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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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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家自前朝时就是贵族,族中子弟个个有天赋,且懂得以读书为要,每次科举,前三名之中总有一个宁家的人。

宁诚璞唯以此事最为骄傲。

如今妹妹入主中宫,做皇后五年之久,普通的贵族家庭到了这个份儿上,也该知足了。宁诚璞每日里为公事忧心,每每踱步走进院子里,便不由自主心生退意。

人生之短暂,实在是白驹过隙。这江山之锦绣,风景之秀美,他这一生几乎没有机会去领略过。他生自京城,长自京城,为官为人自不必说,然而论起做人的潇洒肆意,他不如莫尘逸,论起身为男儿的壮志豪情,他自觉比不上那些武将,对于宁诚璞自己来说,做对的事情永远重要。

所以妹妹这一番抱怨,实际上他并没有听进去。

在他看来,做人先苦后甜,或者先甜后苦,总要有苦有甜才算平衡。

人到中年,让自己适度高兴点,在宁诚璞看来也不算罪过。

因此妹妹的诸多心事,他几乎不愿意去理会,他是得过且过的人,只愿意享受眼前能享受的一切,并且最大化地保证它的存续,多余的事情他其实并不愿意去想。

每逢他反思自己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已经无愧于一个宁家的子孙,要他更加进取一些,他心里也有些有心无力了。

时至今日,连他的内室都在劝他,若是娘娘无法巩固地位的话,从宁家挑选两个女孩也是可以的。可宁诚璞并不想让妹妹有雪上加霜之感,便不曾应允。

今日妹妹既然同自己抱怨,那也是一来兄妹亲厚,二来身边并无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宁诚璞心中对妹妹十分理解,可是又遗憾,妹妹身边竟无一个知心之人。曹嬷嬷虽然忠厚诚恳,却并非知己之人。

想到这些年来,妹妹的生活也并不像多数人认为的那样,宁诚璞不免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宁以涵道:“先前祈妃给他宠到那份儿上,后来的秀嫔,天生的妖媚子,只恐怕把他的魂儿都给勾过去了,如今后宫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下,他们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女人,一打听才知道这是几年前的旧人了。”

宁诚璞也听说过一些,然而详细地他还没有放在心上,听闻此言,不由侧耳。

“你瞧瞧,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个长情的人?那女子可不是祈妃这样柔弱的,听说生而跋扈,从不给谁面子。”

宁诚璞道:“既是旧人,可知也不小了,何故担心至此?”

宁以涵接口道:“我怎么不担心?可笑昨儿射鹰,连人家射中的鹰都是提前下了药的。”

宁诚璞一言不发。

宁以涵道:“瞧瞧,这有多荒唐!”

宁诚璞这时才知道妹妹恼怒的原因,不单单为了一件毫无意义的衣服。他站在那里,又一次捻了捻胡须,接着朗朗笑道:“那是她射不中嘛!想来那里没什么有姿色的,不得已如此,不要紧,不要紧!”

宁以涵看了看哥哥,给他说话的姿态一逗,火气也消了半截。

宁诚璞道:“我说你应该早点回去,不晓得多久,你那位丈夫,就回来了。”

宁以涵无奈,但也抬头望了望天,接着道:“这种事我生气归生气,又待怎样?”

宁诚璞不言。

宁以涵知道自己出来的时间不短了,索性不再多言,叫曹嬷嬷安排了马车,主仆几人抄小路回去。

.

段音萱如今所住的偏殿,正是昔日给得了时疫的宫女和妃嫔们住的地方。段音萱得的并非时疫,可也住在了这里。偏殿外间是两到三排大通铺,靠里的位置才有两三间房舍。为了保持通风,偏殿里里外外都较为宽阔些。

这地方绝非任何一个人的久待之所,并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比别的地方更加寒冷。

这里空旷又阴森,带着一种奇怪的病气,让乍进来的人会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不舒服。窗棱和家具都因为年久失修而呈现出陈旧的气息。

桌椅之上除了不够干净之外,还有一些钉子暴露在外,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扎到或者勾到。

当沈嬷嬷从包袱里拿出那件银灰色缂丝大袖披衫的时候,段音萱的回忆又一次涌了上来。

那时,她还是从前的段音萱。

闻知要被赶到偏殿养病时,她毫无畏惧,满脸的倔强和满不在乎。宫人们走出去的时候,她的眼泪才像短线珠子似的掉了下来。

那时沈嬷嬷已经在收拾包袱了。

段音萱气急败坏,将四个使婢全部赶到了偏房里,她一面哭着,一面自己胡乱放了些衣服在里面。

这件大袖披衫也是那个时候被她卷到包袱里的。

那时她六神无主,却又有恃无恐,她想爹爹断然不会让她长期待在这种鬼地方的。倘若爹爹知道自己在宫中受罪,一定会想办法将自己接回去。

那个时候,段音萱觉得纵然自己是皇帝的女人,也应该保留着这个权利,那就是在生活不顺遂的时候,远远地离开他。

她想不起来她的希望是在什么时候破灭的。

她没有等到爹爹,也没有等到萧廷嘉的妥协。

她竟然以为他一定会妥协的。现在回思往事,段音萱根本无法正视自己的愚昧。

如今,她跟从前一样,呆呆地望着那扇破旧的窗户。她心里也在质疑,到底要不要这么做,要不要在这样形同冷宫的地方,做最后的挣扎?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是不是可以告诉皇帝陛下,请求她放自己出去?

段音萱是第一次做这种思索,她很意外自己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她心里并没有仇恨,只有一种哀怨,对自己懦弱无为的行径的哀怨。

她想做些什么来挽救局面。

因为她知道,在她入浣衣局的那天,也是段家合家被流放岭南的日子。

那是个糟透了的日子。

她的命运和段家紧密相连,而段家似乎并不认为这个女子的命运和段家有什么关系。对于段家来说,一个漂亮的女儿根本微不足道。美丽,几乎是段家女儿所拥有的利器。

段音萱知道爹爹并不缺一个美丽的女儿。

而这也是这些日子,她痛定思痛所领悟到的。所谓的一入宫门深似海,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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