,来不及寒暄,便听沈识渊如是说。

付一书一怔,很快又笑着说:“回沈太师,确是如此。”“这不是朝堂,也不必这么多虚礼,只不过人老了,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子谦的文章我看过,是有大才,一个榜眼,委屈了。”

沈识渊沉吟后道。此时离当日拜访沈识渊也不过一日,沈识渊却已经喊起付一书表字,只怕是一向与沈识渊交好的陈嘉明也未见得如此,所以,沈识渊究竟在猜测,试探什么也是摆在明面上的,也是故意摆在明面上的。

“沈公谬赞。”付一书淡淡说道。“子谦不必谦虚,你有大才,这些年屈居于此也是我年纪大了,不能知人善用。”沈识渊说着拍了拍付一书的肩,拉拢意味不必多说。

付一书笑笑,向后退退躬身作揖道:“沈公让子谦在何处自有沈公的考虑,算不上屈才。”沈识渊把手背起,又言:“终究是老朽年纪大了,糊涂了,我记着子谦与烨华有过同窗之谊,如今的烨华堪为朝中栋梁,是老朽糊涂,竟然以为子谦无引路之人,也罢也罢,后生的福气早不该我等操心了。”

沈识渊一番话堵死了所有出路,其中是必要付一书做出一个选择,在他和顾烨华之间。付一书挥手倒了两杯茶,笑到:“后生有没有福气,全看前人荫蔽,子谦无才无德,独独有这份气运罢了,沈公见笑。”

付一书的话,模棱两可,沈识渊也不愿再多说,只言身子乏了,回了里屋歇息。

付一书出了沈府,才拐过一个小巷,一顶软轿摆在眼前,轿子外站着江常安。

江常安站在轿子前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前方,付一书走进轿中,轿子内不是别人,正是往日荒淫无度的天子。

而此时的天子端坐于轿中,一脸凝重的看着付一书。

“臣见过陛下。”付一书跪下行过礼。

天子随意的摆摆手示意付一书起身,继而道:“今日沈识渊和你谈了什么?”

付一书起身跪坐在轿中回道:“回陛下,并无什么特别。”

天子笑笑,慢慢吐出“老匹夫”三个字,然后捏起付一书的下巴道:“你倒也不必如此规矩,你不规矩的样子,朕也没少见。”

付一书看着天子好看的脸,说道:“臣不敢。”

“哼,不敢?金銮殿中,你可敢得很。”

天子放开付一书笑着说,付一书的手紧紧攥着散在地上的袍子,不言。

“只可惜,你位极人臣后,朕便再未见过那般放肆的你。有时候,朕自己都后悔当年的那个约定。”

天子说着,拿过一方雪帕擦了擦自己捏过付一书下巴的手。付一书低下头,说:“陆嫣婷死了。”

天子一愣,在想付一书说的是何许人也,想半天才想起来原来是那个小丫头,顿感无趣,说道:“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付一书捏紧了衣服下摆,在隐忍什么,半晌,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对,走到今天,谁又不是自己的选择。

“好了,沈识渊那个老匹夫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天子再度开口问。“他在问臣承安年间的事。”

付一书回道。“终究是他,不过无碍,他是个聪明人,还是个怕死的聪明人。”

天子笑着说完,又道:“朕记着,你同顾廷烨有那么几分交情,对吗?”

天子的话不可谓不明显,只是,有些人不该卷入其中,比如顾廷烨,也比如陆嫣婷,付一书沉吟片刻,言道:“今日时候不早了,臣先告退。”

不置可否的态度终究惹怒了天子,天子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在付一书耳边言道:“朕能让你上高台,也能把你打回去,爱卿在犹豫什么?”

说完,也不要付一书回答,就放开他,挥袖示意他离去。

付一书还想说什么,就看见天子敲了敲轿子,江常安进来把付一书拖了出去。

付一书没有说出来的话,终究没有了机会,其实没有顾烨华,也不过在等一段时日,为何要把他们牵扯其中尽数毁掉,这是付一书不解的。

但是,他没有质疑天子的立场与能力,只是在这桩事中,牵扯的人未免太多。

付一书走过小巷,停到一处茶馆前,无奈道:“静安。”

只见顾烨华从小巷中走出,他看着付一书,欲言又止。

“静安,你知道何可为,何不可为,对吗?”付一书言。

顾烨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抓住付一书的手说道:“子谦,我越发看不懂你了。”

付一书垂眸,只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静安,你须知,这朝堂不能再没有你了。”

顾烨华沉吟半晌,却是问:“你同天子?”

付一书笑了,言:“静安,方才我说什么,你忘了吗?顾大人,就此别过。”寒风凛冽,不知还有多少人会卷入其中。

付一书知道他而今已经犯了忌讳,至于顾烨华能听进去多少也实属他仁至义尽全了这些年的庇佑和同窗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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